凤凰闻言,登时惶恐地垂泪叩首:“太后娘娘冤枉啊。臣妾不敢言谎。这封信函,只因它满纸尽是奇文怪符,臣妾生恐自己才疏学浅,误解了这信中的真意,是以反复译读了数遍,才敢确信,这信函,千真万确,乃上官琳嫣为救其父而亲笔写与那西戎国君的通敌叛国书。”
“凰贵妃的意思是,丹阳夫人卧薪尝胆,迷惑圣上与哀家,却暗地里心怀杀机,这才趁着珂玉郡主昏迷,要挟你与那圣女,意欲刺杀郡主,以报家仇?”
“臣妾愚钝,自不敢妄言丹阳夫人的心机。只是眼下,从这信函与昨日行刺之事来看,丹阳夫人与那西戎,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此说来,丹阳夫人之死,本宫还要感谢凰贵妃的思虑周全。”
“臣妾惶恐。”
“混账。”一声勃然大怒,惊骇了整个禅宫苑。凤凰径自垂首凝眉,心中却又是一番忐忑,微微侧目之际,但见身侧的云无暇虽也如自己一般垂首伏地,但面容之上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
“凰贵妃,若真如你所言,那忠义护国、自尽捐躯的护国右将,岂不是跟你那大逆不道的养父一般,成了谋乱南川的乱臣贼子。”
“太后娘娘圣明,臣妾万万没有侮辱忠义将门的心思,臣妾只是就事论事,应太后娘娘的询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凰贵妃,事到如今,哀家不妨告诉你,这丹阳夫人与当今圣上原本便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恩爱恋人。只不过阴错阳差,圣上成了前朝驸马,可怜嫣儿情深意重,为了渊儿,宁可出家为尼,亦不愿再嫁。至于上官将军,哼,若是有人说他谋逆,哀家第一个不相信。你可知道,上官将军几度护驾阆家先祖,南征北战,九死一生,如此一个宁愿在战场上牺牲亲生儿子的性命,也要护佑阆家几代人安危的忠军义将,会在垂暮之年,起兵谋反?我且问你,上官一门,将子无存,便是他要来这南川的江山,又该留给谁?难不成留给注定要嫁给渊儿的上官琳嫣?”
凤凰心中惊诧,陡然变了脸色,急忙惊慌抬眸:“太后娘娘明察。臣妾只是就事论事,丝毫没有污蔑上官家族一门忠烈的企图。难道……”
凤凰欲言又止,景太后冷眸威声:“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妾斗胆揣测,莫不是这信函,是有人刻意为之,意欲栽赃嫁祸丹阳夫人?”
景太后冷笑一声:“凰贵妃,这信是不是栽赃嫁祸,哀家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你,你引祸后宫,罪不可赦,来人哪……”
“太后娘娘,奴婢不服。”
景太后话未说完,云无暇陡然昂首挺胸,一语轻声,只惹得景太后铁面寒威,怒目而视。
“奴才方才听得真切,丹阳夫人素来与太后娘娘亲近,想来太后娘娘刚一看到那信函,便已然猜出这信函是出自何人之手。我家主子有没有冤枉丹阳夫人,太后心中必定澄明。至于那上官将军是否忤逆,如今人死身亡,无从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丹阳夫人定然与那西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日里,祥瑞楼中一众仆婢听得真切,丹阳夫人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责骂珂玉郡主言而无信,想来若非二人早有瓜葛,又怎会生出这番因背信弃义而引发的祸端?”
