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坎特伯雷故事(译文名著典藏)
- (英)乔叟
- 29953字
- 2020-07-09 17:45:47
骑士的故事
骑士的故事由此开始
忒修斯同西徐亚人进行了激战
现在乘凯旋的战车驶近了祖国……
斯塔提乌斯《底比斯战纪》第十二卷519—520
古代的历史告诉我们一件事,
曾经有一位君主名叫忒修斯;
他统治雅典,是这城邦的主宰,
在太阳底下,在他的那个时代,
没有一位征服者比他更伟大。
他战胜许多富庶丰饶的国家;
凭着智慧和骑士的骁勇英武,
他曾攻占亚马孙的全部领土——
这女人国的地域原叫西徐亚。
他娶了那里的女王希波吕塔,
满载着荣耀辉煌和无限风光,
带这位女王新娘回自己家乡——
带来的还有女王之妹艾米莉。
在一片欢庆胜利的音乐声里,
我让这高贵的君王驰向雅典,
让他那大队人马随同他凯旋。
真的,要不是你们听起来太长,
我倒很愿意原原本本地讲讲:
忒修斯和他那支英勇的队伍
怎样攻取了亚马孙人的国土;
讲讲雅典人和亚马孙人之间
那场大战中惊心动魄的场面;
再就是,西徐亚女王希波吕塔
美貌大胆,却如何被包围捉拿;
还要讲讲他俩结亲时的筵席
以及回国途中遇到的暴风雨。
但现在我得避免讲那些事情;
天知道,我有大片土地要翻耕,
但为我拉犁的耕牛并不强壮,
而我故事的其他部分还很长。
我也不愿意妨碍同路的各位,
人人该有轮流讲故事的机会,
让大家看看,谁能把晚餐赢取。
在哪里扯开,我还在哪里继续。
且说我刚才提到的这位君王
满载着荣誉,一路上意气昂扬,
这时,已经快抵达城门的跟前,
他眼光朝边上一看,陡然发现:
那条大路上聚集着大批妇女,
都穿着黑衣,前前后后很整齐,
两个两个地全部跪倒在地上。
她们又是哭又是喊,声音很响;
像这样大哭大叫的凄惨场面
世界上没有别人看见和听见,
她们就这样哭号着不肯停息,
直到把他的马缰抓在了手里。
“你们是谁?为什么这样哭叫——
把我凯旋而归的好日子打搅?”
忒修斯问道。“难道你们妒忌
我的荣誉,就这样来哭哭啼啼?
或者,你们若受到伤害或欺负,
那就说出来,我来给你们做主。
再有,你们为什么都穿一身黑?”
只见妇女中年龄最大的一位
脸色惨白,她刚从昏死中苏醒,
答话时的愁容令人看了痛心:
“我的君主,幸运之神给了你
生为征服者的福分,让你胜利;
我们绝不因你的荣耀而难受,
倒是要恳求你的仁慈和搭救。
请你可怜我们的痛苦和不幸!
让我们这些处境悲惨的女性
能分享一点你的怜悯和仁慈。
我的主上啊,我要讲一个事实:
我们个个都曾是贵妇或后妃,
可现在的境况显然令人伤悲。
要感谢命运女神的无常之轮——
永远不会把幸福给定任何人。
我的主上啊,为了等待你来到,
我们在这处仁慈女神的圣庙
已足足把你恭候了两个星期。
请帮帮我们吧,你有这个权力。
“现在我哭哭啼啼如此地悲愁,
先前却是卡帕努斯王的王后——
他在那倒霉日子死在底比斯!
我们在这里号哭得力竭声嘶,
一个个全都身穿这种黑衣裳,
因为我们的夫君都已经阵亡——
因为参加了对底比斯的围攻。
可是现在啊,可恨那老克瑞翁
竟然做了底比斯城邦的主宰,
一味地倒行逆施又为非作歹。
他一贯暴虐无道又蛇蝎心肠,
我们的夫君尽管都已经阵亡,
他却死活不同意对这些遗体
用埋葬或者火化的办法处理,
而要对他们的遗体继续施暴:
他下令把遗体全都堆在一道,
准备让野狗来吞吃,算是泄愤。”
她刚一说完这句话,那些女人
都匍匐在地凄凄惶惶地哭道:
“但愿你的心感受我们的苦恼,
对我们这些可怜女人开恩吧。”
仁厚的国君立刻跳下了战马。
听了她们这些话,他满心怜悯;
看到这种可怜又可悲的情景,
想到她们曾经的尊荣和高贵,
他感到胸中的心难受得要碎。
他伸出双手把她们一一搀起,
说的安慰话都出于好心好意。
作为忠诚的骑士他发出誓言,
说要尽所有的力量做到一点,
要为她们向克瑞翁报仇雪恨,
让希腊的百姓说到这个暴君,
说到克瑞翁遭到忒修斯报复,
都认为他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忒修斯立刻展开了他的旗帜,
毫不耽搁就策马率部下奔驰,
浩浩荡荡地朝着底比斯进军。
雅典虽然很近,他不肯再前进,
也不愿停下来就地休息半天,
那晚就扎营在他进军的路边。
希波吕塔女王和妹妹艾米莉,
他派人把她们送到雅典城里,
让她们住下并在宫中安顿好,
自己则继续进军;这按下不表。
玛斯执枪持盾,他红色的形象
在忒修斯的白色大旗上发亮,
映照得周围的田野有如火燎;
在这大旗旁,他的三角旗在飘——
这富丽的金色旗上绣有怪兽,
那是他在克里特杀的弥诺牛。
这位常胜的君王就这样进军,
大军之中多的是武士的精英。
他威风凛凛,杀到底比斯城外,
下马选好了战场便扎下营寨。
不过这件事还是长话短说吧。
反正暴君克瑞翁败在他手下:
他堂堂正正同底比斯王交手,
英勇地杀了他,使他部下逃走;
然后他发起攻击,把城池占领,
把城墙和房屋一概拆倒夷平;
又把攻城战中死难者的尸骨
交还给那些痛失夫君的孀妇,
让她们按风俗习惯举行葬礼。
贵妇们眼看火化亲人的遗体,
个个都嚎啕大哭,泪流不止;
当她们告别这位高贵君王时,
忒修斯给了她们极高的礼遇,
殷勤而又周到地送她们离去。
但所有这些讲起来太费时间,
而我只想尽可能讲得短一点。
这位尊贵可敬的君王忒修斯
这样杀了克瑞翁,攻下底比斯,
按自己心意把这个国家处理——
那一夜就在这个战场上休息。
现在底比斯已经完全被打败,
有些宵小之徒却忙碌了起来,
他们在一堆堆的尸体中翻找,
为了剥取死者的铠甲或衣袍。
说来事有凑巧,他们在尸堆里
发现有两个年轻武士躺一起;
他们血淋淋的,受了多处重伤,
而精细华丽的纹章完全一样。
至于怎么称呼这两个年轻人——
一个阿赛特,另外一个帕拉蒙。
他们只剩一口气却还没死亡,
但是凭罩袍和铠甲上的纹章,
纹章官只消一看就完全明白,
他们俩是底比斯的王族后代,
两人的母亲则是一对亲姐妹。
于是人们把他俩拖离了尸堆,
小心翼翼抬到忒修斯的大营;
他当即决定将他们终身监禁,
下令将他们送进雅典的牢房——
即使对方付赎金也绝不释放。
可敬的君王把这件事情办妥,
立刻就率领着大军凯旋回国——
头戴桂冠,一派胜利者的雍容;
此后一辈子过得欢快而尊荣。
他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要说?
