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世界
一
那天下午五点左右,顾明笛在方庄家乐福门前下了的士。远远就看到万嫣站在路边等候。万嫣穿一身黑色衣裙,加上白皙的皮肤,特别抢眼。她正站在路边抽烟,左手拿着一个小型金属烟灰缸,右手夹着烟,颇有一点巴黎街头时髦女郎范儿。两人叫了一辆三轮摩托。万嫣说:“离住处还有一段路呢。师傅,芳星园。”顾明笛说:“北京的天气不错嘛。没有传说的那么恐怖啊。”万嫣说:“北京的天气就是极端,沙尘暴来了,那就昏天黑地,要不,就瓦蓝瓦蓝的,好得不行。今天你赶上了。”
方庄是北京众多巨无霸型社区中的一个。这种巨型社区大得无边,比如望京、回龙观、天通苑,一个社区基本上就是一座小城市。方庄社区由芳星园、芳群园、芳城园、芳古园四个二级社区组成,二级社区下面还有三级社区,配套有大型超市,多所小学和幼儿园,一家三甲医院。20世纪90年代初期刚刚建起来的时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如今第一批住户走得差不多了,接着是二手住户和三手住户,再后来就成了北漂族的一个集中点,社区渐渐开始没落。到处脏兮兮的,满地都是资深的痰痕,还有无产阶级的狗粪。周边的咖啡馆、面包房、西餐馆等稍稍高档一点的店铺,一家家撤离,取而代之的是拉面馆、包子铺、火锅店、足疗店、理发店。
万嫣租住的芳星园38栋,靠近南三环。两人走进电梯,开电梯的中年妇女懒洋洋地把眼睛从报纸上抬起来,用古怪的眼神看着顾明笛,又看一眼万嫣,用小木棍戳了一下23层的按钮,端起发黄的玻璃茶杯喝茶,然后又去看晚报的社区新闻。
走出电梯,顾明笛就开始点评:“北京就是不一样啊,还有开电梯这个职业。”
万嫣说:“也是安排就业呗,节假日或者‘两会’期间,戴上红袖章就是辅警了,顺便监视坏人。你可要记住了,出门一定要带身份证。”
顾明笛说:“带身份证?我长得像坏人啊?再说,身份证也不能证明我是好人嘛。”
万嫣说:“带着总保险点。不要说你这种刚来的人,眼神恍惚东张西望,就算是老北京也难免误会。社会科学院一位著名青年学者,艺术家型的,长发披肩,吊裆牛仔裤,浑身汗味儿,在老北京站晃悠,又不带身份证,结果进了派出所,单位派人去领。丢人吧?”
顾明笛急了:“长发、吊裆裤、汗味儿,这怎么丢人了?到底谁丢人啊!随便就把人抓进派出所,个人尊严呢?”
万嫣说:“个人尊严重要还是首都安全重要?谁叫你不带身份证?还有,你要记住,电梯晚上十二点准时关闭,回来晚了可要自己爬楼啊。”
顾明笛说:“晚上朋友聚餐,出去喝喝啤酒什么的,回来晚了,就得爬二十多层楼?为什么这样?我自己也会开电梯啊!唉,你为什么不租低层的房间?”
万嫣说:“高层视野好啊。北京跟上海差别还是蛮大的,空间感不一样,时间感也不一样,人的办事风格更不一样。你先待下来,慢慢就会知道。”
2302室是一个小两居,房东是市政府工作人员,女儿在英国留学要花钱,所以急于出租,而且价格偏低,每月两千元,分摊各一千元。万嫣住朝南的大间,站在窗边可以俯瞰南三环的车流,夜晚更是壮观。顾明笛住进了朝北的小间,能看到远处龙潭湖公园那个巨大的圆形“疯狂过山车”,高音喇叭传来的歌声,就像在身边号叫一样,直接钻进脑仁里面。万嫣说:“听到了歌声吧?屠洪刚唱的,‘站是一棵松,卧是一张弓’,日日夜夜单曲循环,从早晨八点到晚上九点。同事辞职之前,她住在那间,我住在这里,每天晚上我都要被屠洪刚逼疯,再不换到南边去,我就打算搬家了。现在好,轮到你了。”
顾明笛说:“我对外部环境的适应能力还是蛮强的。尽管我也经常睡不着,但不是外部原因,而是内部问题,心神不宁焦虑不安的时候才失眠。当我能睡着的时候,屠洪刚怎么唱我都无所谓。”说着,他瞄了一眼自己那只装着两个睡袋的黑色拉杆箱。
万嫣说:“那就好。你先收拾一下。后面美食街有一家淮扬菜馆,待会儿我们去那儿吃饭,给你接风。要不要再找几个人来陪你?住在附近几个小区的同事蛮多。”
顾明笛说:“不不不,今天就不要了,等应聘成了再说吧。今天晚上随便吃点就行。”
万嫣说:“已经跟报社那边说好了,不走人力资源部的筛选程序。明天上午,专刊部主编直接面试你。主编是女的,叫柳童,哲学硕士,诗人,最有才华的部门主编,人有点严厉。她要是看中了的,一般就没问题。你的应聘材料已经送到了她手上。她听说你发表过文学作品,表示有兴趣。记得带上你的作品啊。”
