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历一二〇年四月十六日。
距离挖通壕沟已经过去一周时间,城内的敌人除了偶尔出来十几人探查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的举动,整个林科兰尔都显得死气沉沉,就连城头上飘扬的银狮旗,看起来也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而在这一晚,奥洛夫派了一个亲信,通过绳索悄悄地坠城而下,来到北山这边通报过一次敌军的具体情况。
按照这个亲信所说,城内的敌军在四月十四日的时候,就开始面临粮草短缺的窘境,从而不得不将粮食熬成稀粥,一天两次的分配下去,预计最多再过一周时间,就只能斩杀战马来度日了。
因此,奥洛夫会冒着风险派亲信出城,也是希望从修斯口中获知接下来的他该究竟怎么做,奥洛夫明确表示,虽然按照修斯教给他的办法,暂时控制住了两万敌军,但随着时间推移,饿着肚子的敌人必然会脱离他的掌控,甚至现在敌军中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苗头。
修斯给出的指示很简单,那就是:“继续守城。”
听到这样回答的亲信,一脸苦闷,他立马跪下来对着修斯连连磕头道:“我家大人说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怕是那些饿肚子的家伙,会把我家大人的头给砍下来的!”
“哦?这样吗?”修斯很是淡定的捋着胡子,“那你家大人难道不知道,可以把那些不安分子的头先砍下来吗?”
这个亲信看修斯不像是在开玩笑,声嘶力竭的哀求道:“这位大人,我家大人如果真那样做了,怕是会被群起攻之,到时候连带着我们都会尸骨无存啊!还请大人给我家大人指条明路吧,我家大人现在可是一心一意的为了捷斯亚啊!”
说起来,这个亲信也是可怜,当他从奥洛夫口中得知,自己家大人已经投靠捷斯亚后,当场想死的心都有。
这个亲信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南征军中的那三位,把这些秘密一股脑的说出去,但面对着奥洛夫凌厉的眼神,以及他如果将此事泄露,那么他在帝都奇斯勒的家人必然全数被杀的威胁,最终还是不得不上了奥洛夫的贼船。
而对于北山这方来说,也并非没有从这个亲信嘴里得到些有用的情报,比如奥洛夫果然是对亚尼法特亚内廷虚报了战况,说是他率军在林科兰尔城下大胜,捷斯亚军被击退数十里,要不是粮草不济,肯定能一战而定。
还比如,北山也知道城内的敌军,包括奥洛夫在内,他们都不知道下廊镇已经被夺走,之所以现在还没乱起来,也是在等待运输粮草的援军到来,心存一丝侥幸。
所以,修斯再次正色对这个亲信说道:“回去告诉奥洛夫,不论他用什么办法,都必须给我守下去,至少要维持到五月过后,不然他留在这里的那些东西,肯定会出现在你们帝王的面前。”
修斯的想法很简单,按照他的预料,其实林科兰尔里的敌军再坚持一个月也根本不成问题,奥洛夫会派个亲信来哭诉,无非也就是希望获得更大的好处,但人老成精的修斯当然不会如他所愿。
“告诉奥洛夫,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好处了,别想着在我这儿还得到什么。而且,如果他不能守下去,那对我们而言也就是个没用的家伙,他的生死也不会关我什么事了。”修斯看也不看欲哭无泪的亲信,只是又一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随后挥手让这个亲信赶快回去,别在自己眼前惹人烦。
等这个亲信满脸无奈的离开后,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北山,对修斯问道:“林科兰尔里的敌人真不会因为粮草短缺,而发动军变,把奥洛夫给抓起来,然后突然全军突围吧?”
修斯一脸自信的回答:“放心好了,别听那家伙说什么已经粮草短缺,我看其实城内敌人的粮食省着点吃,至少还能耗费二十天,等那时候也就五月份,瑟赛也带着征召的新兵回来了。”
“你就这么确定?”北山倒还有些不相信。
“你啊。”修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如果真的敌人已经粮草短缺,你觉得他们会什么动作都没有?城里面那被称作南征三杰的家伙,难道真忍得下去?既然现在奥洛夫还能派人出来,就证明其实没那么严重,而且你别看这家伙打仗不行,搞争权夺利那一套,他可一定是个好手,如果我真要态度严肃的让他再守两个月,说不定他也有办法。”
看修斯分析的头头是道,北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他当然也知道,敌人越是在林科兰尔里面待的越久,以后敌人突围追击时也就越是轻松,敌我双方的战力也会差距的更大。
北山又想起最近两三天从其他各处传回的情报,卡特杨和路棋已经在十一日抵达了格威特兰,而炉石也带着九千新兵顺着蓝亚斯河向南出发,算起时间的话,北山觉得等瑟赛带着新增人马回来的时候,卡特杨他们也就被炉石替换,可以在差不多的时间回到这里。
那时候,在林科兰尔外面,自己麾下就将有超过五万名战士,去面对城内两万乏力的敌人突围,想来将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追击围歼战。
与此同时,北边的瓦伦西尔也派人来传回新的消息,敌人那两个兵团的增援,也在四月十二日被老将军伪装成卡洛的势力引入下廊镇中,并于当天夜晚全数歼灭,还顺便得到了敌人运送的十万石粮食。
对北山而言,此时的形势,简直可以说好到没法再好的地步,似乎只要他想,光复王国就再也不会是件困难的事情。
北山不会想到,在他看来的大好形势,在第二天下午,更是出现了锦上添花的一幕。
当时,北山本来闲来无事,跟着战士们在壕沟边巡视,却被修斯派人紧急叫回了大营,而当他回去后,发现修斯正站在军议大帐外等他。
“老狐狸,干嘛这么急匆匆的把我叫回来?”也许是最近接连不断的好消息传来,北山终于没有像以前一样,但凡修斯急切地找他,就感觉是无法接受的噩耗,所以也就半开玩笑似的问道。
修斯倒还惊奇了一下:“诶,你终于没有板着脸来问我了,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北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难道我非得每天都愁眉苦脸的才好吗?你快说什么事找我?”
