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君臣之道

像是一场太阳雨。

昏昏沉沉的。

如果早知道我要早早回去，我恐怕就不会说出那句“会回来”。

我以为这个夜晚过去了，世界就会安静了。

我以为这个夜晚过去了，我又能回到从前。

......

殊不知当早晨来临时，才是真正的噩耗浮出水面的时候。

墨家的谍报弟子火急火燎地回了据点，他一脸欣喜，哦不，一脸狂喜地大笑着说出了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一句话。

——嬴政死了。

还有另一句。

——...大公子扶苏和大将军蒙恬，被一纸遗诏赐死在了关外。

陪葬，就在昨天晚上。

我突然就明白了昨天晚上所有的所有，思绪冲上了脑海，越发紊乱。

胡亥和赵高究竟让六剑奴去了哪里。

为什么蒙府会着火。

为什么...子婴会被追杀。

原来，真相早就在这里了。

忽然之间，掌声雷动，我身边的女弟子也跟着喜上眉梢地笑起来。

我笑不出来。

冬天还没到呢，雪还没下呢，怎么就...有了新年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看向了拉着我的手的子婴。

刚刚还笑嘻嘻的孩子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我也愣了。

接着，我看见他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拉着我的手越发紧。

“子婴...”我看见他浑身都在发抖，汗水从额头上滴落下来，一滴一滴，但是却没有眼泪。

我以为他会哭。

可他没有。

“子婴...”我又唤了他一声，他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他不找同龄人一起玩，天天五个时辰花在各种学习，学了一样又一样，是为了父亲。

如今，他的父亲死了。

甚至没有前因后果。

能告诉他的只有，单纯的失败。

我看着他，我忽然慌了。

我突然意识到了刚刚那两句话的真正含义。

它们压倒的不仅仅是子婴。

...还有蒙毅。

他比子婴更崩溃吧？

他同时失去的自己所支持的人，和...兄长。

事实上，这两个都是兄长，只不过一个是血亲，一个不是。

这两个人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我知道，这就像是一场浩劫。

席卷了我的世界的一场浩劫。

我就像是站在暴风雨的正中间，没有风刮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可以看见所有人的哀伤和绝望。

现在的环境与我们格格不入。

所有人都在笑，包括我曾经的哥哥姐姐们，我甚至怀疑，如果我没有失忆，我会不会笑得比他们更欢。

别人终于挺了过来，在自己以为是绝境的地方。

因为那个被万民恐惧的君王终于死了，连带着那个为虎作伥的大将军。他们曾毁掉一个又一个家园，但却是为了和平的初心。

我想起了蒙毅曾与我说过的一个故事。

——那个挑衅的异族使者、耍刀驯马的比试、还有那个年少的小公子无畏大喊的那一句“我要和你比！”

我不在场。也许我还在天涯的另一端，为某些事情而难受，可我听得出他讲故事时的自豪、喜悦、怀念。

...和伤感。

那个君王他没有变，变的是蒙毅。

他长大了，眼里看见的东西多了，失望也多了。

孰是孰非，在心里早有定论。

“你有没有想过，他做的可能是错的？”

我曾经这么问过。

蒙毅点了点头，“十七岁之前，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直到他一纸圣旨把扶苏公子赶出了咸阳。”

“...为什么扶苏公子就一定适合呢？”

“不是因为他适合，”蒙毅朝我摇了摇头，“只是没有人再能比他适合。”

这句话，很难懂，但我听懂了。

乱世之中，所有人都为了两件事而活，生存和利益。一个贤明的君王，不会安安稳稳地处于乱世之中。

“利益有两种，”他说，“一种是为了个人，一种是为了百姓。”

他说他相信，扶苏会为了百姓更多一些。

我问，“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我想要为百姓，但是只能为个人。”

他的眼神似有落寞，星辰闪闪烁烁的，在深渊里，慢慢沉寂下来。

我笑了，“要是你能当这个君王就好了。”

蒙毅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敲了敲说道，“蒙家世代为将，只为辅佐君王，哪里会有不臣之心。”

我撇了撇嘴，咕哝道，“我就是说说嘛。”

他叹了一口气，“走那条路很累的，为此，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有些人把自己困在了一座城里，这座城，是那个所有人都想进入的地方。

偏偏只有少数人能进去，进去了之后，再也没能出来。

这就像是赌钱，当你扔进去越来越多的钱，你就越来越不想走。

说不定呢？

说不定下一把我就赢了啊。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可大部分人，他们都输了。

——譬如扶苏。

可惜他还是输了。

孤注一掷，赢则天下，输则一生。

若我没有失忆，我恐怕会更加难受。

因为那样的话，我就知道，他为了这一场豪赌，放弃了多少东西。

例如那个像荷花一样的女孩子。

她曾为他静静地绽放，她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夏天的阳光，浓烈的暖意让人失神。

沙场狼烟起，浓浓的，抹去了很多很多的痕迹。

阁楼里，红袖长，流水慢，唱曲的姑娘掩袖落泪，叹“人间多薄情，两情难长久”。

他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笑了，笑给他的姑娘看，告诉她，如今，方能朝朝暮暮。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