但是帕拉蒙、阿赛特他们两个
始终被关在塔楼里,满腔悲愁,
因为黄金赎不回他俩的自由。
一天天、一年年已经这样过掉,
终于到了某一个五月的清晓。
且说艾米莉美丽得撩人眼目,
绿叶扶持的百合花自叹不如,
百花盛开的五月也没她鲜艳——
因为她的脸能够同玫瑰争妍,
真不知是她还是花更加美丽——
那天同惯常一样,还不见晨曦,
艾米莉就早早起身穿好衣裳,
因为五月夜不容人赖在床上。
这时节会挑动每颗温柔的心,
会用话语把心从睡眠中唤醒:
“起来吧,来向我表表你的敬意。”
所有这些全都会提醒艾米莉,
要她快起身,快去向五月致敬。
她穿的衣裙很光鲜,看来很新;
金头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背后——
按我的估计,长度在一码左右。
太阳出来的时候,她在花园里
走东又走西,随着自己的心意
顺手把红红白白的花朵采摘;
她一边把精巧的花冠编起来;
一边唱美妙的歌,唱得像天使。
再说那座大塔楼坚固又厚实,
在这城堡的主塔里还有牢房,
两个年轻武士就关在那地方——
关于他俩,我还有很多事要谈。
这座主堡楼同花园围墙相连,
而那花园里艾米莉正在游荡。
那一天早上阳光清澈又明亮,
这时,那个悲苦的囚徒帕拉蒙
照旧征得看守的同意起了身,
正在塔楼高处的监房里踱步。
那里能望到这座都城的全部,
也能看见这花园里遍地绿荫——
鲜艳窈窕的艾米莉光彩照人,
轻盈漫步在这满园的花丛中。
那个愁绪满怀的俘虏帕拉蒙
也正在囚室里来来回回地走,
自言自语地诉说自己的悲愁,
又频频叹息,叹自己来到人世。
说来也是巧,可真叫合该有事:
且说他那个窗口有许多铁栅,
每一根就像椽子那样的粗大,
而他竟隔着铁栅看见艾米莉——
顿时就像一根针扎进他心里,
他面色惨白,“啊”地叫出了声。
阿赛特听这一叫,陡地跳起身,
急忙问道:“表哥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面色白得像块裹尸布?
你为什么叫?什么人把你伤害?
为了上帝的爱,你还是得忍耐——
既然被关在这里,还能怎么办?
这是命运给我们安排的磨难。
土星的位置不对头,根据星象,
天体的这种安排使我们遭殃;
任我们发誓不干也无法更改,
因为出生时上天已作出安排。
我们得忍受,这是简明的道理。”
帕拉蒙当即答道:“我的表弟,
听你这么一番话,我真是要讲,
你呀,怎么就这样胡乱地猜想。
告诉你,不是牢房让我叫出声,
是我这眼睛刚才看到的情景
刺中我的心,这能置我于死地。
刚才我看到一位绝色的佳丽,
在这花园的那一头来回走动,
是她引起了我的叫喊和苦痛。
我虽不知道她是女神或女子,
但是我想她是真正的维纳斯。”
说到这里,他跪倒在地继续讲:
“维纳斯啊,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要以这形象显身在这处花园,
出现在我这悲苦不幸者眼前,
就请帮我们逃出这牢狱之灾。
而如果天意早对我作出安排,
老死狱中是不可更改的命运,
就请对我的家族给一点怜悯,
因为他们在暴政下横遭摧残。”
听了这番话,阿赛特抬眼一看,
只见艾米莉在那里飘然走动,
顿时他的心也被那美貌扎痛——
如果说帕拉蒙的心受到重创,
那么阿赛特至少也同样受伤。
他叹了一口气,哀哀切切说道:
“那里散步的女郎鲜艳又美貌,
她能够转眼之间要了我的命,
除非她对我有所眷顾和怜悯,
让我至少能同她见见面,否则,
我与死无异;再没什么好说的。”
帕拉蒙听了他的这样几句话,
怒气冲冲地瞧了一眼就问他:
“你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开玩笑?”
“当然是我真心话,”阿赛特说道,
“愿上帝保佑,我没有心思打趣。”
帕拉蒙两条眉毛攒聚在一起。
“如果你对我不忠或是背叛我,
这不会让你有多大荣誉,”他说,
“因为我是你表兄,我们立过誓,
彼此间要永远忠诚,同生共死,
哪怕在酷刑下各自命归黄泉,
否则我们两人被死神分开前,
无论在爱情或在其他事情上,
好兄弟,我们都不能妨碍对方。
你应该事事都助我一臂之力,
而我同样也应该处处帮助你,
这是你和我立下的庄严誓言。
我很清楚你不敢否认这一点。
正因如此,我才把心事告诉你;
可现在,你要背信弃义施诡计,
要爱上我所钟爱、效忠的女子——
我就要这样爱她,一直爱到死。
我说阿赛特,你不该背信弃义。
是我先爱她,并把苦恼告诉你——
因为我说过,我们早就立过誓
要互相帮助,这才吐露了心事。
你作为武士,应当受誓言约束,
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给我帮助,
否则我敢说一句:你背信弃义。”
“比我更背信弃义的准会是你,”
阿赛特神情高傲,随即反驳道,
“是你在背信弃义,我实话相告。
因为要说爱上她,我在你之先。
你有什么可说?就一会儿以前,
你还不知道她是人还是神灵!
所以你那种感情是宗教感情;
而我因为她是人,所以才爱她。
我刚才告诉你我心中的想法,
是把你当做表兄和结义兄弟。
就算我想到先爱上她的是你,
难道你不知读书人有句老话:
‘谁能给恋爱之人定下什么法?’
我敢用脑袋担保:爱情之法
高于人世间存在的一切律法。
因此在每个阶层,人为的律令
每天在遭到破坏,就为了爱情。
是人就得爱,这由不得他自己。
哪怕会死,也没法从爱情逃离,
不管对象是姑娘、人妻或孀妇。
而且你一生一世,她那种眷顾
很可能得不到,当然我也如此;
因为你自己很清楚一个事实,
你我被判定要终身受到监禁,
人家永远不肯把我们换赎金。
我们就像两条狗把骨头争夺,
但是打斗了一天都毫无收获,
而就在它们拼死拼活的时候,
飞来一只鹰把那根骨头叼走。
我的表兄,所以说国王宫廷里
人人为自己,当然这也不得已。
你要爱就爱,而我既把她爱上,
就会爱到底,事情就是这个样。
你我还得在这个监房熬下去,
今后如何,还得看各自的运气。”
他们两个人争得激烈又久长,
但是我没有功夫仔仔细细讲;
为了尽可能把故事讲得简短,
我这就言归正传。且说某一天,
有位可敬的君主庇里托俄斯
来到雅典拜访老朋友忒修斯,
顺便像惯常那样消遣和叙旧。
他同忒修斯是最要好的朋友,
他爱忒修斯爱得胜过任何人,
忒修斯爱他也爱得同样深沉;
因为他们的友情开始于童年。
古书上说过,他们俩亲密无间,
如果一个去世,另一个没二话,
愿意立刻就下到地狱去找他——
但那些故事我不愿再谈。且说
庇里托俄斯非常看重阿赛特——
早在底比斯就有多年的交情。
经不住庇里托俄斯一再恳请,
忒修斯终于决定赎金也不要
就让他恢复自由,放他出监牢,
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随他便,
但是有一个我将说到的条件。
保证他阿赛特今后终其一生,
决不再踏进忒修斯王的疆界,
否则无论是白天无论是黑夜,
只要一旦被发现一旦被抓到,
他的脑袋就必须被大刀砍掉——
哪怕他进来仅仅只有一分钟。
此外没任何选择,没办法折中;
阿赛特只得离开,匆匆回故土——
时刻都得记住:他押的是头颅!