第二天早晨,万嫣带顾明笛去报社应聘。从方庄坐公交车,到报社所在地虎坊桥,路不是很顺,要在法华寺倒一次车,途经永定门,天坛公园,民间艺人集聚的天桥,老舍笔下的龙须沟,石评梅和高君宇谈恋爱的陶然亭。总之,要穿越半个南城。所谓南城,历来都是“脏乱差”的代名词。乡下人进京城,先在南城住下来,候着,浙江人住浙江会馆,湖南人住湖南会馆,绍兴人住绍兴会馆,等待朝廷的招呼,才能进城里去。至于等到什么时候,那很难说。闲得无聊的时候,可以去逛一逛八大胡同、琉璃厂、大栅栏等著名景点,那都是要花钱的地方。附近的骡马市大街应该是买卖骡马的。菜市口是砍头的地方。这说的都是明清时代的情况。不过现在也够破烂的,政府正在酝酿大兴土木的旧城改造工程,琉璃厂、大栅栏一带已经动工了。
著名的《时报》报社,就在陶然亭附近虎坊桥的一条破旧小街上。21世纪初期,正当老牌纸媒纷纷出现滑坡,中国都市类报纸却异军突起。《时报》就是这类都市类日报的代表。它是当代中国新闻界观念最前卫的媒体,也是京城市场经营能力最强的媒体,自负盈亏,宣武区纳税大户,五百多名编辑记者,外加一千多名广告经营人员和一千多名送报员。报社从管理层到基层编辑和记者,绝大多数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除了创办之初有些参差不齐之外,后来招聘的清一色名牌大学毕业生。《时报》讲究策划的想象力、表达的创新性、舆论的操控力、阅读的撩人度,学中文的比学新闻的更吃香。报社管理体制是,编委会管着十几个部门主编,部门主编管着几个统筹编辑,统筹编辑再分管执行编辑,执行编辑跟记者一起商量选题、采访、执行、上版。层级管理,责任到人,环环相扣,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在南城的小街上日夜运转。
报社的门面不大,六层楼的楼顶上,“时报”两个鲜红的字很醒目。大门两边各站着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和一座石狮子,保安和石狮子的表情都很严肃,像是在模仿国家重要单位门前站岗的士兵。走进办公大楼,场面火热、气氛紧张,说那里就像战场,一点也不过分。评报栏里贴满了报样、上级主管部门阅评意见、部门主编的评语、最佳版面和最差版面展示、末位淘汰名单公示。大大小小的会议室里,都在召开编前会、评报会、策划会、客户接待会。几部新闻热线电话不停地响着:车祸、火灾、斗殴、求助、纠错。年轻的编辑中,女孩子占多数,她们拿着报纸清样,风一样从身边掠过。签字笔、手机、员工证挂在脖子上,戴着蓝牙耳机,讲电话的声音响成一片:
“再补充采访几位围观群众,浓缩观点就行!快,等不及了,用手机发过来。”
“采到专家意见没有?必须要有专家意见!嗯,快点传给我啊!”
“小煤窑塌方?……才死3人?那也只能上明天的版了。现在别烦我。”
“补拍几张现场照片过来,快快快!……”
“化工品泄漏?又不是核泄漏,大惊小怪!回头再说吧,我这里正忙着。”
“……老妈!跟你说了多少遍,白天没事不要给我电话!你好好休息,晚上回你。”
“喂,你爬到了没有?一小时前说崇文门,现在说和平门。没时间了啊,求你了!”
“杨总,是我,请讲。什么什么?撤稿?讲不讲理啊!……还要重新组稿?……不!那我也不讲理了,我不干了,现在就辞职!……”
上蹿下跳的版面编辑,只接三种人的电话:记者的、领导的、生病老娘的。男友此刻打电话进来,立刻挂断,骂都没有时间,留待下班再补骂。
专刊部主编柳童,三十多岁,浓眉大眼有点像阿拉伯女子,十分干练的样子,工作气派压抑了她的女人风韵。办公室比较小,但好歹是独立的,还能看到窗外,桌子上堆满了资料、报纸、书籍。顾明笛发现,柳童办公桌的左边靠墙处摆着一堆书:《狄金森诗选》《巴黎的忧郁》《谈艺录》《红色骑兵军》。这让顾明笛眼前一亮,内心添了几分亲近感。他一边打招呼,一边试图走近办公桌,伸手去拿那本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散文诗,想看看是谁翻译的,哪家出版社出版的。柳童指着对面的沙发,用貌似温和实则严厉的口气对顾明笛说:“请坐。”顾明笛只好收回已经伸出来的手,尴尬地坐到沙发上,突然又站起来,将发表过的作品和部分尚未发表的作品一起摆在柳童的桌子上。
柳童翻看了一下应聘材料,然后抬起头来,盯着顾明笛的眼睛,语速飞快地说:“现在开始吧,只有三十分钟,回答问题要简洁有效。为什么来这里应聘?”
