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流水无情（下）

这是云今第一次在墨家感受到如此压抑的气氛，又好像所有的压抑，都在...针对她。

怎么可能，她暗道，今天应该是荀夫子出山来看诊的日子。

“云今你先回去。”高渐离挡住了她的路，示意她不要再往里走了。

“怎么了？”云今皱了皱眉。

“先回去吧。”他回避了她的问题。

随后盗跖开口了。

“小高！”云今听不出盗跖的情绪，只觉得他好像在压抑着什么，“你让她过来。”

高渐离没说话，云今绕开了他，盗跖坐在那里，手上握着两株药草。

在她的记忆里，盗跖没有情绪低落到这样的时候，即使有不快乐也只是一瞬间就会散去的。而现在他咬紧下唇，大拇指的指甲沙沙地摩擦着食指的指节，眼神中好像...有着失望。

“小跖。”她轻声开口，明明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她却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你怎么...”

他猛地站起身，紧紧地盯着她。

“我还真以为你会是一个会和蓉姑娘一样的...”说到一半，他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终归，他还是不会像对着盖聂一样对着一个小姑娘发脾气。

云今一怔，愣在了原地，手心一阵发凉，懵然间对上了他抬首的目光，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啊，是责备...失望...绝望...矛盾。

而前面的高渐离也是用一种说不清的目光看着她。

盗跖快步从她的身边走过，在走过她身侧的时候，速度尤其的快。

她忽觉无力。

雪女看她几乎是说不出话的样子，眉头一皱，还是问出了自己非常想知道的话，“你把乌蔹莓和菘蓝写进了同一张药方里？”

云今猛地抬头。

刚刚盗跖那个反应...是认为自己开错了药？

但是她很清楚的是，她并没有加上乌蔹莓这一味药。

她从医七年了，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懂啊。

“不...不可能。”她摆手道，声音开始有些发颤。

那个方子她上次还来查看过，甚至现在还在她的衣袖里。

对！衣袖里！

“那张方子还在我身上的，我给你们看！”她慌乱地从衣袖里找出药方，很多纸都散在了地上，像是落叶一般向下飘去。

只是飘去。

盗跖没有停留，高渐离也没有回应。她看见雪女的嘴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遥遥相望，空气都似乎凝固了，云今心口忽地一紧，眼眶湿润，一下呼吸不过来了。

她长睫微颤，低下头，眼眶渐渐红了。

反驳没有意义了，她知道，因为没有人再相信。

她看着盗跖一言不发地绕开自己，心也慢慢变凉。

——医师小姐，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看我看到入迷了吗？

——手伸出来。喏。

......

“算了...你别走了，我自己走。”

天地间一片寂寂，只有风吹衣袂，发丝飞扬，云今艰难地把视线移开，悄悄的，一滴泪掉落于她转身的时候。

水滴坠落的声音，如湮灭之后的烟花，转瞬就在风中消散无踪。

红色的裙摆微动，像是在跳一支凄美的舞。

盗跖停下了想要往外走的脚步。

她脚尖一点离开墨家的时候，觉得真的好沉重，但她知道，她必须要离开了。

“今儿。”高渐离的脚步动了，但却又僵在了原地，他的内心很纠结，私心上他愿意相信云今并没有出错药，但是这一次，实在是...

气氛越发冷淡。

“咯吱。”门被打开了，荀子慢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红色的正在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然后慢慢地拾起地上散落的药方。

在无声的压抑之中，他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了高渐离。

“你见过绞股蓝吗？”

高渐离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见过。”

“那你且看看他手上的那一株。”荀子指了指盗跖手上的乌蔹莓。

高渐离的眼神扫了过去。

他墨眸骤缩，大惊道，“这是...”

“乌蔹莓，和绞股蓝的叶片形状颜色都完全一样，唯有叶片的生长的方向不同，一个是同一方向，而一个是相对的。”荀子说道，“你且再看看你手上的那张药方。”

高渐离低下头，逐字逐句，一字一顿，十分清晰地念出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紫衣、蝉蜕、薏仁、川萼、菘蓝......绞股蓝...”没有乌蔹莓。

读到“绞股蓝”三个字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一切。

照顾端木蓉的女弟子阿梅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咬咬牙站了出来。

“高统领！”她的声音仿佛在颤抖一般，眼泪已经慢慢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是...是我去抓药的。”

“你抓药?你去哪里抓的药？”他皱眉。

“镜湖医庄...”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道。“镜湖的药材没有分过类，我都是按照蓉姐姐教我的方法分辨的...”

“应当是我抓错药的。”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在众人的心里轰开了。

“不怪云今医师的...”

盗跖只觉得心下一紧，整颗心都被狠狠捏住了一样痛。

云今转身时的无奈再一次回映在他的脑海中。

此时，他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包括心，都有些凉了。

众人都静了。

静的像没有声息一样。

“我去追她！”他咬咬牙，也不顾刚刚的自己能让现在的自己多羞愧，但追回云今的确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小跖，不必去了。”高渐离开口道。

“为什么？”

高渐离不再看远处树林静止的样子，闭上眼睛，道，“追不上了。”

——绯儿从此就是我的妹妹。我会用生命保护她。绝对做到。

可最后...就连我也没去拦住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