修斯指了指大帐里,说道:“东边派人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呢!”
“东边?”北山先是一愣,随即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加拉赫那群观望的贵族?”
“不然还有谁?”修斯耸耸肩,嘿嘿一笑。
“他们派人过来干什么?”北山有些疑惑。
修斯摇头回答:“不知道,人一到就要求面见你,但想来多半和商谈归顺我们有关。”
北山想了想,却也想不明白,那群家伙一直以来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从不主动发出一点声音,也不惹人注意,却在此刻突然派人过来,这其中一定有原因,或许真就是修斯说的那样。
“走,进去看看。”北山朝修斯挥挥手。
北山才一走进大帐,就看见一个身形挺拔,近三十岁的青年,他有着一张养尊处优的白皙脸庞,鼻梁高挺,眉目俊朗,一袭金发披肩,但却穿着一套很不起眼的粗布棉衣。
恍惚之间,北山只觉得眼前人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面孔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对方也看见了北山,并没有丝毫怯懦的问候道:“北山大人。”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北山心中暗自想着,自己还未开口,就被对方在极短的时间里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北山坐在了军议桌的主位上后,对青年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对方摇了摇头:“在下一直生活在加拉赫,并未有幸早点见到大人,但很早以前就听人说过,北山大人是王国难得的天才,不论是担任王室护卫长还是格威特兰城主时,都令先王陛下赞不绝口。”
听着对方的话,北山不自觉的和修斯对视了一眼,尽管从老狐狸眼中只看见三个字——“马屁精”,但北山自己却也读懂了修斯的另一层意思,必须重视起这个人,对方的这番谈吐足以证明这家伙不简单。
“说吧,你找我是什么事?”北山不打算展开关于自己是否是个天才的话题,越是这种聪明人,就越不能顺着对方的话讲,不然会很容易的无意间落入对方的语境里去。
青年明显先是一愣,没想到北山如此直接,但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躬身说道:“在下其实是家父派来求见大人的。”
“哦?不知道阁下的父亲是哪位?”虽然刚才对方的神态只在一瞬间就变换,但还是被北山看在了眼里,心中不由更加谨慎几分。
北山的发问,让一直恭敬的青年忽然挺直了腰板,语气自豪的说道:“在下的父亲是加拉赫城主,自第二十五任先王册封先祖开始,世代承袭公爵!”
什么?!北山倒吸一口凉气,他有想过东边派来的这个青年的身份不会一般,却没想到是一位公爵之子,而他的父亲更是非同寻常,因为在捷斯亚现存的九位公爵当中,只有两个拥有王室血脉,而加拉赫公爵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这个公爵家族,北山早在林科兰尔担任侍卫长时就有所耳闻,自从他家先辈成为公爵以后,近八百年来王室都与之有过姻亲嫁娶,不光有数十位王后出自他家,而且历代公主在选择婆家时,也优先会从他家中挑选驸马,而最近一位下嫁的公主,则是加拉赫公爵的母亲,也是林克的亲姑奶。
北山也同时反应了过来,怪不得会觉得眼前的青年眼熟,原来自己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林克的影子,毕竟眼前这位身上流着王室血脉,和林克有着表兄弟的关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林克离世时没有子嗣,这个青年也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原来阁下的父亲是艾德文公爵,失敬失敬!”北山露出笑容,从对方的身份上就可以看出来,如此重要的人物,一定带来的会是不同寻常的消息。
北山之所以会表现的如此前后不一,是因为自从捷斯亚册封公爵以来,但凡有人获得了这个贵族中最高的荣誉,必然会从王国东部挑选一块封地给对方,这也导致了捷斯亚的东边,几乎形成了以贵族为核心的统治阶级。
而这位青年的父亲,那位艾德文公爵,正是九位公爵中排名第一的存在,作为东部众贵族之首,他的态度对东边的形势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作用。
“不知道公爵阁下让他的公子亲自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和青年握过手后,北山更加注意语句的运用,他可不希望自己有什么话没说对,惹得这个青年心中不快。
修斯在一旁悄悄地对北山甩了个白眼,意思是没看出来你小子也这么“欺软怕硬”,北山对此只有无奈的笑了笑,他知道那位举足轻重的公爵派来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只是聊聊家常,或者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的。
果然,青年接下来的话,让才重新坐下的北山立刻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人,家父派在下前来,是希望大人原谅我们之前对王国战事的中立态度,也希望大人能接受我们的归顺!”青年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