他仿佛感到死亡扎进他心中。
他流泪他呜咽,哭得哀哀切切,
只想找机会偷偷把自己了结。
他说:“我呀生来就注定命苦,
如今我坐的牢比先前还不如;
这甚至还不是炼狱而是地狱,
我却注定了永远在这里定居。
我竟认识庇里托俄斯,真晦气!
不然我如今还在忒修斯那里;
一生一世被锁在他牢里也好,
那倒是我的幸福而不是苦恼。
只要能看到那美人,把她崇拜,
哪怕永远也不配得到她青睐,
对于我来说,也就心满意足啦。
我的亲爱表哥,帕拉蒙兄弟呀,
这么一来你倒是获得了胜利,
可以十分幸福地待在牢房里。
谁说是牢房?千真万确是天堂!
命运女神的色子帮了你大忙:
你能见到艾米莉,我却远离她。
而天道无常,一旦事情起变化,
凭你这么个智勇双全的武士,
她近在咫尺,机会自然有的是,
那时候也许你的愿望能实现。
但是我却得不到这样的恩典,
被驱逐出境之后就绝望至极,
无论是水是火,是土是空气,
或是由它们构成的任何生物,
在这事情上给不了慰藉、帮助。
确实,我该毁灭于绝望和不幸,
再见啦我的愿望、欢乐和生命!
“上天和命运之神待人并不薄,
方方面面比人想到的好得多;
但是人常常埋怨上天和命运,
唉,这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有人想发财致富,不料发了财
却大病一场,甚至还遭人谋害;
有人不想蹲班房,急于出监狱,
不料回家后死在家人的手里。
诸如此类的灾祸可层出不穷,
我们不知道祈祷能有什么用;
我们变得像醉汉,醉得像老鼠。
但还有个家,这一点醉汉清楚,
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回家,
而对于醉汉,每条道路都很滑。
事实上,我们活在世上就这样,
总在苦苦地追求幸福和欢畅,
结果常发现我们的路都走错。
有句话我们都会说,尤其是我,
因为我原先以为并完全相信:
只要我逃离牢房不再被监禁,
那么我就会非常高兴和满足,
不料离开了牢房就远离幸福。
艾米莉,既然已经无法见到你,
我与死无异,已没有补救余地。”
话分两头,且说帕拉蒙那一头。
在得知阿赛特远走高飞之后,
他凄凄惨惨嚎啕痛哭了一场——
哭号之声在巍峨城堡中回响,
就连戴在他粗壮脚上的铁镣
也因他咸咸的伤心泪水湿掉。
他叹道:“唉,阿赛特,我的表弟,
你在我俩争执中赢得了胜利。
此刻你在底比斯可随意走动,
哪里会稍稍来关心我的苦痛。
你为人精明机灵又勇猛威武,
有能力召集我们所有的亲属
来向这城邦发动猛烈的攻击,
然后凭某种条约或某种时机,
就能让她做你的情人或妻子,
而我为了她不得不一死了之。
因为,从可能性的方面来讲,
你既然恢复自由,出得监房,
又成了贵胄,自然非常有利,
而我却注定终身关在囚笼里。
我活在世上,每一天伤心痛哭,
因为牢房既让我感受到苦楚,
爱情也同样使得我非常难过,
所以我受到痛苦的加倍折磨。”
这时候妒忌之火在他胸膛里
一下就蹿起来把他的心侵袭,
那势头之猛似乎让他变了样——
看来像死灰或像惨白的黄杨。
接着他说:“你们残酷的天神哪,
统治这人间就凭那永恒的话,
只把你们的律令和永恒意向
镌刻在坚如刚玉的硬石板上。
人类在你们眼中呈现的情景
是否胜过瑟缩在圈里的羊群?
人也同别的牲畜一样遭屠杀,
还有监房把他们囚禁和关押;
事实上一个人即使没有罪过,
也常受病痛和其他厄运折磨。
“无辜的人受折磨居然是天意,
这种天意里究竟有多少道理?
另外有一点也增加我的痛苦:
作为人得受道德和义务束缚,
为了神,他的欲望得受到抑止,
然而野兽的欲望倒不受限制。
一头动物死了就不再有痛苦,
但是人死后还得流泪和哀哭,
尽管活着就饱受忧患和苦恼:
毫无疑问,这就是众生之道。
这个问题我让神学家来回答,
但我知道世上的痛苦太多啦。
可叹的是,我见过毒蛇或贼子,
他们残害了多少位忠义之士,
却逍遥自在,可以去任何地方,
但我得坐牢,因为土星要这样。
也因为朱诺满怀妒意和怒气
把底比斯城的高墙夷为平地,
让底比斯的王族几乎被杀光。
而维纳斯的一方也要我灭亡,
因为她对阿赛特妒忌又害怕。”
现在我把帕拉蒙暂时搁一下,
让他安安静静地待在牢房里,
先把阿赛特的情况讲讲仔细。
夏天过去后,夜变得越来越长,
一位相思者、一位囚徒的悲伤
都与夜俱增,使他俩加倍痛苦——
要说哪个更痛苦,我可说不出。
还是长话短说吧。这个帕拉蒙
既然给判定将在牢中待一生,
锁链和镣铐不免要戴到死亡;
那个阿赛特被永远赶出城邦,
如果回来就有掉脑袋的危险——
所以意中人他就永远看不见。
你们也都恋爱过,我要问你们:
哪个更苦,阿赛特还是帕拉蒙?
这位每一天都能见到心上人,
但是只能在大牢里面过一生;
那位能走路、骑马到处去转转,
但要看看心上人却难上加难。
你们有本事就判断谁更难过,
我故事得像先前那样往下说。
第一部结束
第二部开始
且说阿赛特回到底比斯之后,
每天都长吁短叹,人渐渐消瘦,
因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意中人。
总的说来一句话,他那种愁闷,
现在或将来永远没人比得上,
尽管我们这世界将地久天长。
他咽不下水和饭菜,睡不着觉,
人变得枯槁精瘦,瘦得像长矛;
他眼窝深陷,害得人人都怕看,
脸色蜡黄又憔悴,像死灰一般;
他形单影只,经常是孤孤零零,
晚上独自哀诉时,整夜哭不停;
他听到人家唱歌或弹奏乐器,
忍不住就会没完没了地哭泣。
他精神萎靡低落,完全变了样,
以至于人家尽管听着他在讲,
也难听出这是他说话的声气。
他一举一动显得异常又压抑,
不仅像是患了严重的相思病,
甚至更像脑子里出现了病情,
也就是抑郁之气进了前脑里,
那里出问题就造成癫狂痴迷。
总之,这位痛苦的相思病患者
不像以前那青年贵族阿赛特,
他的生理和心理完全变了样。
为什么我一直在说他的悲伤?
那种残酷的折磨、痛苦和悲愁
他在足足忍受了一两年之后——
我是说他在他的祖国底比斯——
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睡觉时,
仿佛看到长着翅膀的墨丘利
正站在他面前给他鼓励打气。
他的手中笔直地握着催眠杖,
一顶帽子戴在光亮的头发上。
阿赛特觉得,这位天神的穿着
在当初催眠阿尔戈斯时穿过。
他对阿赛特说道:“你得去雅典,
那里注定了是你悲愁的终点。”
听了这句话,阿赛特惊醒过来,
一跃而起。“不管遭什么祸害,”
他说,“我也要立刻就去雅典,
决不能因为怕死就踌躇不前——
一定要去看看我倾心的女郎。
在她的面前我可不在乎死亡。”
只见镜子里的他已变了容貌,
甚至连面色也同以前不一样。
这时候有个想法来到他心上:
既然这么长时间他都在生病,
结果连自己的脸也都变了形,
那么以后他只要别出头露面,
一直隐姓埋名地居住在雅典,
就能够常常见到心上的女郎。
于是他立刻脱下华贵的服装,
换上一向是苦力穿的百衲衣,
只挑了一名扈从跟随着自己——
这扈从知道他的心事和身份,
也像他那样装扮成一个穷人。
阿赛特抄最近的路直奔雅典,
抵达之后有一天来到宫门前,
说是愿意干挑水之类的重活,
反正任何杂活,吩咐他他就做。
这件事,我就说得尽可能简短。
总之,不久后就有人给他活干,
这个人是谁?是艾米莉的管事;
因为阿赛特很精明,很快得知
侍从之中哪个为艾米莉服务。
阿赛特身材很高,骨骼也魁梧,
加上年纪轻,自然就身强力壮,
所以劈柴和担水干得很在行,
能完成任何人派给他的工作。
这样干下来转眼就是一年多,
结果美人艾米莉选他当随从;
他说自己名叫菲拉斯特拉通。
哪里能得到他所得到的器重!
