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铭言集(5)
- 草叶集(译文名著精选)
- (美)惠特曼
- 4957字
- 2018-05-14 11:16:28
呼唤被夜半拥半抱的大地和海洋。
紧紧压住吧,袒露胸膛的夜——紧紧压住吧,魅力十足的滋润的夜!
南风浩荡的夜——疏星明朗的夜!
安静入睡的夜——疯狂的赤裸的夏天的夜!
啊,微笑吧,妖冶的气息平和的大地!
大地上清新的树木正在沉睡!
大地上夕阳已经西下,云雾缭绕山峰!
大地上淡蓝色圆月倾洒清辉!
大地上河水陡涨,闪动明明暗暗的光芒!
大地上灰色的云因我而更加明亮清澈!
大地无垠扩展,大地开满了苹果花!
微笑吧,你的爱人来了。
浪子呀,你给了我爱——所以我要给你我的爱!
啊,不可言说的炽热的爱。
22
你,大海呀!我把自己也交付给你——我猜透了你的心思,
我在海滩看到了你弯曲的手指在召唤我,
我相信你没有触摸到我就不肯退回,
我们必须亲热一场,我脱下衣服,匆匆离开陆地,
温柔地托住我吧,你的巨浪摇得我昏昏欲睡,
用你多情的液体冲刷我,我会回报你。
大海,你的浪涛向着陆地滚滚涌来,
大海,你的气息粗犷激烈,
大海,赐予生命的盐水和无需挖掘的现成墓地,
大海,你呼唤、聚敛着风暴,你任性无常又风度翩翩,
我跟你结为一体,我也是既单一又多样。
我享用潮涨和潮落,赞美仇恨与和解,
赞美友情和相拥入睡的人们。
我就是那证明感应之存在的人,
(难道我应该只列出房子里物品的清单,而忽略存放物品的房子吗?)
我不仅是善的诗人,也不拒绝作恶的诗人。
信口言说道德和邪恶有什么意思?
怂恿我邪恶,怂恿我改邪归正,我都无动于衷,
我不吹毛求疵或横加抵制,
我浇灌所有已经生根发芽的植物。
你害怕过长期怀孕会得老鼠疮吗[9]?
你想过神圣的律法还要重新制定修正吗?
我发现一边是一种平衡,相对的另一边也是一种平衡,
宽容的教义和严格的教义同样提供可靠的帮助,
现在的思想和行为促进我们觉醒并及早动身。
光临我的这一瞬间是过去千百万亿瞬间的延续,
没有比现在这一瞬间更好的了。
过去的德行和现在的德行算不上奇迹,
永远永远令人惊奇的是竟会出现一个不驯服不信教的家伙。
23
世世代代的语言无穷无尽地呈现!
而我的只是一个现代的词——全体。
这个词代表永不动摇的信仰,
现在或将来它对于我意义完全相同,我完全接受时间的考验。
唯独它没有瑕疵,唯独它使一切圆满完成,
唯独那神秘的令人迷惑的奇迹使一切完成。
我接受现实,不敢向它质问,
唯物主义始终渗透一切。
为实证科学欢呼吧!精确的证明万岁!
把红景天、杉树和丁香树枝一起取来吧,
这位是化学家,这位编纂辞典,这位编了一本古埃及装饰艺术入门,
这些水手驾船穿过未知的险恶海洋,
这位是地质学家,这位操解剖刀,这位是数学家。
先生们,最高荣誉永远属于你们!
你们提供的事实很有用,可我并不钻研它们,
我只是经由它们进入我关注的领域。
我很少啰嗦那些被人说过的东西,
而是畅谈无人说过的生命、自由和解放,
我瞧不起中性的和被阉割的家伙,喜欢体格健全的男男女女,
我敲响叛逆的大锣,和逃亡者、和图谋造反的人患难与共。
24
沃尔特·惠特曼,一个宇宙,曼哈顿的儿子,
躁动,肥壮,好色,吃着,喝着,生殖着,
和伤感不沾边,不凌驾于男人和女人之上或远离他们,
不谦虚也不狂妄。
把锁从门上卸下来!
