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我没有机会去考高中,也没有上技校,整天就只能闲住在家。
父亲认识的朋友少,找不到门路,吃早饭时和母亲商量,想找地方让我上班。母亲思考再三,说道:“办法倒是有,我兄弟在威海干保卫,要不去他那里试试?也许能找到出路,有地方上班。”父亲闻言,一拍大腿,笑道:“对,对,这事我咋给忘了。”吃过饭,立刻带着我和刚打出的几十斤花生油,托在瓷厂干保卫的舅舅帮忙,找地方上班。
那一年,我十七岁。我记得舅舅的家,住在海边一个叫‘金线顶’的地方。下了公共汽车,要走一段很高,很长的石级路。舅舅家住在四楼,五十多平米的室内面积。母亲说明来意,舅舅当即表态说行。第二天,我就随舅舅到新单位上班。这是一家市办小企业,主要生产杯、碗、茶具等等一些日用瓷器。刚进厂时,被分在三车间,主要是做炉灶的底盘。后来,到一车间干配料员,负责向两个巨大的石磨内配料。起初,干活没有底,不知一次配多少料,一车车的称重,感觉很累。后来,轻车熟路,一锅料用几车石料,心知肚明,也就不觉得累。
车间在海边,干完一天的活,我喜欢长时间跑到屋子顶上看东方的大海。隔着一条公路,甲午海战中的刘公岛清晰可见,令人神往。
工作很辛苦,但是苦中有乐。我师傅姓邵,名叫正义。他二十多岁,为人忠厚,合同工。闲着无聊,我喜欢和师傅一起玩投掷游戏。我们将一个人的水鞋放到二米外的距离,每个人准备几块石块,向里边投,多中者胜出。上夜班时,工友们困了都到二车间有暖气的烘箱内找地方睡觉。班长四十多岁,瘦高个,头上经常戴个鸭舌帽,喜欢恶作剧。晚上也不睡觉,提着一壶水到处捉人,见谁睡觉并不恼怒,将水倒在烘箱内那人头顶上的泥碗内。泥碗见水,用不多长时间,你可以想想会是什么结果。班长整人,另外一招更绝。他将一根火柴点燃,之后迅速用口水熄灭。见谁晚上睡觉,就将黑色的火柴棍放在那人手中,然后将它重新点燃。贪睡者吃到苦头,大家哈哈一笑了之。
发工资的日子到了,大家都守在办公室窗口外。车间主任喊谁的名字,就答应一声,从屋内递出一个黄皮信封。我第一个月工资六十八元,回家给奶奶买水果,父亲买一条双马烟,母亲一条粉色围巾。石豆豆等到最后,禁不住追问:“哥,我的礼品呢?”我装出忘记的神情,连声道:“对不起,下个月一定补上。”
石豆豆非常失望,眼泪在眼眶内打转,扭身要哭。我哈哈一笑,从怀内掏出一个红色钱包,交给石豆豆。石豆豆破涕为笑,追着要打。
初中同学林志伟找我叙旧,恰好周五刚发工资。说起刘公岛,一拍即合,各自准备。一小时后,我们就坐上去刘公岛的渡船。我第一次坐船,很兴奋,看着身边的海鸥,飞来飞去,情不自禁大声叫喊起来。
在刘公岛上,看过兵器馆和甲午海战纪念馆。我们在岛上吃了午饭,又去纪念塔。我原以为纪念塔是在半山腰,到山上之后才发现是在山顶。那里有炮台,还有火炮。林志伟说刘公岛上有鹿,我们在山上仔细地寻找,一无所获。快乐是短暂的,分别总会让人不舍。两人约定日后再见,都没有想到十几年后,一直没有能再见面。
日子越来越好,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了闲钱。父亲和母亲商量,想改造一下房子。母亲不同意,说孩子们都大了,用钱的地方多。父亲继续游说,就因为孩子们大了,才要抓紧时间改装。不管是找媳妇和女婿,面上都好看不是?
我和石豆豆听说家里要装修,都坚决支持。于是,改造计划就提上议事议程。有钱好办事,家里忙里忙外,三个多月就万事大吉。我分到西边单独的房间,屋内有一张床,带衣柜,守着平房。
周日,厂休。我躺在床上,睡意正酣。
大清早,石豆豆兴高采烈,掀起门帘,跑进西边的屋子。她见我没有起床,围着床头,连连跺脚:“嗳!哥,哥……你醒醒,我有话要对你说……”我双眼紧闭,伸个懒腰,叹息道:“亲爱的石豆豆,女……同学,请问你老人家在进门之前,难道说就没有睁开你那双美丽动人的小眼睛,看看房门上有没有什么字吗?”
“有字?什么字?”石豆豆闻言,满脸迷惑。
“初犯者,尚可以原谅。”我并不起床,懒洋洋说道,“请石豆豆女同学,您老人家先双脚向后退出两步。退到门外之后哪,再抬起你那聪明可爱的大脑袋,向左右两边的玻璃壁上仔细地瞅瞅去。从今天早晨开始,西边这房间属于石子尘私人空间。石豆豆‘女’同学……”说至此处,有意在‘女’字上加重口音,继续说道,“如果没有经过本人,也就是石子尘允许,严禁入内!”
石豆豆退出房间,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两边玻璃壁上,分别用红纸黑笔写了两行字——男女有别,女士止步。禁不住好笑,随手撕毁,扔在地上。心中仍然不解气,又狠狠地踏上几脚。
我皱眉,大叫道:“娘,石豆豆同学胆大包天,居然敢私毁公物,该你老人家出来主持公道了!”石豆豆抓起放在床角边的一把扫帚,高高扬起,叫道:“哈哈,石女侠手中有娘赐给的尚方宝剑在此。石子尘,你再不起床吃饭,小心打烂你的屁股。”说话之际,手中扫帚对准我的屁股,快起快落,拍了下去。
我急忙躲避,连叫:“石豆豆,你这是假传圣旨,公报私仇。”
石豆豆笑道:“对,我这就是要假传圣旨,公报私仇。石子尘,你能咋样?不服?来战。”我苦笑道:“俗话说,‘人在矮檐下,岂敢不低头。’石豆豆,算你狠!这仇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翻身起床,在院内自来水龙头接水,刷牙洗脸。石豆豆见我洗完脸,递过一条毛巾,换了口气,笑问:“哥,今天是星期天,正好你也休假不用上班,要不要一起去赶集?”
“赶集?没有什么事要紧东西要买?我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擦完脸,将毛巾搭在肩头,抬起头来,寻找刚洗脸时放在窗台上的眼镜。
“哥,你说实话,去不去呀?”石豆豆急了,伸手夺过我的眼镜,扬手要丢。
“去,当然去了。”我心知宝贝妹妹的脾气,只能求饶。
“啊!果然心里有鬼。”石豆豆狡计得手,哈哈笑道,“哥,你是不是又要去会你的那一位老同学?”
“别胡言乱语,信不信哥真揍你。”我故意瞪起眼,大吼她。石豆豆伸出舌头,做个鬼脸,扔下眼镜,笑嘻嘻跑了。
“唉!真晕!”我只能叹气,拿这缺心少肺的妹妹没有办法。石豆豆说的‘那一位’姓林,名字叫思雨。中学时,我们是同班同学。其实,并不存在什么特殊关系。我的印象中,林思雨不算是漂亮的女孩子,但她有一双像秋夜弯月一般明亮的眼睛。
后来,真的是一言难尽……
初中毕业后,我进市内一家企业做临时工。林思雨考入职业高中,学财会。从此,便彼此没有音讯。要不是那天,偶然在回家路上遇见她,也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