他为人亲切体贴,举止又斯文,
宫中到处能听到他的好名声。
人们说如果忒修斯给他机会,
把他提升到比较体面的职位,
让他在那个职位上发挥才智,
那么忒修斯做了一件大好事。
就这样,由于他的品行和口才,
他的声望很快在宫廷中传开,
结果忒修斯听到后为之所动,
就把他召到身边让他当扈从,
给了他与这职位相称的俸禄。
另一面,人们每年从他的故土
悄悄地送来他所得到的收益,
但是这笔钱他花得谨慎得体,
所以没有人怀疑他钱的来源。
这样的生活他足足过了三年,
无论战时或平时他表现超群,
没人像他那样受忒修斯宠信。
现在我要撇下有福的阿赛特,
稍稍将帕拉蒙的情况说一说。
在阴森可怕的坚固牢房里面,
帕拉蒙至此已待了七年时间,
这期间备受痛苦和悲伤折磨。
谁像他那样感受着双重揉搓?
一方面是爱情使他感受苦恼,
以致快丧失理智而神魂颠倒;
另一方面,他又是被囚禁的人,
而且囚禁不只一两年,是一生。
他这种受苦又受难,谁有能耐
恰如其分写成诗?我没这诗才,
只能尽量简短地稍稍点一点。
且说那第七年的五月第三天
(这日子已被写进一些古书里,
整个的故事那里写得更详细),
反正不管是机遇不管是天命
总之注定的事情必然要发生,
结果帕拉蒙得到朋友的帮助,
在半夜刚过之后从牢房逃出,
随后就尽快逃离了那座城池。
原来他拿很多酒给那看守吃,
酒里不但加进了香料和蜂蜜,
另外加有上好鸦片和麻醉剂,
所以看守吃下后就进了睡乡——
推也推不醒,非得酣睡一晚上。
时机一到,帕拉蒙就尽快逃跑,
那时候夜很短,不久便要拂晓,
所以,不得不赶紧找地方藏身。
就是这样,战战兢兢的帕拉蒙
小心翼翼地钻进了附近树丛。
总之他的打算是,在这树丛中
要躲到天黑之后再动身赶路,
回到底比斯后请求亲友帮助,
让大家一起发兵攻打忒修斯。
反正他愿意冒个险,拼着一死,
也要赢得艾米莉,同她结良缘。
简而言之,这是帕拉蒙的心愿,
也是他全部计划,也是他目的。
现在我回来再讲阿赛特这里。
他哪里知道麻烦离他已很近——
命运女神引得他快掉进陷阱。
云雀为白天来临而忙碌报信,
它唱着歌儿迎接灰蒙蒙黎明,
接着火样的太阳亮堂堂升起,
那光明使整个东方露出笑意;
一缕缕光线照进树丛枝桠间,
把树叶上的银白色露滴晒干。
如今阿赛特在忒修斯的宫中
已经是这位君王的得力扈从。
这天起身后看着乐融融阳光,
勾起他心坎深处那强烈想望,
急着要去向五月天礼拜致敬。
他跳上一匹战马便跑出宫廷,
性烈如火的马奔驰了几里地,
驮着他很快来到一片田野里,
而前面就是我刚提到的树丛。
说来也巧,他让马走进这林中,
想要用嫩枝为自己编个花环——
至于用忍冬或山楂他倒不管。
他在朗朗阳光下把歌曲高唱:
“五月里百花怒放,绿叶猛长;
我要欢迎你,美好清新的五月,
因为我想要一些绿色的枝叶。”
他满心欢快,一纵身下了马鞍,
急急忙忙就一头冲进树丛间,
然后沿林中的小径随意游荡。
碰巧这是帕拉蒙藏身的地方——
在那灌木中没人能够发现他,
因为他非常担心会遭到追杀。
来人竟是阿赛特,他哪里知道;
天晓得,这种事情怎么想得到!
多年来有句老话说的真不错:
“田野长着眼睛而树林有耳朵。”
所以人们的言行要稳妥平静,
因为时时有意外相遇的情形。
阿赛特哪知灌木丛里还有人,
而且静静坐着的竟是帕拉蒙——
近得甚至能听清他只言片语。
阿赛特高高兴兴唱完回旋曲,
尽情又尽兴地作了一番游荡,
突然之间就陷入了沉思默想,
因为相思者常有这种怪心理:
有时在树巅,有时落到荆棘地,
忽上忽下,像井里的吊桶一般。
说真的,这也就像星期五那天,
有时出太阳,有时雨下个不停,
多变的维纳斯就把情人的心
这样地拨弄,而她多变的安排
就像她那个日子,天忽好忽坏。
星期五难得同其他日子一般。
阿赛特唱完了歌便长吁短叹;
不再唱歌或走动,坐下了说道:
“唉,只怪我出生的日子不好!
朱诺啊,你对底比斯咬牙切齿,
同这个城邦为敌还要到几时?
卡德莫斯、安菲翁一脉的苗裔
是金枝玉叶,却被你打翻在地;
卡德莫斯是我们的开国祖先,
是他第一个把底比斯城兴建,
是这个城邦第一位加冕之君。
我是他嫡系后裔,是他的子孙,
完全是君王之家的正统后代,
可是现在却成了卑贱的奴才——
那个人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我却低三下四地当主子伺候。
而朱诺更使我蒙受耻辱的是
我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姓氏;
过去我叫阿赛特,现在却自称
一文也不值的菲拉斯特拉通。
唉,凶狠的玛斯!凶狠的朱诺!
你们发了火,我们遭了灭门祸——
现在只剩我和不幸的帕拉蒙,
而他还给关在忒修斯的牢中。
这样还不算,最最要我命的是:
爱神猛烈地射来火一样箭矢,
扎进我忠贞而忧思重重的心——
我的死在我出生前已经注定。
你的眼睛要了我的命,艾米莉!
我之所以会死完全是因为你。
如果我能做任何事让你高兴,
那么我心头上任何其他事情
只像是一些野草,不值得注意。”
刚说到这里,他突然倒地不起,
昏迷了好长时间,才站起身来。
帕拉蒙听了阿赛特这番自白,
觉得突然有一把冰冷的匕首
扎进他心头,气得他浑身发抖。
这时他无论如何不能再忍耐,
疯了似地从灌木丛后冲出来;
他面如死灰,指着阿赛特数落: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邪恶家伙!
你可赖不了,你爱我的心上人!
而我为了她忍下了多少悲恨!
在此之前我还好多次告诉你,
你我是立誓结义的血缘兄弟。
而你在这里居然欺骗忒修斯,
居然欺上瞒下地这样改名字!
现在你和我得拼个你死我活,
因为艾米莉的情人只能是我——
你和别人都不准爱上艾米莉,
因为我是帕拉蒙,是你们死敌。
我是碰运气刚刚才逃出牢房,
尽管赤手空拳地来到这地方,
我照样坚持这点:你要么死亡,
要么从此不再把艾米莉爱上——
两条路你挑,反正你已跑不了!”