把门从门框上拆下来!
谁贬低别人就是贬低我,
无论什么言行最终都归结于我。
通过我灵性波澜起伏,通过我潮流汹涌澎湃。
我说出最初的通行口令,我发出民主的信号,
上帝啊!如非所有人在同等条件下所能得到的东西,我决不接受。
通过我发出了许多长久喑哑的声音,
许多世代的囚徒和奴隶的声音,
病人和绝望的人、盗贼和侏儒的声音,
准备和生长的循环的声音,
命运的声音,子宫和精子的声音,
被践踏的人们要求权利的声音,
畸形的、卑贱的、愚蠢的、被轻视的人们的声音,
天空中的烟尘、滚动粪球的甲壳虫的声音。
通过我发出了被禁止的声音,
性和情欲的声音,被遮掩而现在被我公开的声音,
被我澄清和纯洁了的色情的声音。
我不用手指捂住嘴巴,
我保持下体的敏锐如同头颅和心胸,
交媾于我并不比死亡更恶俗。
我赞赏肉体和情欲,
视觉、听觉、感觉是神奇的,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奇迹。
我的里里外外是神圣的,我抚摸过和被人抚摸的一切都变得神圣,
这腋下的芬芳比祈祷还美,
这脑袋含有比教堂、圣经和一切信条更多的东西。
如果我崇拜一物胜过另外一物,我最崇拜的就是我横陈的身体和它的每一部分,
你是我半透明的铸模!
你是我隐蔽的礁石和支柱!
你是我坚实的男性的犁头!
你是我进行一切耕耘的武器!
你是我丰沛的血液!你那乳状的激流是我生命的白色岩浆!
你是紧压在别人胸脯上的胸脯!
你隐秘的旋绕是我的头脑!
你是洗净的白菖蒲的根!胆怯的鹬鸟!受护卫的两颗卵的巢!
你是头上混杂纠缠的干草、胡须和肌肉!
你是枫树流淌的汁液,雄赳赳的小伙子的禀性!
你是慷慨的太阳!
你是照亮我、遮蔽我脸膛的蒸汽!
你是汗水的溪流和露珠!
你是风,用柔软的生殖器蹭痒着我!
你是宽广的肌肉的原野,槲树的枝条,我盘曲的小路上爱的游荡者!
你是我牵过的手,吻过的脸,抚摸过的平凡的人!
我溺爱自己,这一切都是我,一切这样甘美,
每一瞬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叫我快活得发抖,
我说不出我的脚脖子怎样弯曲,我最微小的愿望来自何处,
也说不出我迸放友爱的原因,我再次接受友爱的原因。
我走上我门前的台阶,停下来想一想这是否真实,
我窗口的一朵牵牛花比书中的哲理更让我心旷神怡。
瞭望黎明吧!
那一线曙光褪去庞大朦胧的黑暗,
我吸入的空气多么清新。
世界天真地嬉戏着、转动着,静静地、鲜活地升腾漫溢,
歪歪斜斜、高高低低地快跑着。
我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昂起淫荡的头,
汪洋恣肆的明亮的汁液弥漫天空。
庄严的大地和天空,每日紧密连接,
来自东方的挑战在那一刻光临我头上,
它嘲笑说,看你还能充当主宰!
25
如果我不能现在并永远地从我心里升起太阳,
猛烈耀眼的日出就会迅速杀死我。
我们也要像太阳节节上升猛烈耀眼,
哦,我的灵魂,我们在破晓的平静和凉爽中找到了自己。
我的声音达到了我目不能及的地方,
扯开嗓门我用声音拥抱大千世界。
语言是我视觉的孪生兄弟,这不等于它能衡量自己,
它永远刺激我,挖苦说,
沃尔特,你憋着那么多话,为什么不吐出来?
得了,我可不会受捉弄,你太注重发声了,
哦,语言,莫非你不知道你下面的嫩芽还被包裹着?