多罗嬷嬷见景太后怒而不语,登时冷面上前,高声道:“临摹拓写之术,想来也不是什么超凡高难的神术,任是哪个有心之人,只要有这诬陷栽赃之心,怕是也不难做出这封嫁祸他人的信函。珂玉郡主年轻气盛,少不更事,素来不遵礼数,想来定是哪里惹了那心性清高的丹阳夫人,才有这一番争执,也尚未可知。”
“嬷嬷说得有理。臣妾先前鲁莽,如今得嬷嬷提示,这一番前思后想,也觉得信函之事甚是蹊跷。想那上官将军一番征战,便莫名其妙地杳无音信,丹阳夫人定是思父心切,或许那夜里只是让那西戎侍卫带一封求请西戎君主寻人救父的书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便是如此,丹阳夫人也定然脱不了与西戎勾结的嫌疑。”
“云儿,你快住嘴!一切公道,自有太后娘娘定夺。”凤凰出言阻止云无暇道。
“太后娘娘,丹阳夫人即便不是西戎细作,想来也定然是受制于西戎的谋虑之人,如若不然,她与珂玉郡主不会两相决绝地相互厮杀。此事太后娘娘若不能秉公处理,怕是真正祸乱南川后宫的不是我家主子,而是太后娘娘你。”
“你放肆。”凤凰怒然抬手,狠狠给了云无暇一个耳光,“当真无法无天,竟敢对太后娘娘出言不逊。”
“太后娘娘,臣妾治下无方,甘愿受罚,臣妾……”
话未说完,景太后置若罔闻地打断她的话,径直对着云无暇问道:“云无暇,你既有这般洞若观火的能力,那不妨直言,丹阳夫人若只是西戎安插在我南川后宫的迷雾浓烟,那,谁才是真正想要扰乱宫闱的西戎细作?”
云无暇垂泪抬眸,语气却异常坚定:“奴婢不敢妄言。但那丹阳夫人能在垂死关头为那圣女娘娘舍身挡箭,想来两人若非早就相识,定然是另有渊源。”
一语惊堂,景太后威面寒眸之中,刹那间生出几分令人揣摩不透的神秘威严。
禅宫苑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让开,谁敢挡本王的道,我立刻宰了他。”
……
满头雪发渐凝眉,一袭野服乱潇洒。
禅宫苑里,景太后凝眉聚神之际,凌睿王已然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皇嫂在上,受臣弟一拜!臣弟……”
凌睿王正要开口说什么,但见身侧静然跪着垂首转眸、竖耳倾听的凤凰主仆二人,登时惊声一语道:“贵妃侄媳也在此?怎么,莫不是你早已洞悉那圣女娘娘的阴谋,这才抢先本王一步,躬亲请罪禅宫苑?”
凤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刻听得此言,惊诧疑惑之际,警惕顿生,一时间佯作悔恨,低声垂眉,含糊其辞道:“臣妾欠修口德,这才引祸后宫,自当受罚。”
“哎,此言差矣。”凌睿王大步上前,不由分说扶起满面惊诧的凤凰,一本正经地朗声道,“皇嫂,贵妃侄媳能大义灭亲,亲自检举那圣女娘娘,当真有顾全大局的母仪天下之风。既如此,皇嫂怎么还能这般对待贵妃侄媳?”
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拽着凤凰,不等景太后发话,便一把将凤凰按在了刚刚被几位小宫女送至身后的座椅上。
“皇嫂在上,臣弟今日有幸得见贵妃侄媳有这番气度担当,当真替我那圣上贤侄欣慰。想来我南川,若得凤后如斯,真乃我南川大幸也。”
“凤后?”景太后半眯威目,冷眸扫向那端坐脚下的凤凰。
凤凰一见此状,登时起身而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惶恐地垂首道:“太后娘娘圣明,臣妾陋德愚质,何曾有过觊觎后位之心。”
“贵妃侄媳这是作甚?”凌睿王佯装惊诧,“想我那贤侄,自从荣登九五之后,只顾着修身养德,素来不曾充盈后宫,是以这六宫之中,除了荣宠至极的贵妃侄媳和那不甚和蔼的丹阳夫人,再无他鸾别莺。如今,那丹阳夫人既已死,这后位,不是贵妃侄媳的,还能是谁的?”
“你……”凤凰百口莫辩,只能面红耳赤地激声叩拜,“太后娘娘明鉴,臣妾冤枉。”
景太后瞬目撵指,滑过颗颗念珠,径直对着阆邪轩问道:“皇弟,你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替凰贵妃言争后位?”
凌睿王闻言,登时一拍脑袋:“瞧我,净顾着替我这贵妃侄媳高兴,竟然把正事忘了。”
接着边义正词严地对着满面惊慌的凤凰说道:“贵妃侄媳放心,你既能为南川大义灭亲,躬亲揭发那圣女娘娘,本王虽不才,定当全力相助,也好助贵妃侄媳你,平步青云,早日飞上枝头。”
“凌睿王,你信口雌黄,我何曾觊觎后位,你……”
凌睿王置若罔闻,径直上前一步,对着景太后煞有介事地朗声道:“启禀太后,本王也要如贵妃娘娘一般,检举揭发圣女娘娘。”
……
禅宫苑里,景太后怒目起身,面前的朱毯玉凳上,一尊玉石观音像赫然在目。只是,佛像端庄不减,却已然面目全非。污墨似泥如沼,好不嚣张地将那观音圣像的面容扑面而染。
凌睿王叹声拱手:“圣女娘娘泼墨污佛,当真令本王刮目而惊!”