阿赛特满心不屑地拔剑出鞘——
听了这些话,他已认出帕拉蒙,
这时更显得像狮子一样勇猛,
说道:“凭高坐在天上的神发誓,
你这人害了相思病又在发痴,
而且手里头也没有一件武器,
真要打起来,必定死在我手里,
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这树丛。
你说我们两人立过誓、结过盟,
我让这盟誓和束缚化为乌有。
你这傻瓜想一想:爱本就自由;
我要爱她,你想管也没这本事!
不过,你既然是个勇敢的武士,
为了赢得她而希望决一死战,
我就以武士的信誉许下诺言:
这件事我绝对不让别人知道,
你明天在这里就能把我找到;
我会带来足够的甲胄和武器——
你把差的留给我,好的就归你。
今晚我把足够的饮食送过来,
还要送些衣服给你当被子盖。
如果我的意中人能被你赢得,
如果你能在这林子中杀了我,
那就罢了,让她做你的情人吧。”
“同意你这安排,”帕拉蒙回答。
就这样,两人都以信义作担保,
然后各自走开,等第二天来到。
啊,丘比特不懂得什么叫慈悲!
啊,君王们不喜欢有什么同辈!
俗话说得好,爱情和主子身份
最是爱独占,容不得别人来分。
这一对情敌明白其中的道理。
阿赛特立刻就骑马回到城里,
到了第二天还没天亮的时候
悄悄准备好两份武器和甲胄——
非常适合他俩的穿戴和使用,
供他们在野外单独决一雌雄。
他骑上马,像出生时那样孤独,
鞍前还带着甲胄和武器两副。
在彼此早先约定的时间地点,
他同帕拉蒙在那林中见了面。
这时两人都变了面色和神情,
就像下面色雷斯猎手的情形:
他手执长矛站在林间空地上,
倾听那野兽一路冲来的声响;
他这猎物是一头大熊或猛狮,
在树丛里撞落树叶、撞断树枝。
他边听边想,“我的死对头来啦!
这一回准得死一个,非我即它;
我得在这片空地上把它杀死,
除非我命运不济被它所吞吃。”
他俩也这样,刚一看出是对方,
两人的脸色顿时立刻变了样。
彼此不说话,也不试着来几招,
立刻就动手帮对方戴盔披甲,
那种友好就像他们是兄弟俩;
但随即把锋利坚挺的矛拿起,
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持久攻击。
你呀也许早就会想到,帕拉蒙
在这厮杀中像狮子一样凶猛,
阿赛特则像一头凶残的老虎——
反正他们的搏斗像两头野猪,
在暴怒之中嘴边都流出白沫。
他们浑身是血,还拼着命相搏——
让他们继续去这样你扎我刺,
而我则要对你们讲讲忒修斯。
命运之神哪,你这万物的主宰!
上天预知的一切福祉和祸灾
由你在世界各处贯彻和兑现;
你坚强有力,任世人发出誓言,
从正面或反面抗拒某件事情,
但是有一天那件事照样降临,
尽管这事一千年没有第二次。
因为我们世间的欲望,无论是
要打仗要和平,或者要恨要爱,
一切都受天意的支配和主宰。
我提这个事,要把忒修斯提到,
因为打猎是这位君主的嗜好,
他尤其爱在五月里追猎大鹿。
每一天凌晨,尽管才曙光初露,
他总是穿好了衣服准备上马,
还有猎手、号手和猎狗伴随他。
打猎对于他,有着很大的乐趣,
他的全部欢愉和渴望,就在于
自己能成为猎鹿能手,因为他
除玛斯之外,就是崇拜狄安娜。
我前面说过,那早晨天朗气清,
喜气洋洋的忒修斯满怀高兴,
带着他美丽的希波吕塔女王,
带着艾米莉(大家一身绿衣裳),
前呼后拥催着马朝猎场驰去。
这时忒修斯已接近一片林地,
据他手下报告说林中有头鹿,
于是这君王径直就放马奔突,
冲向前面林中那一小块空地,
因为那头鹿很可能逃到这里,
随后越过了小溪再继续逃窜。
如果身边有几条称心的猎犬,
忒修斯很想这样追它一两趟。
这位君王追到那林间空地上,
在阳光之下朝前远远地一看,
立刻就把阿赛特、帕拉蒙发现:
两人厮杀之勇猛像野猪一样。
两把闪烁发亮的剑你来我往,
瞧那股狠劲,只消被剑刃碰到,
恐怕连一棵橡树也会被劈倒。
忒修斯不知道两人什么来历,
他双脚把马刺一夹,催动坐骑,
一下就冲到这两个人的中间,
一边大叫“住手”一边拔出剑,
“别打啦!否则叫你们不得好死!
我在这里以伟大的玛斯起誓,
看见谁再打,我立刻要他脑袋!
你们是什么人?从实给我说来!
为什么不去皇家的角斗场上,
却在这地方私下打成了这样?——
甚至连个裁判或证人也不要!”
帕拉蒙听了之后马上回答道:
“陛下,再怎么说又有什么用处?
我们两个人本就该引颈就戮。
身为俘虏,我们俩过得很悲惨,
对我们而言,生活是沉重负担;
陛下作为公正的裁判和君主,
那就不要给我们开恩和庇护,
要凭神圣的仁慈首先杀了我!
然后像杀我一样杀我这同伙;
或者先杀他,你不知他的底细,
他就是阿赛特,正是你的死敌。
他被你驱逐出境,回来是死罪,
就凭这一点,杀他没什么不对。
他来到这里,混进了你的王宫,
说是他名字叫菲拉斯特拉通。
这个人就是因为爱上艾米莉,
所以一年又一年地把你蒙蔽,
你还提拔他当上你的扈从长。
反正,我今天已经面对死亡,
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招认:
我就是你的不幸俘虏帕拉蒙,
凭着诡计刚从你牢房中逃脱。
我也是你的死敌,而且正是我
对于可爱的艾米莉爱到极点,
能够死在她眼前我心甘情愿。
所以我要求判我罪,把我处死;
但对我这同伙也该同样惩治,
因为按我俩的罪,应该被杀掉。”
那位可敬的君主当即回答道:
“事情很清楚,马上就能下结论。
就凭你刚才亲口所作的招认
就可以定罪,自己说出来很好;
对你们用刑逼供完全没必要。
凭红战神玛斯之名,你们得死!”
那女王有一副女性柔肠,这时,
禁不住流下泪来,同时艾米莉
和所有同行的贵妇也在哭泣。
在她们看来,这种命运太悲凉,
但是居然就降临在他们身上,
而这两个人高贵、温雅又年轻,
之所以决斗只不过为了爱情;
看他们淌血的伤口又大又深,
女眷们无论位分高下叫出声:
“主上啊,看在我们女人的份上,
发发慈悲吧!”边说边跪在地上,
差点要去吻忒修斯站着的脚。
后来君王的怒气渐渐地消掉,
因为宽厚的心中涌起了怜悯。
尽管起先他气得乱抖了一阵,
但后来对这两人的种种事端
及其原因,稍稍考虑了一番,
虽说气头上还认为他们有罪,
但理智却要他承认他们无罪,
因为他也想到,人只要有能力,
谁还不在恋爱中为自己出力?
谁还不千方百计地逃出监禁?
再说,看那些妇女哭个不停,
他心里对她们不免感到怜惜,
于是宽厚的他有了新的考虑。
他这样告诫自己,声音非常轻:
“当权者毫无怜恤之心可不行;
对待心怀恐惧又肯悔改的人,
自己的言行不能狮子般凶狠,
不能像对付那种骄横又狂妄、
坚持其原先错误的家伙那样。
这样的当权者没有能力分辨,
在这情形下划不出区分的线,
只会把傲慢与谦卑混在一起。”
这么一讲,他很快就消了怒气,
抬起目光炯炯的眼睛瞧了瞧,
随即嗓音朗朗地这样宣布道:
“爱神哪,请你祝福我们大家吧!
