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福泉山上

云南春来早,三月,世外仙境般的福泉山已是绿草遍野,翠树成荫,山花烂漫。红绿黄橙青蓝紫之间,蜂忙蝶恋莺飞,高天流云之下,深山大川的空气清新淡雅宜人。

山腰处的一座道观,不算大却是崭新规整,松树林里,平坦的岩石地面上,白衣飘忽,暖风拂煦,有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俩白发道人正在练功,远观其移步灵动如狐辗转腾挪之间形如行云流水,绵绵不断,刚柔相含,又含而不露,他们练得这是一套仙道张三丰首创的武当太极拳。

武林豪杰中素有“南尊武当”之说,江湖上无人不晓,“天下太极出武当”。这太极拳术是一种武当内家拳,由两仪、太极、无极,三种不同层次的拳脚功法组成。是武当派开山掌门张三丰将道家太极、阴阳五行、八卦九宫的理学,与中医学和道家内功相互贯通,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后发先至,汲取民间武学精华使其融为一体。运用阴阳变化,相生相克的原理,使其能炼精化气,炼神还虚,练虚合道,是一整套集武术护身和练气养身为一体的精妙拳法,为武当弟子的看家之功。听说洪武皇帝朱元璋早年常练的那套军中长拳,其实就是从张三丰的太极拳简化又增加搏击力度而来。

眼前,晨风里练拳的老道人不是别人,正是仙道张三丰和他的老徒弟沈三山。只见二老叟闪身舒展似妖魅,眸光烁亮如星辰,他们立身中正,松静自如,腿脚劲走螺旋,煞是流畅翩迁,以致松树林中数群鸦雀惊飞。

不一会他们方才闭目屏气收式,身材颀长挺拔的张三丰,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其中似乎包含有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轻轻叹息。比他稍矮几分显得有些白胖的沈三山却即刻开言道:

“喂,我说,一个大男人家,甚是没出息,别动不动的就唉声叹气,忒晦气!”

张三丰闻言立马瞪起眼睛不满的板起脸来训斥道:

“嘿,沈三山,胆子长毛了,别看你一把年纪的,到底还是我的徒弟。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不要倚老卖老的,在为师面前要放尊重些。”

沈三山双臂朝天舞动着打了一个哈欠,哈哈大笑:

“老家伙,你还真是粗中有细,张飞认了真了。几十年来是你看着我,扶持着我,把我从一个穷小子变成百万富翁沈万三的。自打入了云南我与你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现如今我跟你出家做了道人,也是你赐了我道号“三山”,看来,我还就是与“三”有缘。“张三丰”和“沈三山”,这道号怎么看也像是师兄弟,而不像师徒俩,这能怪得我吗?”

瞅了一眼张三丰淡然平静的脸,沈三山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又说:

“当然,我是心甘情愿拜你为师的,我只是不想你有什么烦恼事瞒着我独自担心,能不能把心事告诉我,让我也听听?”

张三丰眯着眼眉头拧紧,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来说:

“嗯---,沈三山,还能有什么事?其实也用不着瞒你,我们张家就是欠了他们老朱家的债啊,几辈子也还不完,替他们有操不完的心。”

沈三山有些迟疑的询问:

“哦---,是朝廷里又出什么事情了?”

张三丰的回答令沈三山大吃一惊:

“锦衣卫指挥使蒋献上告大将军蓝玉谋反,几天之内就定了案,蓝玉被处死剥皮萱草,族诛一公十三侯二伯,牵连被杀一万五千人,血流成河,真是令人震惊,骇人听闻啊!”

沈三山摇了摇头,觉得难以相信,

“不可能啊?听说年前捕鱼儿海大捷,蓝玉立下大功,北元皇帝和皇后双双自尽,连玉玺都带回来献给了洪武皇帝,蓝玉因功回朝被封为“太子太傅”,怎么这才两个月的功夫,就变成谋反的逆臣了呢?”

“据消息传,蓝玉的二位妻妾不堪刑讯死于狱中,是他的长子招供。蓝大将军手握军权,拥兵几十万时他都没反,却唯独交出了军权,只是做了两个月的“太子太傅”虚职的时候,反而要造反了?还真是不会做事,不识时务,是老的糊涂脑子抽筋了吧!”

像是有一根针扎在了他的心坎上,张三丰咬了咬牙,叹了口气,阴沉着脸,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唉---,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杀尽元功宿将,如此的为皇太孙登基铺路,只怕是会适得其反!”

从古至今江山都是将军打,不见将军享太平。强权威压之下还有什么道理可讲?这明摆着是估摸着小子不行,老子先来替他找下场子。智商不行肌肉来补,玩不过那些老狐狸,就打死那些老狐狸。一想到涉案的十三侯中武当弟子就占了一大半,张三丰心中就隐隐作痛,可惜呀,那些大好的儿郎!