在阴暗里等待着,被霜雪掩盖着,
在我预言般的声声尖叫面前泥土退去,
最终是我内心的缘由摆平了它们,
我的知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和万物的意义和谐一致,
幸福——(谁听到我谈幸福,就让他或她今天出发去寻找。)
我的最终价值我不告诉你,我拒绝把真实的我展览出来,
包罗大千世界,可休想包罗我,
我你一眼就能挤开你最漂亮最精彩的东西。
写和说不能证明我,
我把证明和所有其他东西挂在脸上,
我紧闭嘴唇,便彻底驳倒了那怀疑的人。
26
现在我只听不做,
把我听见的一切注入这首歌,让各种声音丰富壮大它。
我听见鸟雀喧哗,麦子生长的喧嚷,火焰低声唠叨,木柴烧饭噼啪作响,
我听见我喜欢的声音,人的嗓音,
我听见所有声音一起涌动,交织着,融汇着或彼此追随着,
城市的声音和城郊的声音,白天和夜晚的声音,
健谈的年青人和喜欢他们的人的谈话声,劳动者吃饭时迸发的笑声,
友情破裂后的粗言粗语,病人的微弱呻吟,
法官双手按着桌子,苍白的嘴唇宣读死刑判决,
码头工人卸船时喊的号子,起锚的水手有节奏的呼吼,
警铃的响声,起火了的大叫,消防车水龙车呼啸奔行,铃声叮当,彩灯四射,
汽笛长鸣,进站的火车发出沉重的隆隆声,
行进的双人队列前头吹奏着缓慢的进行曲,
(他们是送葬的,旗杆顶上缀着黑纱。)
我听见了大提琴,(这是年青人内心的倾诉,)
我听见了小号,这声音飞快地滑进我耳朵,
在我心窝里激起阵阵疯狂甜蜜的剧痛。
我听见了合唱,这是一出庄严的歌剧,
啊,这是真正的音乐——它适合我。
一位男高音,高大光鲜如同造物主,他占据了我,
他嘴唇开合,用声音灌注我,注满了我。
我听见了训练有素的女高音(和她的相比,我这活计算得了什么?)
管弦乐队让我在比天王星的轨道还要广阔的空间里翩翩旋转,
它从我心里拽出了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的热情,
它驾驭我远航,我轻轻击水,慵懒的海浪舔着我的光脚,
我被猛烈狂怒的冰雹阻挡,透不过气,
我沉浸在甜蜜的吗啡中,喉管在虚假的死亡里被扼紧,
终于我解脱出来,重又感受这谜中之谜,
我们称之为活着。
27
以任何形式存在,那是什么?
(我们全都循环往复地走,总会回到原处,)
如果没有发展,作硬壳里的蛤蜊就足够了。
我没有硬壳,
无论我行走或停止,我浑身都有灵敏的神经,
它们抓住每一件事物,引导它无害地通过我。
我只要动一动,抱一抱,用手指摸一摸,就觉得幸福,
我的身体和别人的接触,这足以让我消受。
28
那么这是一次接触吗?颤抖着的我成了另一个人,
火和电冲进我的血管,
我那背叛的尖头凑过去挤过去帮助它们,
我的肉和血放射闪电去打击那和我自己无法区分的另一个,
四面八方的淫欲的挑逗者僵硬了我的四肢,
挤压着我心的乳房,索要它保留的乳汁,
朝我放肆地行动,不容反抗,
好像故意要夺取我的精髓,
解开我的衣扣,搂住我赤裸的腰,
用阳光和牧场的平静蛊惑着我的惶惑,
将其余的感官不客气地拨开,
它们趁我半醒半醉,引诱地替换着一触即发与轻轻摩擦,
毫不考虑不顾及我行将耗竭的体力和我的愤怒,
它们抓住了周围其余的畜群享受了一会儿,
然后联合起来站在岬角上撕咬我。
警卫们离弃了我的其余各部分,
它们把我无助地留给一位血腥的掠夺者,
它们都来到岬角观看还协助对付我。
我被叛徒们出卖了,
我说话粗野,丧失理智,最大的叛徒是我不是别人,
是我自己首先走到了岬角,我自己的手把我带到那里。
你这可恶的接触!你在做什么?我的喉咙喘不过气,
打开你的泄洪闸,你实在让我受不了了。
29
沉醉爱恋的格斗般的接触,刺入皮肉的强盗般的尖牙利齿的接触!