你这位主宰的威力多么伟大!
世上的一切挡不住你的威力,
你这位神明创造了多少奇迹——
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和爱好,
对每一颗心进行塑造或改造。
我们看看阿赛特、帕拉蒙两位,
现在他们已不在我的监房内,
若回到底比斯就是王室子弟;
他们都知道我是他们的死敌,
有可能在我的手里丢了性命,
但爱神空让他们长一双眼睛,
偏叫他们来这里拿性命冒险。
看看吧,难道这不是蠢到极点?
除了恋爱中的人,谁能这么蠢?
看在天神们的份上,瞧瞧他们
流了多少血!不还是很有气概?
这就是他们侍奉的爱神主宰
对他们的效劳所给予的酬报!
但侍奉爱神者觉得自己头脑
最聪明,不管这会招来什么事。
然而这整个事情中最妙的是:
他们为之而神魂颠倒的女郎
不怎么感谢他们,就像我一样。
天哪,对于这一场狂热的争夺,
她的了解不比杜鹃或野兔多!
但是冷是热,事情总得试一试;
人或老或少,傻瓜总得做一次——
凭亲身体验,我早知道这道理,
因为,我也当过爱神的仆役。
所以我懂得爱所造成的创伤,
而由于也常掉进爱神的罗网,
我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所以我原谅你们所有的过错,
因为连我的王后和她的妹妹
都跪在地上要求不治你们罪。
你们俩必须现在就对我发誓,
永远都不做不利于我国的事,
无论日夜都不会来对我袭击,
尽力在一切方面同我站一起——
而我也宽恕你们所有的过失。”
于是他们按要求庄严地宣誓,
并请求他的保护和格外恩典,
他应允他们之后又说了几点:
哪怕女方是一位女王或公主,
你们俩都有资格做她的夫君——
只要时机到来,这毫无疑问。
但我要为姨妹艾米莉说几句——
你们为了她发生冲突和猜忌;
不过你们也知道,即便永远打,
她也没法子同时嫁两个男家。
你们俩总有一个,尽管不愿意,
只能吹藤叶哨子来安慰自己;
就是说任凭怎么妒忌和愤怒,
你们两人不可能都做她丈夫。
所以我替你们做如下的布置,
好让你们各自把机会试一试,
看命运怎么安排。听好这办法,
这是我解决你们争端的计划。
“我的主意是,为避免再有争议,
让你们的事解决得一劳永逸——
如果喜欢这办法就接受下来,
不必付赎金就可以自由离开,
无论爱去哪里就尽管去哪里,
但不多不少再过五十个星期,
都得带一百名武士来此相会,
他们装备齐全,对打斗有准备,
愿意为你们赢得她搏杀一场。
我是个武士,我以武士的信仰
斩钉截铁地向你们作出保证:
你们两人中无论谁有这本领,
这也就是说,不管是他还是你,
加上各自那一百名武士之力,
能把对方杀死或赶出比武场,
这人就得到命运女神的厚赏,
我也就把艾米莉许配他为妻。
那个比武场我准备设在这里;
而为了求天神怜悯我的灵魂,
我要把裁判做得公平又公正——
你或他要么被杀要么被活捉,
我除此以外不接受其他结果。
认为这办法不错就请讲出来,
也讲讲你们是否满意这安排。
这是对你们做出的最后决定。”
谁像帕拉蒙那样满脸的高兴?
谁像阿赛特快活得又蹦又跳?
忒修斯这样开恩又这样公道
在这片林中造成的欢欣鼓舞,
谁能编成为歌谣或者能描述?
这时在场的每个人跪倒在地,
衷心而热烈地感谢他的美意。
两个底比斯人当然尤其感恩;
怀着美好的希望和欢快的心,
他们告别了众人骑上了骏马,
赶回底比斯古老大城中的家。
第二部结束
第三部开始
如果我忘了说说那大笔支出,
我相信人们一定会怪我疏忽,
事实上忒修斯花了大力操办,
把那比武场建造得气势非凡——
我敢说一句,世界上其他地方
都没这样壮观的露天竞技场。
这竞技场的外形正好是个圆,
要走一英里才能绕它走一圈。
它的石砌大墙外有壕沟围绕,
场内的阶梯座位有六十级高——
这样,观众坐在前面的座位上,
不会把后面观众的视线阻挡。
一扇白云石大门在场子东面,
同样的门也在正对它的西面。
总而言之,世界上没其他地方
用这点时间造出同样比武场。
因为全国上下的巧匠与能工
只要对几何或算术比较精通,
还有全国的画师以及雕刻家,
忒修斯供给饮食并付出工价,
让他们设计和营造这座建筑。
他为了举行仪式和献祭牲畜,
在东门上面建造了一个祭坛
和一个小巧精致的祈祷房间,
这里供奉着爱的女神维纳斯。
而在西门上,为供奉战神玛斯,
他同样造了祭坛和祈祷房间。
所有这些,花费了大堆的金钱。
他还吩咐,北面墙上的塔楼中,
要布置一个房间供祈祷之用,
装饰要富丽堂皇,用的材料
都是红色的珊瑚和雪花石膏;
这里供奉着贞洁女神狄安娜。
然而我还是忘记了描述一下
三个祈祷房间里装饰的情况,
那些华美的雕刻和精致画像,
那些人物的形象、容貌和图案。
首先,在维纳斯殿你能看见
墙上画的是令人伤心的图景,
那是爱神之仆生活中的苦情:
不得安宁的睡眠,哀哀的叹息,
一往情深的流泪,苦苦的哭泣,
像火焰一样猛烈的阵阵情思;
帮他们订下百年之好的盟誓;
欢乐和希望,欲望和冒失唐突,
美貌和青春,寻欢作乐和财富,
谎言和曲意奉承,魅力和暴力,
豪奢和铺张,兢兢业业和妒忌;
你瞧她头上戴着金盏花花冠,
而她的手上则栖着一羽杜鹃;
盛宴和华服,乐器与歌舞欢情,
总之,与爱情有关的种种情景——
无论我已经提到或将要提到,
我所讲到的远比没讲的要少——
全都有条有理地画在墙壁上。
真的,维纳斯最常居住的地方,
这也就是整整一座西塞龙山,
连同那里所有的游乐和林苑,
都已清清楚楚地画上了墙壁——
连那守门的懒汉也没被忘记。
同样画着的还有古代美男子
那喀索斯和所罗门后宫艳事,
还有赫拉克勒斯的神奇伟力,
美狄亚和喀耳刻两人的魔力,
生性十分勇敢凶猛的图努斯,
被俘后当差的豪富克罗伊斯。
所以你们能看到:智慧与财富,
美貌与诡计,力量与勇敢英武,
都无法享有维纳斯那种威权,
因为她能叫世界服从她意愿。
瞧,所有这些人掉进了她罗网,
最后常常以叹息叹出其悲伤。
这里举出一两个例子就足够,
尽管要举一千个例子我也有。
维纳斯的雕像看来十分辉煌,
只见她裸露身体浮在大海上——
肚脐以下全都浸没在水波里,
绿莹莹水波明亮得像是玻璃。
她右手拿着一把罗马古弦琴,
一个玫瑰花花冠戴在她头顶,
这个美丽的花冠鲜艳又芬芳,
花冠之上是她的鸽群在飞翔。
她的儿子丘比特站在她身前,
背着弓,带着锃亮又锋利的箭,
他双目失明,肩上长一对翅膀——
完全是大家平时看到的模样。
那位伟大红战神的神殿墙上,
同样也画有许许多多的肖像,
为什么我对你们不也说一下?