凤凰转眸思量,一番得意与质疑交替在心中闪过,但见那景太后怒发冲冠,径直佯装惴惴地低声劝诫道:“太后娘娘息怒,想来……想来那圣女此举,定非有意为之,或有隐情,尚未可知……”
云无暇转眸低声:“泼墨污佛,便是明目张胆地詈辱太后。”
“不仅如此。”凌睿王火上加油,“皇嫂有所不知。本王素来风流,是以原本不想管他人风月之事,只不过,这泼墨污佛的圣女娘娘,非但气焰嚣张地横行宫里,而且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男子私相授受定情之物,这……唉,都说本王风流成性,如今这圣女一入宫,我当真要甘拜下风了。这圣女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与那东楚璃洛卿卿我我,这般肆无忌惮,当真令臣弟望尘莫及!”一边说着,一边煞有介事地将那香囊高高举起,“这不,连定情信物都有了!”
“东楚璃洛?”景太后冷声自语,凌睿王见状急忙起身,径直将袖中的香囊呈递给了多罗嬷嬷。
“喏,就是这不堪入目的劳什子香囊,本王最看不惯的便是这般下三滥的玩意儿。”
景太后接过香囊,略一察观,下一刻,冷眸之中一道寒光,径直朝着一脸惊诧的凤凰射来。
“凰贵妃,哀家问你,你与那圣女,可是旧识?”
凤凰惊声坦诚,急急摇头:“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先前与那圣女,并无交情,也素无来往。”
“哦?果真如此?”
“臣妾不敢言谎。”
“说你与那圣女合了眼缘,哀家尚且能姑息住这牵强附会之词,但你那素来儒雅的太子皇兄,怎么会这么巧,也与那圣女一见如故,香囊传情?若果真如此,这普天之下的巧合,岂不是都让你们东楚占尽了。”
言罢,猛然将手中的香囊,径直朝凤凰的脸上砸去。
云无暇斜眸而扫,但见那香囊上赫然绣着一个飘然的“璃”字,一时心惊。
“老奴不才,却也曾听闻,但凡东楚皇贵,若得倾慕之人,必将绣字香囊亲授中意女子,以期姻缘之合。如此看来,这璃洛太子……”
多罗嬷嬷欲言又止,景太后却依然怒不可遏。
“好你个东楚璃珮,你处心积虑地污蔑丹阳夫人,却暗地里与你那不知礼数的璃洛太子两相勾结,真真在哀家面前,唱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戏,你当真演得好,演得好啊。”
“太后娘娘明鉴,臣妾冤枉。”
凤凰的惊呼告饶之声尚未停歇,忽听得禅宫苑外陡然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威严响在半空:“皇上驾到。”
“皇上,臣妾冤枉。求皇上替臣妾做主。”
凤凰一见那阆渊,登时含泪匍匐在他的脚下,一番鸣冤叫屈。云无暇静默垂首,一声不吭地跪在凤凰身后。
但见禅宫苑中,景太后义愤依然,凌睿王依旧一脸玩世不恭。
阆渊见这一番剑拔弩张,登时凝眉摆手,屏退左右。
凌睿王见状,登时躬身而拜,口中却是一番以退为进的说辞:“圣上贤侄,既要处理家事,本王这就告辞。”
阆渊眉一挑,朗声制止道:“王叔说的哪里话,你且留下,朕正好有事要向王叔垂询。”
凌睿王当即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惊狂状:“莫非贤侄圣上一朝开窍,真心想要向我垂询这风花雪月之事?若果真如此,本王一定倾囊相授。”
阆渊苦笑皱眉,一番摇头:“王叔只管留下即可。”
随即回转身,对着凤凰主仆幽幽道:“凰贵妃,委屈你了,你且平身吧。”
“慢着。”话音刚落,景太后已然快步走下了飞鸾椅,径直对着阆渊怒目而视,“皇帝,你莫不是被这将门罪女迷了心窍,她可是东楚贼女。”
凤凰正欲起身,见景太后这般激愤,双眸迅转之际,一条计策已然上了心头。是以不待阆渊回话,便再次垂泪躬身,甚是决绝地哀求道:“太后娘娘息怒。臣妾死不足惜,但臣妾誓死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请皇上替臣妾做主,证明臣妾的一片赤胆忠心。若能如此,丹阳夫人一事,臣妾自愿听凭太后娘娘处置。”
言罢,又是一番煞有介事的叩首垂泣。
凌睿王见状,登时一番啧啧:“唉,真是扫兴,本王素来不懂朝政,原以为借着这次揭发检举之功,定能在这南川历史上泼墨重彩记上一功,不承想贵妃侄媳这般不给面子,当真无趣。”
