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总归是传说,真伪自然不必去争论,但每当山药长得又大又好的年景,人们就称这为丰收的年景的确不足为过。
刘二喜当然不记得那一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他听老人们说,那一年正是一个山药丰收的年份。像小孩儿脑袋一样大的山药,红耀耀漫山遍野,几乎把整个天都染得透红鲜亮。
远不像如今的城市灯火通明,山舞银蛇,那时山村的夜晚总是那么漆黑阴暗伸手不见五指,并且用死一般来形容那个寂静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然而,当那个女人凄惨而近乎绝望的声音划破夜空的时候,狗的吠叫顿时远近高低的和成一片,像声音制造出的海的壮阔涛声一样经久不息。这使原本静谧安详的山村在那一片涛声之中再也无法甜蜜安眠,于是乎所有的东西一下子惊活了过来,弄得个山村好似突然明了天一般。
刘二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在那个对自己来说完全彻底的冥冥世界之中,他什么也不用怕,什么也不用在乎。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管他妈的是山崩还是海啸。
在那样的思想指导下,刘二喜顺着那条虽有曲折但还算顺畅的康庄大道披荆斩棘地前行着,一切都那么所向披靡,不在话下。
当然,刘二喜没有像佛祖释迦牟尼那样一落地就会走路,并且说出那句伟大的名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而是像千千万万无数个没有任何出息的婴儿一样,睁眼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只是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哭而已。
刘二喜当时自以为那几声啼哭是何等的惊天地泣鬼神,可事后回忆起来,不得不承认那是多么的天真幼稚与孤陋寡闻!
接生婆当之无愧是全村最脏的老太太,浑身上下除了内脏无法污染而没有灰尘以外,凡是露在外边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没有黑皴。但她接生的手艺却千真万确的无懈可击,理所应当是村上独一无二的行家里手。因为经她的手出生的孩子在村上可谓不计其数,竟没有一个因她的失手而夭亡或者受伤的。
所以当刘二喜在一片女人的嘶鸣呻吟和狗的狂吠乱叫声中,血粼粼地由脏老太太的手提溜着来到这个红耀耀丰收了的世界上的时候,脏老太太多日不见的笑容终于洋溢在了她的脸上,并且张开大嘴,情不自禁而又毫无掩饰的大笑起来,声音也似洪钟一般:“哈哈,还是个带把儿的(指男孩)小家伙儿,快点,快点端水来。”
话语之间,脏老太太本来紧绷着的老脸刹时也像荷花一样绽开了。当然不是情窦初开少女般的映日荷花鲜艳夺目,而是秋天被霜打过的残荷败花无力回天,但也算得上老当益壮枯枝发芽似的灿烂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