顾明笛说:“我不想坐在传统的办公室里跟老人一起扯淡,所以辞了职。想当编辑或者记者,更多地了解社会。《时报》名气大,就来应聘了。”
柳童说:“欢迎你。你说的‘社会’是指什么?能不能更具体一点?”
顾明笛说:“书本之外、思想之外、观念之外的一切。”
柳童露出一丝很难觉察的微笑,说:“观念之外的一切?当记者这样想可以,当编辑则不够。有时候,我们也会把观念转化为事实来加以报道。”
顾明笛一脸茫然,并且露出质疑的神情,只是碍于自己应聘者的身份,不便开口反驳。
柳童看出来了,接着说:“新闻媒体的主要职责,就是及时向公众报道各种消息。消息每天都很多,其实只有两类,坏消息和好消息。”
顾明笛不以为然,心里嘀咕:“人也只有两类,好人坏人、男人女人。”
柳童仿佛听到了顾明笛的腹语,有针对性地说:“我所说的,都是常识。但是常识经常会被人们忽略。只有好消息的世界,无疑是虚假的世界。只有坏消息的世界,也很不正常。我们的报纸之所以能够产生影响力,并且存活得不错,就是因为我们同时刊登了坏消息和好消息。”
顾明笛说:“我看过你们的报纸,坏消息蛮多,好消息则很少。正因为如此,我想加入你们,及时把不好的消息传递给公众,让他们防患于未然。”
柳童拿起一张刚刚出版的报纸,递给顾明笛说:“你看看,这是今天的报纸,坏消息和好消息各占一半。仔细看看。”
顾明笛拿起报纸看着,国际新闻,国内新闻,本市新闻,文化体育娱乐新闻,并没有多少好消息,甚至都是坏消息:《油价明日每升上涨0.5元》《中东战火再燃》《卢旺达饥饿的儿童》《沙尘暴明日抵达本市》《二季度本市房价环比上涨8%》《全国城市水价盘点,本市最贵》《本市糖尿病患者比例持续上升,专家建议市民调整食物结构》,等等。
柳童说:“没看懂吗?每天正常是七十二个版,或者八十八个版,五六十条广告占据了三十多个版。你看,最省油的汽车广告,防沙尘的空气净化器广告,低糖食品广告,治疗糖尿病的药物广告,节水水龙头广告,楼盘广告。每一条广告,都是针对新闻版面的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它们之间有一种动态平衡关系。没有坏消息,哪有好消息?”
顾明笛觉得很好笑,心里嘀咕:“这不是在玩脑筋急转弯吗!”
柳童知道顾明笛还有困惑,还得跟他把话挑明。顾明笛热衷于文学创作,文笔和创造力都属优等,又是稀缺的男生,好像还有点新闻理想似的,所以应该把他留下,但又必须把他的书呆子气扫掉。
柳童站起来,拿杯子到饮水间给自己和顾明笛加了水,接着说:“我们专刊部每天大致都有八个版面,这在报社里已经是非常特殊。为什么?因为我们编辑的版面,是这张报纸上除了广告版之外,唯一刊登‘好消息’的版面。如果说其他版面是介绍挣钱的,包括挣钱的方式及其艰难之处,那么,我们的版面就是介绍如何花钱的。比如,嘴巴花钱(美食版),大脑花钱(教育版),双脚花钱(旅游版),身体维护花钱(健康版),身体装修花钱(美容版),外国人花钱(国际时尚版),古人花钱(城市地理版)。说白了,我们就是最前卫的现代城市生活的软广告版,同时又是掌握家庭经济命脉的广大女性最爱的版面。这就要求我们的编辑和记者,都是最热爱生活最fashion(时尚)的人。就是这样,你自己再想想,是否适应这些工作。”
柳童所说的,并不符合顾明笛对新闻职业的预设,还超出了顾明笛的想象。他没有想过这些时髦的事情,但他必须先留下来,再考虑其他问题。所以,当柳童在滔滔不绝地说话的时候,顾明笛就在想,自己适合干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美食版”和“旅游版”跟自己有点关系。趁柳童去洗手间的机会,顾明笛给万嫣发了短信。万嫣回复:“千万不要去跑美食线。好几个男生都辞职了,免费吃喝,不是肥胖就是痛风。刘晓宇才二十七岁,已经快吃得半身不遂了,刚刚辞职回家疗养去。”
柳童一回来,顾明笛就说:“旅游记者蛮好的,我年轻,愿意多跑跑。”
这正是柳童的想法,旅游版正好缺一个男记者。即使顾明笛没有主动做这个选择,她也会先让他入职,然后再调到旅游版来。
因为进人计划已经报批过,所以入职程序比较简单。柳童拿起电话,跟总编辑杨菲沟通了一下。然后通知编务助理曲艺珍和《旅游周刊》统筹编辑华康英过来。她让曲艺珍带顾明笛去人力资源部办入职手续。接着把顾明笛介绍给华康英。