阆渊轻叹一声,旋即悠悠自袖中拿出一方丝帕,径直呈递给景太后:“母后,你且看看这血书,再做决定也不迟。”
凌睿王闻听血书二字,一时间剑眉微蹙。景太后也是一脸狐疑地接过那血帕,丝帕之上,殷红斑斑,字字血腥。
“空错花期勿折枝,饮恨茹仇为江山。一朝散魂莫殇泣,请君分尸慑藩篱。”
字字殷红耀目,景太后顷刻间泪如泉涌,悲愤不已的她,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而退。
“娘娘。”多罗嬷嬷一惊,急忙上前将那含泪合眸的景太后扶住,那满是血腥的殷红,也在刹那间飘然而落,不偏不倚停在了凤凰的面前。
“母后,这是嫣儿的亲笔血书。她就死在我的怀里,临死前嫣儿亲口相告,祥瑞楼行刺一事,全是她一人所为,无关他人。”
景太后凝眉合眸,支肘撑首,满心悲哀地痛声道:“渊儿,你可要知道,这是嫣儿在用芳魂血魄护佑你的江山。你这一生,亏欠她太多,我们阆家亏欠她太多。”
阆渊不动声色地负手而立,凌睿王半斜着身躯,凝眉将那血书上的字迹细细打量。看到那一句“请君分尸慑藩篱”,一时间毛骨悚然,不由得一步跳开,满脸惊惧地颤声道:“这……怎么还有……自请分尸的,真是吓死本王,吓死本王也。”
凤凰捧着那血书,一时间难掩兴奋:“太后娘娘,臣妾说过,臣妾是冤枉的,臣妾……”
话未说完,阆渊凝眉侧首,寒声而斥:“丹阳夫人为了南川的江山,连命都可以不要!这区区言辞之责,贵妃就受不了了?!”
凤凰急忙惊声叩拜:“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若得机缘,臣妾也定愿为了南川的江山社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凌睿王还惊怔那分尸一句的血诗里,兀自叹声自语道:“既然不是贵妃侄媳引诱丹阳夫人前往祥瑞楼借机行刺,那圣女娘娘只身涉险祥瑞楼,想来也怪不到贵妃侄媳头上,如此说来,又是本王想错了。这圣女娘娘当真不是东楚的细作?可本王明明见她与那璃洛太子暗种情愫,这又该怎么解释?”
……
一直静然察观的多罗嬷嬷见状,登时哀叹一声,躬身上前,对着震元帝奏请道:“启禀圣上,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阆渊凝眉转身:“多罗嬷嬷但讲无妨。”
“这圣女娘娘进宫至今,老奴也未曾有幸得见仙颜,原本老奴这般卑贱之人,本是没有资格对这仙姿玉体妄加评论。但眼下宫中频生事端,老奴作为太后娘娘的垂恩之人,不得不说几句心里话。”
“这圣女娘娘究竟是不是南川苍生的福祉,就眼下这诸般事端来看,尚未可知,可她与这深宫命格不合,却是不争的事实。”
“想来自从圣女入宫,先是客居南川的西戎郡主重伤昏迷,再有忠义将军的将门遗孤丹阳夫人大义殉节,就连贵妃娘娘,也因她而伤了玉体。南川后宫,本就人丁不旺,眼下圣上仅有的两位娘娘,却各自因为这来路不明的圣女,一死一伤,更莫要说那些无辜受难的无名仆婢。”
“再者,这后宫乃皇贵之地,原本便是天子皇贵之家。圣上尊天缘,敬佛神,虽是隆恩相赐‘圣女娘娘’之名,但便是她金尊玉贵至极,却终究未曾入得这皇家宗族。若是长期让这圣女娘娘以贵客之名落居深宫,久而久之,怕是非但不能祥福南川,怕是连圣女娘娘自身都会招来无妄之灾。”
“老奴我凭心而言,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圣上海涵。”
阆渊听得此番言语,径直垂首思量。凌睿王却恍然大悟般一声惊叹:“怪不得,最近这宫中如此不太平,原来都是因为这与皇宫八字不合的圣女,盘踞宫中所致?这不想不知道,一想还真是吓人一大跳。”
景太后痛心垂泪:“一想到嫣儿的死,明里暗里与这所谓的圣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哀家的心里就恨得难受。可怜上官家族,一门忠烈,到头来却是落得这般凄凉。该怎么处理,渊儿你心中当有分寸。”
阆渊闻声凝眉,自是不语。凌睿王却一时来了兴致,噌的一下从流朱椅上站了起来:“贤侄,莫不如就把这不祥天女赠给本王叔如何?嘿嘿,想必贤侄明了,本王天生命硬,便是不敢自称混世阎罗,端的也称得上‘祸世魔王’,任她如何不祥,只要到了我这里,本王叔自有良方妙计将她收服调教,如何?”