“剥皮萱草,还真是狠心,蓝玉跟皇上还是儿女亲家吧?”

沈三山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声音有些发颤。

张三丰气哼哼,冷冷道:

“那又如何,谋逆之罪,本应碎剐凌迟处死,这还是皇帝念及蓝玉与自己是儿女亲家,宽大处理的。这剥皮也分活剥与死剥两种,皇帝自然还是给了一点面子,把蓝大将军处死后剥皮。”

想象着刽子手把温热尚存的蓝大将军的尸体翻转过来,放在案板上,拿起锋快的刀子在其后背皮肤上切开一条缝,犹如蝉蜕皮一般取下整张人皮,在中间塞上稻草,再将后背缝合,整体刷上特制防腐的油漆,做成可供悬挂展览的人皮稻草人。并最后把这个人皮稻草人送往蜀地,给他女儿蜀王妃“留念”,逼得蜀王妃蓝嫣抛下幼子,当晚一条白绫悬梁自尽,皇十一子蜀王朱椿跪在王妃灵前不吃不喝三日,眼泪流干,直到昏死过去。一国之君如此的无端猜忌,惨无人道,令张三丰不寒而栗,却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斜阳夕照,一抹余晖透进窗棂映着沈三山虚无幻相,无欲无求,不净不垢,不卑不亢的脸上,一切淡然,仿佛变了,又仿佛没有变,还是那张熟悉的脸。面前一架古琴,有些岁月了,他灵巧的十指抚挑抹拨弹,琴声悠悠,充满凄凉,是一首唐曲刘长卿的《送李中丞归汉阳别业》:

流落征南将,曾驱十年师。

罢官无旧业,老去恋明时。

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

---。

“好琴!”

琴声停息良久,余音绕梁。张三丰抿着茶水,点头称赞。

沈三山抬起头,眼眸中一抹忧虑,

“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了新帝将来稳固登基,看来老家伙是不受待见的。师傅威名江湖,虽然已隐退云南多年,如此之下也不要再露面招风惹草,切勿大意了。”

张三丰一笑,捋了捋斑白的胡须,说道:

“放心吧,沈三山,为师有数得很。快三十年了,我离开武当躲躲藏藏为人低调,就是为了自保好多活几年。因为为师早已看透了人性,别管早年他是多么的忠孝仁义,一旦坐在那个位置上久了,君临天下,一句顶一万句的时候,他就会变了样子,你得离他远一点。”

他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望着沈三山,嘴角含着几分讥诮,言道:

“不像你富可敌国的富翁沈万三,你说你好吃个猪蹄膀也就罢了,闷声在家吃好了,偏偏又称什么“万三蹄”。弄得现在周庄满大街的“万三蹄”幌子飘摇,你就是想让朱皇帝和那些人忘记你也不成了。”

沈三山闻言苦着脸,唯唯诺诺,委屈巴拉的,

“我的亲亲师傅哎,这哪儿是我故意的,在皇帝面前吃饭,我怎么敢称“猪蹄”呀,偏他就姓朱。谁还不知道,他正在寻我的短处呢,我当时一着急就叫了它“万三蹄”,心想我不忌讳就行了,没成想后来家乡人没忘记我,就这么叫了,我能怎么办?”

一说起“万三蹄”来,二人心中均是一动,嗓子眼里好像有馋虫在蛊涌,是了,那个酱猪蹄确实好吃极了,以前沈万三的大女婿余十舍,二女婿顾学文最为孝顺,知道岳父喜欢吃家乡的猪蹄膀,就经常千方百计地大老远的送过来。他们俩自年前来过一次后好几个月没来,也许快来了。想起这事,二老叟心中不由的欣喜。

沈万三有四个女儿,长女沈线阳,嫁世家子余十舍,二女儿嫁富家公子顾学文,三女嫁文士宋文杰,四女嫁富商葛家。沈万三是以作女婿发家的,所以十分的善待女婿,这四个女婿中,沈万三尤其看重二女婿顾学文。不但因为顾学文生得标致,一表人才,还因为他能文能武精明强干,又诚实勤奋善于理财,很像年轻时候的沈富。就如当年张三丰最看重徒儿朱棣一样,沈万三认为他这二女婿顾学文是天底下最英俊能干的男人。所以沈万三不在的时候就把周庄的家和买卖交给他打理。乡亲们也信任他,几年前顾学文做了江南三十二乡的粮长。

因此,虽然沈万三被发配云南离家日久,四弟沈贵也已去世十多年,但他不担心家里和沈家的商贸买卖,因为那些根基都在女婿顾学文手下掌管着,有没有沈万三沈家都不会真的伤筋动骨。想到这些,沈万三揖手默默祈祷天尊佑护家中平安,子孙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