华康英懒洋洋地走了过来,目光从顾明笛的脸上快速掠过,脖子上挂着工作牌兼门禁牌,左手拿着一部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右手三根指头在转一支圆珠笔,强迫症似的。顾明笛打量着华康英,披肩长发在头顶正中分开,把她本来就有点瘦削的脸遮住了大半。似乎没有化妆,瓷白色的皮肤,目光深处隐隐地透着活力。穿着打扮比较随意自然,灰色的帆布鞋,一身靛蓝色G-STAR,显得十分精干。顾明笛心里想,糟糕,碰到了女工作狂领班。但他马上镇定下来,有节制地朝华康英点了点头。华康英说了声“你好”,就不再说话了,心不在焉,随时准备转身而去的样子。
柳童对顾明笛说:“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开始上班了,见习期三个月,也许会延长或者缩短,要看华康英等编辑对你工作的满意程度而定。记者跟编辑不一样,不需要每天都到报社坐班,但要求24小时开手机,随叫随到。此外,周刊选题策划会、部门例会、报社大会都要参加。”
顾明笛说:“好的,谢谢主编,我会努力的。”
华康英对顾明笛说:“跟我来。”
顾明笛跟着华康英和曲艺珍来到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华康英介绍说:三、四两层是记者和编辑的大办公室。我们这一层是三楼,专刊部、体育部、娱乐部都在这里。新闻部在四楼。五楼是摄影部和广告经营部,六楼是广告部的摄影棚。二楼是社委会、编委会和新闻传播研究所。顾明笛目光所及,巨大无比的办公室里,大概容纳了一两百人,大空间被切割成许多小格子。这就是传说中的现代写字楼,现代白领的工作现场。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像一个现代化的养殖场,每个小格里都坐着一个小人儿,小猪似的在忙着刨食。一两百个小格子整齐排列,一两百台电脑竖在那里,一种令人发怵的密集意象,容易让人产生“密集物体恐惧症”。
华康英指着一个小方格子说:“这里有个空位,前任美食记者刘晓宇,生病了,刚刚辞职回家养病。你就坐这个位子吧。明天上午十点钟,准时到三楼会议室,参加部门的选题策划会,了解一下别人是怎么开始工作的。”
编务助理曲艺珍说:“电脑上的工作系统需要用户名和密码,还有工作牌、门禁等,要等报到手续办完之后才有。有些事情我可以帮你办好,有些事情必须你自己亲自到场,可以等明天或者后天来上班的时候再办。”说完,华康英和曲艺珍两人就离开了。
顾明笛坐在小方格里的桌前,沉思了片刻。他对这个大约两平方米的半封闭空间很有好感,四周有不高不矮的木板隔着,竖起腰杆能够看到其他人,往下弯腰便消失了,谁也看不见你,就像钻进了睡袋一样。但它又不是绝对封闭,四周的喧哗声不绝于耳,人们只能听懂其中的一部分,这些声音全部加在一起构成的声音,只有上帝才能听得懂。嗯,它就像一个嘈杂而喧嚣的梦,梦里的声音总是令人惊奇又莫名其妙。
想到将要在这个小天地里开始新的生活,顾明笛心情有点激动。与公园管理处办公室里死气沉沉的气息相比,这里充满活力和躁动。顾明笛抬头环视四周,左边小格子里坐着一位过早谢顶的小伙子,正对着电脑一动不动,他对周围世界的变化,对顾明笛的到来,丝毫也不在意。没有见到万嫣,新闻部好像在四楼。他给万嫣发了一条短信,简单转述了上午面试情况,没有回音。顾明笛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半,正是报社最繁忙的时候。顾明笛站起来,惊动了右边一位正埋头对着电脑的女同事。女同事抬起头来,用手捋了一下遮住了右眼的一缕长发,右嘴角上方有一粒美人痣,目光迷离,像刚从梦里醒来一样,淡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面孔,好像在问:“你是谁?”顾明笛突然被那种眼神摄住了,愣了一下,朝女同事点了点头,赶紧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