话音刚落,阆渊和太后便齐齐凝眉,瞪目相向。凌睿王识趣耸肩,甩步而出:“算我没说!当真没趣。走了!”言罢,不顾阆渊和景太后满脸铁青,径直跨步远去。
凌睿王一走,景太后的怒眸便再次定格在凤凰主仆身上。
阆渊见状,登时铁面含威:“来人啊,凰贵妃不修口德,祸乱后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关进刑天司,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臣妾冤枉啊……”
一声哀号震彻禅宫苑,景太后仰天长叹之际,阆渊原本满是愤怒的双眸之中,顷刻间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思量。
“渊儿,嫣儿为了你,为了你的江山,可谓仁至义尽,你万万不可辜负了她。”
阆渊凝眉上前:“一切听凭母后做主。”
景太后又是一声长叹:“我乏了,你且退下吧。那圣女的事,多罗嬷嬷句句说在本宫的心坎上,该怎么办,皇帝自己权衡思量去吧!”
“那就依母后的意思,择日将她送出宫外妥善安置。”
景太后缓缓颔首,径直抬步向后堂走去,只是方走几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登时侧首凝眉:“玉儿可曾说过,何时启程返回西戎?”
阆渊含笑:“朕看她兴致高得很,怕是一时片刻没有回西戎的打算。”
景太后叹气摇头:“该是时候让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了。”
阆渊心中疑惑,正欲追问,忽听景太后吩咐道:“渊儿,今岁中秋,母后想要好好热闹热闹。”
刑天司。
镣铐声声入耳,红妆退却,净面寒眸对铁窗。
凤凰一身钗罗换素装,此刻正立足铁窗前,任由满腹心事随着夜风拂发,暗自蔓延。
对面的铁窗内,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蓬头垢面,倒地而卧。呛人的血腥弥散整个牢房,若非他指尖下意识地凭空勾画,一眼望去,整个人像极了那重刑之下的血腥亡尸。
凤凰满是狠辣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男子,一番诡计却早已在瞬间落地成策。
“让开。”
血腥弥散的牢房内,一声嚣张陡然响起。
凤凰挑眉瞬目,面容之上,刹那间浮现一片预谋已久的诡异。
她等的人,终于到了。
谪仙楼。
独烛孤红,玉面成双。
“你信我,我不该瞒你。只是这卿蕊夫人的身份,我原本想着,等到机缘成熟再说与你。眼下,既然被他一语挑破,想来也是天意。我不想解释,亦不会强求。”
“夫人,我……”洛无双欲言又止,凤羽淡然一笑:“你的伤已无大碍,明日我就送你出宫。”
洛无双含唇思量,片刻之后,执着摇头,坚定地握紧凤羽的手:“夫人是圣女娘娘也好,是前朝遗妃也罢,于我洛无双而言,夫人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此生恩德无以为报,双儿心甘情愿与夫人生死相随,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双儿绝不皱眉。”
凤羽心头一暖,下一刻却心生不忍:“如此说来,真正害你性命的不是那畜生,倒是我,阴错阳差注定要误了你的终生。”
洛无双起身,双手愈发用力送出紧窒的支持。
“我洛无双,无怨无悔。”
“双儿……”凤羽的眼泪顷刻间簌簌,任由心头伴着疼痛的温暖在身体内花开荼蘼。
洛无双轻笑一声,抬手抹去凤羽腮边的泪:“快别哭了,为今之计,你还是快与我说说,你究竟有何筹谋?”
