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宗仰

韓子謂古之學者必有師,陸子教人亦以親師友爲先。宋儒惟周子首開道統,其餘則各有師承。乃詹阜民問陸子之學所受,則告以讀《孟子》而自得之於心,是直接孟氏之統,而於當世諸儒無所師也。是故論喻義責志,則宗孔子。論先立乎大,求其放心,則宗孟子而已。然於濂谿、明道二子,無一語不相契合,遠宗孔、孟,近仰周、程,豈非所謂焉不學無常師者哉。今録陸子上承先聖先賢統緒之論爲一編,學者敬瞻,庶知嚮往云。

周清叟録先生語云:『韓退之言:「軻之死不得其傳。」固不敢誣後世無賢者,然直是至伊、洛諸公,得千載不傳之學。但草創未爲光明,到今日若不大叚光明,更幹當甚事?』

先生與姪孫濬書云:『道之將墜,自孔、孟之生,不能回天而易命,然聖賢豈以其時之如此而廢其業、隳其志哉?慟哭於顏淵之亡,喟歎於曾點之志,此豈梏於蕞然之形體者所能知哉?孔氏之轍環於天下,長沮、桀溺、楚狂接舆負蕢植杖之流,刺譏玩慢,見於《論語》者如此耳。如當時之俗,揆之理勢,則其陵藉侵侮,豈遽止是哉?宋、衛、陳、蔡之間,伐木、絶糧之事,則又幾危其身,然其行道之心,豈以此等而爲之衰止?「文不在兹」,「期月而可」,此夫子之志也。《春秋》之作,殆不得已焉耳。「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此又孟子之志也;故曰「當今天下,舍我其誰哉」?至所以祛尹士、充虞之惑者,其自述至詳且明。由孟子而來,千有五百餘年之間,以儒名者甚衆,而荀、楊、王、韓獨著,專場蓋代,天下歸之,非止朋遊黨與之私也。若曰傳堯、舜之道,續孔、孟之統,則不容以形似假借,天下萬世之公,亦終不可厚誣也。至於近時,伊、洛諸賢,研道益深,講道益詳,志向之專,踐行之篤,乃漢、唐所無有,其所植立成就,可謂盛矣!然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未見其如曾子之能信其皜皜;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未見其如子思之能達其浩浩;正人心,息邪說,距詖行,放淫辭,未見其如孟子之長於知言,而有以承三聖也。故道之不明,天下雖有美材厚德,而不能以自成自達,困於聞見之支離,窮年卒歲而無所至止。若其氣質之不美,志念之不正,而假竊傅會,蠹食蛆長於經傳文字之間者,何可勝道?方今熟爛敗壞,如齊威、秦王之尸,誠有《大學》之志者,敢不少自強乎?於此有志,於此有勇,於此有立,然後能克己復禮,遜志時敏,真地中有山,《謙》也。不然,則凡爲謙遜者,亦徒爲假竊緣餙,而其實崇私務勝而已。比有一輩,沉吟堅忍以師心,婉孌夸毗以媚世,朝三暮四以悅衆狙,尤可惡也。不爲此等所眩,則自求多福,何遠之有?道非難知,亦非難行,患人無志耳。及其有志,又患無真實師友,反相眩惑,則爲可惜耳。凡今所以爲汝言者,爲此耳。蔽解惑去,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謂萬物皆備於我,昔之聖賢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故曰「周公豈欺我哉」。』

先生與李省幹書云:『古先聖賢,無不由學。伏羲尚矣,猶以天地萬物爲師,俯仰遠近,觀取備矣,於是始作八卦。夫子生於晚周,麟遊鳳翥,出類拔萃,謂「天縱之將聖」,非溢辭也。然而自謂「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中庸》稱之,亦曰:「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堯、舜相繼以臨天下,而皋陶矢謨其間曰:「朕言惠可底行。」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以有天下,未及下車,訪於箕子,俾陳《洪範》。高宗曰:「台小子舊學於甘盤,既乃遯於荒野,入宅於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爾惟訓于朕志:若作酒醴,爾惟廼蘖;若作和羹,爾惟鹽梅。」人生而不知學,學而不求師,其可乎哉?秦漢以來,學絶道喪,世不復有師。以至於唐,曰師、曰弟子云者,反以爲笑,韓退之、柳子厚猶爲屢歎。惟本朝理學,遠過漢唐,始復有師道。雖然,學者不求師,與求而不能虚心,不能退聽,此固學者之罪;學者知求師矣,能退聽矣,所以導之者乃非其道,此則師之罪也。學於夫子者多矣,顏淵、閔子騫、冉伯牛、仲弓,固無可疵;外此則有南宮适、宓子賤、漆雕開,近於四子;三人之外,最後出如高子羔、曾子,雖有愚魯之號,其實皆夫子所喜。於二人中,尤屬意於子羔,不幸前夫子而死,不見其所成就,卒之傳夫子之道者,乃在曾子。伯魚死,子思乃夫子嫡孫,夫子之門人,光耀於當世者甚多,而子思獨師事曾子,則平日夫子爲子思擇師者可知矣。宰我、子貢、有若,其才智最高,子夏、子游、子張,又下一等。然游、夏已擅文學之場,而堂堂乎子張、子游猶以爲難能。其言論足以動人,光華足以耀俗,誠非以愚魯得號者可以比擬。至其傳道授業,不繆於聖人,宰我、子貢、有若,猶不在此位,况游、夏乎?故曰一〇曾子傳之子思,子思傳之孟子,乃得其傳者,外此則不可以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