离开了我,就会使你这样痛苦吗?
分开,再来,永远偿付着永远的债,
丰沛的阵雨之后是更加丰厚的回报。
青年人大受欢迎,越来越多,站在路边生气勃勃,
展现雄壮饱满辉煌的风景。
30
一切真理潜藏于一切事物,
它们不急于也不抵制分娩出来,
它们不需要医生助产的钳子,
无足轻重的事情在我看来同样重要,
(有什么少于或多于一次接触呢?)
逻辑和说教从不叫人信服,
夜晚的潮湿更深地潜入我的灵魂。
(只有每个男女自明的东西才叫人信服,
只有无人否认的东西才叫人信服。)
我的一刹那、一点滴清醒了我的头脑,
我相信湿漉漉的肉体会成为爱人和智慧的源泉,
神圣之中的神圣是男人和女人的肉体,
那里的高峰和花朵是他们对彼此的感觉,
它们会从那一课里无限分枝滋长,直到创造出一切,
直到一切使我们愉快,我们也使它们愉快。
31
我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行天的星星,
一只蚂蚁、一粒沙子和一个鹪鹩蛋同样完美,
雨蛙是造物主的一件杰作,
匍匐蔓延的黑草莓能够装饰天国的宫殿,
我手的一个最小关节就可以蔑视所有机器,
低头吃草的母牛胜过任何雕像,
一只老鼠就是足以让千千万万不信神的家伙发傻的奇迹。
我发现我的身体混合了石头、煤、苔藓、水果、粮食、菜根,
浑身披挂着飞禽走兽,
我理由充足地把过去的东西抛开了,
可是当我想念时就任意把它们招回。
快跑或者羞怯是徒劳的,
火成岩用往昔的热力阻止我接近是徒劳的,
乳齿象退回到它已成齑粉的骨头下面是徒劳的[10],
那远离我的形形色色的东西是徒劳的,
蛰居于洞穴中的海洋和潜伏于深渊的巨妖是徒劳的,
以天为屋的秃鹰是徒劳的,
滑行过藤蔓和木头的蛇是徒劳的,
走进密林深处的麋鹿是徒劳的,
向北远飞到拉布拉多的尖嘴鸟是徒劳的,
我迅速跟着你们,攀上峭壁缝隙里的鸟巢。
32
我想我能够转向和动物一起生活,它们是这样安详自足,
我站着观察了它们很久很久。
它们不为处境着急叫苦,
它们不会夜里睡不着觉为自己的罪过哭眼抹泪,
它们不谈论对上帝的职责而叫我头疼,
没有一个不知足,没有一个精神错乱的占有狂,
没有一个向另一个下跪,也不向千年的祖宗下跪,
整个地球上没有谁高高在上或郁郁寡欢。
它们就这样表明了它们和我的关系,我接受了,
它们带给我我自己的天性,它们用自己具有的天性明白地示意出来。
我纳闷它们从哪里得到那些天性,
难道老早以前我走过那条路,不经意丢了?
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一直在向前走,
一直在快速收集和显示更多的东西,
数量无穷,五花八门,其中也有和这些相似的,
也不排斥我记忆里贮存的,
这里挑出一个我爱的,现在我和他亲如兄弟一同前行。
一匹高大漂亮的雄马,精神抖擞,对我的抚爱反应灵敏,
他前额丰满,耳距宽阔,
四肢油亮灵巧,尾巴扫地,
眼睛闪着调皮的邪气,耳廓尖峭,随意抖动。
我的脚后跟一夹紧他,他的鼻孔就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