“双儿,你说,这宫里难道真的没有人见过卿蕊夫人的真容?”
双儿听她这话问得蹊跷,心中顿时疑惑,但见凤羽面容之上,满是纠结,便暗自按捺心中的不解,娓娓道:“这些坊间倒是传得火热。听闻成元帝风流成性,极爱美色,但凡他看上的美女,在他染指之前,任何外人不得窥视。但凡新进宫的美人,在初夜侍寝之前,都要玉面蒙纱,巧遮天颜,以此来诠释‘帝王女人’的荣幸和尊贵。”
“风尘之地,素来便是情欲之所,是以成元帝的这一怪癖,一传到烟花之地,那些情欲横流的嫖客便争相效仿。直到今日,这勾栏风尘之地,但凡新人出道,都要玩一玩这‘玉面遮纱’的情爱游戏。”
“至于蕊儿,你……”
凤羽见她言语之中似是有着不解,登时轻轻一笑:“双儿,我九死一生才回到这深宫,是以有些记忆当真模糊了些。”
洛无双闻言,又是一声痛惜:“当年成元帝大肆宣扬,昭告天下,扬扬自得地夸口,自己有幸找到了一位倾国倾城的天外红颜。是以从蕊儿踏进天华城的当天,便一直都是蒙面而行。就在众人翘首企盼、渴望一睹蕊儿真容的时候,成元帝却死在了洞房花烛的宫闱里。”
“而那震元帝的一把大火,也彻底烧掉了众人的好奇。今日若非蕊儿坦诚,双儿断然猜不到,今日的圣女娘娘,便是昔日神秘的卿蕊夫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锦官花重庆月圆。
夜幕渐临,华灯方起。
禅宫苑外的琼山别院里,一众仆婢忙得不可开交,莫不精心地为即将到来的中秋盛宴忙碌。
“都给我听好了啊,今日宫中大宴,皇上和太后娘娘要大庆中秋,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可都要给公公我长点眼识见儿,这但凡是跟那凰贵妃,啊,呸,跟那凤凰沾上边儿的一切物件,统统给我撤了,撤了。要是哪个不长心的碍了太后娘娘的眼,扫了皇上的兴致,可别怪我全公公翻脸无情。”
“全公公,你好大的气势。”
洛无双一声清脆响在身后,全德正正要怒声而骂,一回身瞧见了笑靥如花的洛无双,登时躬身上前,谄媚道:“双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洛无双含笑:“我家娘娘说了,那日里因为丹阳夫人一事,给全公公添了不少麻烦,是以心中一直挂怀此事,如今听闻全公公一手操办今晚的圣宴,是以特意命我前来,让我给公公您打个下手。公公您但凡有什么吩咐,双儿我一定全力相助。”
“可不敢劳烦双儿姑娘,圣女娘娘这番恩情,老奴我心领了。改日里,老奴一定亲自上谪仙楼,叩谢圣女娘娘的恩德。”
说话之际,两人已一前一后走到了一处拐角。洛无双顿足环眸,见四下无人,自袖中悠悠拿出一株灵芝:“全公公,这灵芝乃我家娘娘从海外灵山带来,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知能否入得了公公的法眼?”