那墙面上下左右都画满了画,
让人想起那天寒地冻的地方
坐落着玛斯最为宏伟的殿堂——
在那色雷斯玛斯大庙的内壁,
那壁画同样会令人不寒而栗。
首先,那墙上画的是一座森林,
森林中没有野兽也没有居民,
只有多节多瘤的光秃秃老树,
其残枝和断干让人觉得恐怖;
林中掠过阵阵隆隆声飒飒声,
似乎刮起令树枝尽折的暴风。
一座小山的绿坡边有个山坳,
那儿耸立着赫赫玛斯的神庙;
这庙全部用锃亮的纯钢建成,
那入口又窄又深,看来很吓人。
从那里刮出一阵风又猛又急,
刮得一扇扇大门都颤栗不已。
一个个门口却又照进北极光,
因为那里的墙上全都没有窗,
人们无法把外面的明暗区别。
那些刚玉做的门永远不开裂——
横里和竖里全都用硬铁夹好;
为了使这座神殿稳固又坚牢,
殿里那一根一根的锃亮支柱
用精铁制成,全有酒桶那么粗。
就是在那个地方,我初次看见
罪恶的阴谋及其邪恶的施展;
暴怒之火像燃烧的煤那样红;
明抢暗偷的盗贼和苍白惊恐;
盈盈微笑者斗篷里藏着匕首;
着火燃烧并冒出黑烟的马厩;
床上发生的大逆不道的谋杀;
带着血淋淋伤口的公开征伐;
搏斗中血染的刀剑咄咄逼人;
那悲惨之地充满了尖厉之声。
在那里我还看见有的人自杀,
他的心头血浸泡着他的头发;
钉子在夜里钉进人的头颅里;
冰冷的死者张着嘴仰卧在地。
神殿的正中坐着那厄运之神,
他满面愁容,显得丧气又灰心。
再往前,我看见疯狂正在狂笑;
佩刀挂剑的怨愤、抗议和狂暴;
喉管割断的尸体给抛进树丛;
千人被杀而不是死在瘟疫中;
暴君用暴力抢夺和攫取利益;
城池被摧毁,一切都夷为平地。
我看见船在惊涛上颠簸烧燃,
野熊竟然撕断了猎人的喉管,
母猪吃了睡在摇篮里的婴孩,
厨师尽管用长柄勺仍被烫坏。
玛斯招致的厄运没一件忘记:
赶车人被他的大车碾过身体,
轮子压得他永远没法爬起身。
那里还有玛斯手下的一些人:
兼做医生的理发师、屠夫、铁匠——
他在铁砧上锻造锋利的刀枪。
从画在那座塔楼顶部的画里,
我看见威风凛凛坐着的胜利,
他头顶的上方悬有利剑一把——
就靠仅仅两股的细线挂着它。
被画在那个地方的还有恺撒、
伟大的尼禄、卡拉卡拉的被杀;
他们那时虽没有降生到世上,
但火星已经预示了他们死亡,
因为凭星象可看出祸事降临。
那些画就这样披露他们命运,
就像天上那些星表明的一样,
注定了谁将为爱被杀或死亡。
古代故事中举一个例子就行;
即使我想多举,也根本举不尽。
戎装的玛斯雕像站在战车上,
他那勇猛的样子像气得发狂——
雕像的上方两个星座在照耀,
根据一些古书上所作的介绍,
它们分别叫普韦拉、鲁贝乌斯,
这就是这位战争之神的雄姿。
还有一头狼站立在他的脚前,
正在吞吃一个人而红着双眼;
高明的画笔画出了这个故事,
以敬畏之情颂扬光辉的玛斯。
现在我要赶一赶,尽量讲得短。
这里要讲贞洁狄安娜的神殿,
要把那情形向你们描述一下。
那里的墙面上下都画满了画,
画的都是狩猎和贞洁的典故。
我在那里看见了狄安娜发怒,
惹她发怒的卡利斯托遭了殃,
就此变成了熊而不再是姑娘,
后来又被变成了一颗北极星;
画中那些情景我说也说不尽;
但她儿子也是星,这可以看出。
我还看到达佛涅变成一棵树——
这里我说的不是狄安娜女神,
是说达佛涅,皮内乌斯的千金。
我看见亚克托安被变成公鹿,
这是偷看狄安娜裸体的报复;
我看见他的狗咬他,把他吞下,
因为这些狗已经不能认出他。
除此之外,后面还画有一些图,
画的是阿塔兰特那次打野猪——
参加的还有梅利埃格等多人,
结果狄安娜叫他有无穷遗恨。
在那里我看到许多奇妙的画,
画中的故事不想再去回忆啦。
这女神高高骑在一头公鹿上,
一些小小的猎犬都在她脚旁;
她脚下有个月亮渐渐在变圆,
但随后变缺也不用多少时间;
她那座雕像穿着鲜绿色衣裳——
箭袋里插着箭,弓就拿在手上。
她的眼光朝下面远远望过去,
望到冥王普路托的黑暗疆域。
有位临产的妇女出现在眼前,
由于是难产折腾了很多时间,
害得那产妇苦苦哀求鲁西娜:
“你最有办法,快来救救我吧!”
画这些像的人画得惟妙惟肖,
买那些颜料,弗罗林花了多少!
对神殿和比武场的各个部分
忒修斯花大钱做成上面这样,
他对这完工的建筑十分欣赏。
但对忒修斯我要暂且搁一搁,
先来讲讲帕拉蒙,讲讲阿赛特。
他们该返回的日子已经临近;
我前面说过,为了打出个输赢,
他俩都得带回来一百名武士。
如今既到了他们践约的日子,
便各带一百名武士来到雅典——
他们为这次搏斗已装备齐全。
事实上很多人相信,自从上帝
开天辟地,分出了海洋和陆地,
创造了这个世界,从来还没有
这么多高贵武士来大显身手——
就是说二百人中竟有这么多。
对于热爱武士精神的人来说,
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声名远扬,
要求自己有机会参加和出场;
被选中去参加的人自然高兴,
因为明天若发生同样的事情,
你们都知道,每个英勇的武士
只要有力量,对爱又十分珍视,
那么无论在英国或其他地方,
都会巴不得去那里搏斗一场——
老天保佑:去为意中人而战!
那个场面看起来将何等壮观!
