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负责任地撒手一走?”秦剑心头气极,反而笑了,冷声道,“难道所谓的负责任,就是要把自己的一生都交付出去,任人安排,为人利用?生为敖家人,我可以为了敖家赴汤蹈火,拼上这条性命,但我不愿意赔上自己的婚姻和感情。”
江寒月看了他一眼,渐渐冷静下来,道:“道不同,不与为谋。其实我并无埋怨你的意思,你这一路上尽心护送,我也是真心感激。刚才是我一时着急,才会说了几句气话,请你莫要往心里面去。我这一路机关算尽,却没料到最后会突然杀出个你来,坏了我的计划,所以忍不住有些生气。现在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还是不要吵了,赶紧办正事吧。”
“你慢着。”秦剑突然拦住了她,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路机关算尽?我杀出来破坏计划?难道说,你先前跳崖并不是因为走投无路,而是预先就设计好的?”
江寒月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今天不把事情跟你说清楚,你是不会善罢干休的了。也罢,你既然都已经跟到了这里,有些事情我也瞒你不得了,干脆就全对你说了吧。”
原来江寒月在陆玄浦家中第一次见到秦剑和罗烨的时候,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也有意借他们之手来完成自己的计划,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结伴同行。
“你不是吹牛吧?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有意利用我们?”秦剑一脸的不信,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能肯定我们会出手?”
江寒月冷笑一声,道:“你爱信不信。难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做事莽撞,今日救个姑娘,明日认个旧仆的?不明来历,我就敢留你们在身边?你若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那也简单啊!你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也是我这一系势力的隐患,我既知你尚在人世,又焉能不对你多加留意?不但你,就连你身边的人,我也是早就了如指掌的。比如罗烨,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金陵段家的公子,段白羽吧?他和你从小一处长大,情同手足。三年前你诈死逃婚,恰好段白羽也在家中遭遇了为难之事,这才假托出门游历,陪着你一起逃了家。再比如莫兰,她就是大光明宫总管莫轩的女儿吧?从小就在你房中服侍的,说是丫头,其实和你的妹妹也差不多。这些我都知道。你和段白羽在陆玄浦府中逞英雄的那天夜里,我们早就到了,一直躲在外面没有进来,就是为了摸清你们的底细。虽然你们那天为了掩盖身份,都没有使出家传武功,但一个人修炼的功法是骗不了人的,我一看你们出手的路数,就知道你们师承谁家了。至于你们会不会出手相助我于,一开始我倒的确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从你二人相帮陆玄浦一事来看,你们自诩英雄,一定是喜欢锄强扶弱,多管闲事的,所以离开陆府的时候,我才故意只带了两个人,一来是为了隐藏行踪,二来也是故意在你们面前示弱,没想到果然激得你们出了手。”
秦剑听了她这番话,忍不住骇笑道:“行啊,你想得够深的。才刚一见面,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利用我们了!”
“身份使然,不得不为。”江寒月道,“其实碧云开始救你们只是顺手,并无利用之意,原想着大家既有渊源,偶然相逢,也不妨结个善缘,只待次日一别,便是风过无痕罢了。不料拿到制造图以后,我又有了布疑兵之计的打算,适逢手头人手不足,便只好略施小计,赚你二人当保镖了。我们刚从陆府出来,你们就一路跟踪,后来在岳州城外又佯装偶遇,救了我们,真当我们都不知道?天底下又哪有这么糊涂的人?不过是假作不知,顺水推舟罢了。”
“不,天底下真有这么糊涂的人,那就是我。”秦剑垂头丧气地道,“我竟一直以为,你是真的被我们蒙在鼓里。”
江寒月笑了,道:“要说糊涂,你是真糊涂。其实这一路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还有什么?”秦剑被她这一连串的话打击得已经没有脾气了。
江寒月道:“咱们这一路行来,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虽有几桩波折,也都只似意外,但其实却全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陷阱。比如你在大庸城中救下的那位王姑娘,便是幻影狐所扮。你开始意气风发地要护送她回乡,后来又巴巴地赶回来,还说是把她托给了扬威镖局,想必是栽在她手里,发现自己上当了,又羞于承认吧?”
“这,这……你又是如何知道的?”秦剑大吃一惊。
“因为扬威镖局正是不夜天的暗桩。”江寒月道,“你托他们暗中护送我的事,我一早就知道了,自然也知道你并没有将那位王姑娘托付给他们。其实王姑娘的不对劲儿,我们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你刚和我们同行,就有落难的姑娘撞到你脚下?还对你眉目留情,非要你救,否则就寻死的?”
“什么眉目留情,我可没有看到,救人就是救人。”秦剑连忙撇清,又呐呐地道,“后来在路上,幻影狐想对我和罗烨下手,被我们识破,我们就杀了她,追上来和你们会合,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上当,才掩饰说把她托给了镖局的。却没料到,这一切你们早就知道了,我们真是枉作小丑。但你既然知道王姑娘是幻影狐所扮,却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拆穿她呢?反而要兜那么大一个圈子,眼看着我们上当。”
“其实在这一点上,我也有点儿失算。”江寒月一哂,道,“我原本是想逼一逼你,给你个教训的,以免你日后处处瞎热心,四下给我节外生枝。只是我却没想到,你最后竟然会选择护送王姑娘,和我们分道扬镳。后来你托扬威镖局暗中护送我们,我们又何尝没有派人照料你们?只怕你们遭到幻影狐的暗算。”
“难怪我们回来以后,唐姑娘会说‘怕你们路上有什么闪失',原来竟是在讽刺我们。只可笑我们不但毫无察觉,还自以为得计。”秦剑这才恍然大悟,回想起之前种种,脸上不由得有些火辣辣的。
他低下了头,羞惭地道:“唉,实在是太丢人了。”
江寒月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还有云山县的兰语姑娘,也是我们的线人。我去春深阁,就是为了向她打探信息。”
江寒月一语未了,秦剑已经叫了起来:“原来如此,难怪你那天竟能拔得头筹。我就说嘛,若论风月手段,难道我还能不如你?”