全德正一见那灵芝,顷刻间两眼放光。
“双儿姑娘折煞老奴。今日能亲眼目睹这灵山圣物,已然是三生有幸。”
“娘娘说了,公公若是不嫌弃,请务必收下。”
“岂敢岂敢。”全德正抬手接过灵芝,“既如此,老奴我就大胆收下,还请双儿姑娘代为转达我全德正的感激之情。以后娘娘若是有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全德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双儿撇嘴一笑,兀自抬足,佯装无意地转过墙角,径直朝着摆在院落正中的蟠龙飞凤玉石案走去。
但见那玉石案上,两只金樽伴着银壶,静然而卧。
“呀,这金樽当真漂亮。”
“那是自然。这金樽是太后娘娘和圣上专用的器具,也只有在这样的大场合才拿出来用。”
洛无双正要伸手去碰那金樽,听得此言,登时顿手而回,讪讪笑道:“原本还想捧在手里端详一番,如今听公公这么一说,双儿断然不敢造次了。”
全德正环眸扫了一眼四下,上前轻声道:“双儿姑娘若是好奇,倒也不妨拿起来看看,只是万万小心。”
话音刚落,身后陡然间传来一声通传:“珂玉郡主驾到。”
全德正听闻此言,登时紧张了起来:“老天爷,这个小祖宗怎么提前来了?双儿姑娘,恕老奴不能奉陪,这……”
“全公公说的是哪里话,我这就与你一同前去迎接郡主。”
夜风微凉,习习而来,就在全德正转身抬足的瞬间,几缕清香随风而散,一片微乎其微的透明自洛无双别在腰间的手帕之中,凌空而飞,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右手边的金樽之中。
疾步行,人声沸。
雕龙飞鸾的青玉案上,明晃耀目的金樽之中,无色无味含血凝冰,悄然细散,顷刻间碎如尘埃,悄无声息地附着满樽金壁。
“奴才全德正恭迎郡主。郡主……”
全德正话未说完,只觉肩头一痛。
“好狗不挡道。”一声狂妄响在耳侧,珂玉郡主嚣张跋扈地飞起一脚,径直将循礼而跪的全德正一脚踢翻。
“给我搜!”珂玉郡主一声令下,身后的西戎侍卫已然飞步上前,顷刻间在琼山别院里四窜而行。
“哎哟喂,郡主祖宗,这圣宴尚未开始,您这是唱的哪出啊,郡主……”
珂玉郡主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将鞭把抵在全德正的脑门上:“全德正,你若再不放手,不用我家皇姑姑动手,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全德正战战兢兢:“奴才不是要刻意顶撞郡主,只因这圣宴乃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金口圣谕,指名道姓让奴才我全权负责张罗。郡主若是执意要砸了这场子,端的是坏了太后娘娘的兴致啊。”
珂玉郡主狠狠咬了咬牙,下一刻径直飞鞭将那全德正掀翻。
“哪个不要命的狗奴才,无事生非,谁说本郡主要砸场子!”
全德正被那一鞭打得眼冒金星,此刻已然是又惊又怕。
“本郡主知道我家皇姑姑甚是在意这场皇家盛宴,是以特地赶来督导尔等奴才。你们都别跪着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急忙退步撤身,洛无双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得珂玉猛喝一声:“站住!你是哪个宫里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洛无双垂首,毕恭毕敬道:“回郡主的话,奴婢乃谪仙楼的双儿!”
“谪仙楼?”珂玉双眸之中顷刻间闪过丝丝鄙夷,“怎么,你那狗屁娘娘还没死?你给我听好了,打从第一眼见到你家主子,我就觉得不顺眼。但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祥瑞楼里既然她救我一命,我珂玉自然不会恩将仇报。”
“给你家主子传个话,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她若是不知趣,明里暗里坏了我的好事,我珂玉定然让她一夕之间,血祭长鞭!”
“奴婢记下了!”
“识相就好。”珂玉郡主得意扬扬地斜眸瞬目,下一刻刻意玩味着手中的长鞭,高声道,“我就喜欢听话的畜生。”
话音刚落,一名西戎武侍飞奔了过来,径直附耳在珂玉郡主耳侧一番轻声汇报。
“琼山别院的任何一处角落,我们都查清楚了,没有见到……”
洛无双垂首竖耳,听得真切,此时心内已然疑窦丛生。正暗自揣摩之际,但见那珂玉郡主猛然间再次飞鞭,径直朝门廊击去。飞鞭行处,金匾坠。一声轰然过后,众人尚兀自惊诧,耳侧却陡然响起珂玉郡主的威声怒喝:“走!”
全德正惊眸望着那坠地而裂的金匾,登时坐地号啕,好不伤心地放声大哭起来。
“苍天无眼啊,这莫不是要生生夺了我全德正的老命。”
洛无双凝眉思量,须臾上前,关切地劝道:“全公公,莫要太伤心。我虽进宫不久,但也听闻这客居南川的西戎郡主,甚是嚣张。公公切莫与她一般见识。”
全德正因为激怒一语脱口而出:“这天杀的西戎蛮子,这般折腾,到底还不是为了那西戎太子?”
“西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