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生死与共

尘土飞扬于草地之上，坚硬的岩石未曾挡住火骑兵的马蹄。

阿年骑着高头大马，马额头上金红色的宝石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我第一次看见他站在主将的位置上，神色凛冽。

我记起了他的名字。

他叫俞庆年。

“阿毅呢？”

他抹去额头上的汗，大口喘气，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一直划到大拇指的指节。

血滴一直向下滴去，染红了一片土地。

“西边过去八里路有一个悬崖，旁边的路很窄，我估计将军被困住了。”

我从袖中取出一瓶伤药，向他递去，他瞥了我一眼，轻蔑道，“伤痕是战士的勋章。”

阿毅也这么说过。

后来这家伙兴致勃勃地接受了我配的药，并且乖巧地抹了抹开。

阿年为我指了路，我便将药一下扔给他，抢了一匹马追了过去。

我跑过去的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局面清晰，赶来的罗网几乎将附近的黄金火骑兵剿杀了个干净。

阿毅气息微弱地倒在崖边的巨石之上，腿边都是腰部被击中而流下来的血。

“我以为我选了个聪明人当作盟友，没想到，你真的这么蠢，为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选择葬送蒙家这么多年的精锐和你自己的命。”

赵高脸色不好，显然他已经得知了胡亥的死讯。

我躲在树林之中，阿毅看见我了，与我对视一眼就立刻别开了头。

他的样子不好看，我知道，但是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最好看的那一个，他的眼睛里有浩瀚无垠的星海，他的笑容是盛世的桃花暖阳。

“无论如何，这一场你都输了。我赢了。”他露出雪白的牙齿来，灿烂的笑容下是难以隐忍的剧痛。

我也顾不得什么安全不安全，冲上前去心疼地检查了一番他的伤势。

赵高冷哼了一声，阴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我。

“…疼吗？”我按住他腰间的伤口，血还在不停向外流出。

他笑着握住我查看伤势的手，轻声用哄人的语气说道，“不疼。”

我拥抱过他，但我从未牵过他的手，没想到第一次触及他掌心的温度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大骗子…”我带着哭腔耷拉下来脸，终于克制不住我的情绪。

他无奈地笑了，抬手抹去了我眼角的泪水，却不想豆大的眼泪接连着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乖，以后都不骗你了。”

我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嗯。”

“你快走吧，赵高现在对你没什么兴趣。”他的声音越发弱了，我听着他气若游丝，心如刀割。

我用力摇头，不满道，“我不要，我不会丢下你的，要走我们一起走。”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能走得了的吗？”他自嘲地笑了笑，“阿今，别白费力气了。”

我握着他的忠名之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转头看向赵高。

若是眼神能杀人，他一定死了千百回了。

阿毅沾着鲜血的手扯了扯我的裙摆，我知道，他想让我安全离开，但是我已经决定了，要么我不离开，要么，就和他一起离开。

“小姑娘，又见面了。”

赵高打了个响指，他的身后六剑奴再一次闪现。

后方追来的小跖立刻挡在了我的身前，对着赵高嘿嘿一笑，招招手，“来来来，看看我，墨家叛逆分子是我，追着自己人打来打去多没意思啊。”

这小子…

赵高笑了一声，厉声道，“找死！”

六剑奴齐齐迎了上去，盗跖拍拍我的肩膀，“今儿，把姓蒙的那小子拖走，我奈何不了他们的。”

我点点头，用手撑起蒙毅的身体，我看见盗跖一对上六剑奴就立刻显出了劣势。

他的瞬飞轮只能抵挡少部分的夹击，剩下的都必须靠速度来逃脱攻击，而六剑奴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而挡在我面前的正是赵高本人，他抬起手，丝丝红线向我袭来，我翻腕提刀，忠名的锋芒割断了所有的阻碍。他接过手下递来的剑，横在自己的胸前。

鲜艳的红色在剑身浸满，叫人不寒而栗。

黄铜色的刀柄在我的手中熠熠生辉，月光如流水静静地冲刷着阿毅脸上所有的泥泞。

我毫不客气，当即花了全力朝他击去，刀面横扫，划过他额前的一丝发。

他的剑与我手中的忠名相撞，滔天的巨浪掀起，我咬牙发力，掌心滚烫，连着几个招数连出。

他向后退了几步，我看准时机，扶着阿毅向一旁逃去。

然而我低估了赵高。

下一瞬，他的剑尖便擦过了我的脖颈，血珠滴落在地上，阿毅伸手拉了我一把，我翻落在地上，躲过了二次攻击，但我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明显加剧了他的伤势。

我坐起身子，立刻扶住他，心疼道：

“你怎么样了？”

“你别管…别管我了…”他喘着粗气，干涸的唇已经干裂发白，“盗跖那里怎样了？”

我看了一眼小跖的方向，暂时他都没有受什么伤，盗王之王在黑暗中未必不比杀手团队来的灵活。

“他挺好的。”我回答道。

阿毅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我脖子处滴落的血珠，眼中的悲伤很是明显，“阿今…我不想让你再因为任何一件事而受伤了…”

我抹去眼泪，哽咽道，“我们…我们一起走，总有办法的。”

崖边的风很大很大，他的发凌乱不堪，我不停地理顺，却又于事无补。

“你知道吗？这座悬崖…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追你，你摔下去的地方。”他眼角的泪光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让人心醉。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能抱着他的手臂大哭。

天际划过一颗闪亮的流星，我用余光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惊奇地笑了，对我说，“阿今你看，流星。”

我却没有移开我的视线，我紧紧地盯着他，生怕我少看一瞬，他就消失不见了。

“我看见了。”

我说，“你就是我的流星。”

他笑了，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那你许个愿。”

“…我要阿毅永远开心。”我闷声说道。

风很大，呼啸声在我耳畔翻涌。

阿毅愣了好久，终于他在我的耳边对我说道，“反正都活不成了，阿今，咱们殉情吧，怎么样？”

“好主意。”我说，“殉情是要有爱情的，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整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我一样爱你。”他的笑容勉强，我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从来都知道答案，但是想到和听到是两种感觉，心跳加速的感觉像是春雷的伏动。

我强忍住泪水，对他扬起了一个我觉得美丽的微笑，“那咱们就从这里跳下去吧。”

这一次，我要和我的蒙将军，生死与共。

因为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从来都是。

如果没有了他，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抱着我跳下悬崖之前，我听见他说了最后四个字。

他说，若有来生。

我的流星划过了天际，他坠落了。

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