江寒月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便是如我,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更何况你不如我的地方还多了去了。”
秦剑吃了个瘪,不敢再说。
江寒月继续道:“只是不巧,兰语姑娘却被云山知县用来留难我。”
“难道这云山知县也是地狱谷的人?兰语姑娘真的被他们杀了?”秦剑想起兰语姑娘的美貌,顿时心生不忍。
“不,云山知县背后是另外一派势力,兰语也并没有死。应该是对方想杀她嫁祸不成,被她逃了,就随便弄了一具尸体来做替身。”江寒月道,“你别看云山县地处偏远,其中的势力却是盘根错节。苏见波来抓人的时候,我之所以不肯走,也就是为了摸清当地的形势。”
秦剑道:“那你摸清了吗?当地形势又如何?”
江寒月道:“大概摸清了吧。苏见波是地狱谷的人,云山知县则效命于另外一派。当我看到他们两个分别趁夜来提人的时候,就知道当地势力不止一股,而且他们之间还并没有合作,而是在对抗。”
“所以你立即就示意唐姑娘和卓姑娘越狱了?”秦剑道,“那云山知县身后又是什么势力呢?”
江寒月叹了一口气,道:“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原来,当今圣上李珩共有四子,嫡长子李泽霖为先皇后钟瑶所出,早已被封为太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李泽康为贵妃顾蘅所出,四皇子李泽沛为当今皇后朱丹所出。
三皇子李泽康外家式微,野心却不小,因其母顾贵妃深得皇上宠幸,便一心想着要夺嫡。李泽康幼时身子不好,后来因缘际会,拜在一个武林人士门下,方能脱胎换骨,平安长大。再加上顾贵妃出身平民,其外家不足依仗,他便格外倚重江湖势力。地狱谷能在十余年间迅速崛起,背后的靠山就是他。地狱谷也成了李泽康一手扶持,伸入江湖的爪牙。
四皇子李泽世身为皇后嫡子,自身又才干优长,也早有不臣之心。但与李泽康不同的是,李泽世的外家朱氏,乃是云梦一带的百年望族,在朝中势力极大。李泽世的亲舅舅朱紫贵,便是现任浙江总督,乃权掌一方生杀的朝廷大员。故此,李泽世的势力所及多为官场,云山知县便是他这一派。
有了这么两个野心勃勃的弟弟,太子李泽霖的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李泽霖分位虽正,却奈何先皇后早逝,后宫中无人为他谋划,便似瘸了一条腿。虽说后宫历来不得干政,但那毕竟是离皇上最近的地方,打探消息,邀得圣宠,着力处虽小,却往往能见奇效,可谓是夺嫡之争中的一支奇兵。李泽霖失了这条臂膀,难免处处受制,只幸得还有姑姑李珺和舅舅钟璞照拂,在朱皇后和顾贵妃的虎视眈眈之下,他的太子之位才方得稳固。
太子的姑姑李珺即是江寒月的母亲,皇上唯一的嫡妹镇远公主,西蜀不夜天城主江天的夫人。其舅舅钟璞也不是一般人,出身耒阳望族钟氏。耒阳钟氏累世为官,曾有“一门七进士,父子三尚书”的美谈,到了钟璞更是官运亨通,如今已经位极人臣,爵封定国公。他的大儿子钟见山,也就是太子的大表哥,也是现任兵部尚书。
按照目前的势力分布来看,李泽康和李泽世尽管时时都有机会给太子上眼药、使绊子,但若真想夺嫡,却绝非易事,除非朝中出现什么重大的变故,让他们能有机会一举翻盘,否则就照现在这样温吞吞地斗下去,皇位迟早都是李泽霖的囊中之物。可现如今国力强盛,四海升平,人主只需守成即可,李泽康和李泽世就算再有建功立业的雄心,也找不到机会施展,真是好不闷煞人也。
可是何谓野心?那就是没事找事,无风起浪。内部既无凋敝,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外敌身上。中国两面临海,两面邻国,外部形势一直都很复杂,除南方只有几个小族聚居,不成气候之外,东、北、西三方都是强敌环伺。现今西方军队由太子一系掌管,北方军队由皇上亲信掌管,唯有东方沿海的江、浙、闽三省,海匪猖獗,李泽霖一系的势力又极薄弱,所以李泽康和李泽世都把主意打到了东海一带,想从这里下手,建立自己的功业,捞取政治资本。
“江苏总督杜定山立场摇摆,浙江总督朱紫贵是四皇子亲舅,唯有福建总督李浩然是太子一系。如果在东海开战,三皇子和四皇子便有机会靠战功盖过太子。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不惜与我撕破脸,也要抢夺制造图的原因。轰天雷射程远,威力大,正是最适合海战的利器。”江寒月道,“可是他们只顾着自己的野心,却不想战事一起,生灵涂炭,黎民遭殃,又该是怎样的一场浩劫。所以我即便是死,也绝不能让东西落到他们手里。”
“原来此图背后还有这样的玄机。”秦剑后怕地道,“还好我当初选择了护送你们。若是赌气不送,万一半路上真的出了什么事,让图落到那帮人手里,我就只能自杀以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