帕拉蒙那班人正是这种情形。
好多位骑士跟随他,与他同行。
他们中有人喜欢穿着锁子甲,
再加上胸甲和一件轻便马甲;
有人对金属的盔甲比较喜爱;
有人爱用圆盾或普鲁士盾牌;
有人对双腿的保护相当特别,
有人爱拿狼牙棒,有人用斧钺——
反正,每件新东西都是老花样。
正如我已说过的,他们的武装
得看各人的爱好,各人的心意。
你看,随同帕拉蒙来的人群里
有色雷斯的大王利库尔戈斯。
他威风的脸上长着黑色胡子;
他那双眼睛的瞳仁好生奇怪,
竟然闪现出又黄又红的光彩;
环顾四周时他像鹰头狮身兽,
两道剑眉上,浓密黑发长满头;
他四肢发达,肌肉结实又强健,
他肩膀宽阔,两条手臂长又圆;
按照自己国度里向来的风尚,
高高站在金碧辉煌的战车上,
给他拉车的却是四头白公牛。
他的铠甲罩衣上纹章也没有,
因为那是一张漆黑的老熊皮,
熊皮上四只黄爪子金光熠熠。
他长长的头发全都梳在后背,
就像是渡鸦的羽毛光亮乌黑;
有手臂那样粗的沉甸甸金冠
镶满精美红宝石以及金刚钻,
流光溢彩地戴在他头上闪亮。
白色猎狼狗跑在他的战车旁,
约摸有二十多条,大得像牛犊,
可用来捕猎狮子或者捕猎鹿;
它们跟随着主人,嘴巴上了套,
黄金项圈上有圆孔供人牵牢。
随他同行的整整一百位贵族
全副的武装,显得刚毅又勇武。
人们从书上可看到,印度大王
埃梅屈武斯站在阿赛特一方;
他骑着枣红马活像战神玛斯,
那匹马有着精钢制成的马饰,
金线织的马衣,图案斑斓齐整。
铠甲罩衣用鞑靼的丝绸制成,
镶着的珍珠又白又大又滚圆;
胯下是新近打制的纯金马鞍;
一件短斗篷披在他的肩膀上,
满缀其上的红宝石火一样亮;
他的头发鬈曲成一个个小圈——
那头发又黄又亮像阳光耀眼。
他眼睛色如柠檬,鼻子挺又高,
他的嘴唇很丰满,脸上血色好;
一些雀斑零星地散布在脸上,
雀斑颜色是黝黑之中带点黄。
他顾盼的目光如同出自猛狮,
我估计他的年龄是五加二十。
他开始蓄起的胡子有模有样,
他号角般嗓音有如雷声洪亮。
他头上戴着一顶玉桂的花冠,
那枝枝叶叶翠绿清新很好看。
他手上擎着一只驯养的猎鹰,
这鹰白得像百合,让他很高兴。
他也有一百名贵族跟随着他,
他们都没戴头盔但全身披甲,
总之,一切都那么富丽又堂皇。
因为你们能想象,公侯和君王
为了爱情也为了武士的荣誉,
都在这支高贵的队伍里会聚。
就是在这位印度国君的身旁,
许多驯养的狮子和豹在奔忙。
就这样,这些大大小小的贵人,
都在某个星期天早晨九点整,
来到雅典城并在城里下了马。
忒修斯,这位君王兼武士之花,
迎接他们进入了他这座都城,
按各人身份妥善地作了安顿,
又设宴款待;总之他不遗余力
使他们舒适,处处尽地主之谊——
人们都觉得谁也没这份能耐
比这位君王作出更好的接待。
至于歌手的献唱,席间的照应,
赠送给大小贵客的上好礼品,
忒修斯王宫中那种豪华壮丽,
宴会中谁坐在首座谁坐末席,
哪位贵妇最美丽,舞跳得最好,
或是她们中哪一位歌舞最妙,
或是有谁讲起爱情来最动情;
或歇在栖木上的是谁家猎鹰,
或者有哪些猎犬趴倒在地上——
所有这些,我现在全都都不讲,
只讲个结果,我看这样最合理;
你们若愿意,就让我直奔主题。
帕拉蒙听到云雀已经在歌唱——
尽管离天亮还有两小时之久,
但云雀已在歌唱;他一听之后
立刻起了床,怀着饱满的情绪,
虔诚而崇敬地独自走了出去;
他去朝拜的基西里娅很仁慈,
正是值得我们崇敬的维纳斯。
在她的那个小时,他慢步而去,
来到那比武场中她的神殿里,
带着谦卑的神情跪倒在地下,
伤心地说了下面这样一番话:
“我的女神维纳斯仙界最美丽,
你是朱庇特之女、伍尔堪之妻,
你在西塞龙山上赐人以欢快,
凭着你对阿多尼斯的那份爱,
请对我苦涩的眼泪加以怜悯,
让我卑微的祷词深入你的心。
我呀!没什么言辞可用来形容
我在自己地狱中遭受的苦痛;
我的心不能泄露受到的折磨;
羞愧使我不敢提要求,只能说,
‘我的女神开恩吧,因为你知道
我的心思,看到我感受的苦恼。’
请考虑这些并垂怜我的痛楚,
我必定永远做你忠实的奴仆,
必定为了你而竭尽我的全力,
同无谓的节制坚决斗争到底;
你若肯帮我,这便是我立的誓!
我不是想把自己的武艺显示,
我并不要求明天能获得优胜,
更不想凭借这件事博得名声,
让武艺高强的虚名到处传播;
只求你把艾米莉完全赐给我,
我愿意为你效劳并效劳到死。
所以求你给我出主意想法子:
我并不在乎究竟什么结果好:
我打败他们或他们把我打倒,
我不管,只求拥抱我那意中人。
因为,尽管玛斯是我们的战神,
但在天庭里你有巨大的威力,
只要你同意,我就得到艾米莉。
我要永远在你的神殿里朝拜,
无论到哪里,只要有你祭坛在,
我就要给你上供,为你点圣火。
我的女神哪,你若不愿这么做,
那我求你明天给阿赛特力量,
让他的长矛一下刺穿我心脏。
这样,即使阿赛特赢得她为妻,
我既断了气,对此就不会在意。
我这祈祷,敬爱的赐福女神哪,
是在恳求:把我心上人给我吧!”
帕拉蒙的这番祈祷刚一完毕,
便立刻在维纳斯的像前献祭;
他神情可怜但礼数十分周到——
那些仪式我现在就不作介绍。
最后维纳斯那座像震动起来
并显示征兆,由此帕拉蒙明白,
他这天所作的祈祷已被接受。
尽管那征兆的显示有所滞后,
他却满以为恳求已经被认可;
于是他急急回家,满心的快乐。
这是帕拉蒙前去朝拜维纳斯。
在这事发生后的第三个小时,
太阳升起,艾米莉同样起了身,
匆忙去神殿朝拜狄安娜女神。
陪同她前去那里的一些侍女
为她备好所有的材料和用具,
包括香火、祭服和其他的一切,
反正献祭中必然要用到这些——
按照习惯,角器中盛满蜂蜜酒;
献祭中的东西真是样样都有。
待神殿里香火点起,祭服穿起,
这时,怀着虔敬心情的艾米莉
用泉水把身子洗得干干净净。
她那套仪式我不敢详细说明,
只能非常概略地大致提一提;
但听听全部的细节也很惬意。
只要没有坏心思就不受指责,
不过讲的人最好分寸要掌握。
且说她梳好的头发光亮披散;
一只常绿橡树枝编成的花冠
稳稳戴在她头上合适又漂亮。
她先把圣坛上两团圣火烧旺,
接着举行仪式:要知道得详细
可读斯塔提乌斯等人的古籍。
点好圣火后她显得可怜巴巴,
对着狄安娜说出下面一番话:
“贞洁女神哪,你住在绿树林里,
天空、大地和海洋你尽收眼底;
你是普路托幽冥王国的王后,
你身为处女保护神,我的心头
有什么愿望你早就一清二楚。
请别让我遭到你愤怒的报复
也付出亚克托安的惨痛代价。
你也完全知道,贞洁的女神哪,
我的愿望是终生做一个处女,
不要被人爱也不要被人迎娶。
你知道我属于你的那个队列,
是一名处女,喜爱的只是打猎,
只是在莽莽树林里到处游荡。
不愿嫁人也不愿把子女生养。
我也不要同男子往来,女神哪,
你法力无边,请你就帮帮我吧——
就凭着你所具有的三重形象。
至于帕拉蒙爱我爱成了这样,
至于阿赛特爱我爱得这么深,
我只求你在一点上对我开恩,
就是让他们两人相亲又相爱,
让他们把心思从我这里移开;
让他们一切炽烈的热望、爱火,
让他们一切剧烈的苦恼、折磨,
都烟消云散或者都转向别处。
如果你不愿给我这样的救助,
或者对我的命运已有了安排,
必将从这两人中挑出一位来,
就把最渴求我的那位给我吧。
请你看看,最最贞洁的女神哪,
从我脸颊上淌下的苦涩眼泪。
你既是处女又要把我们保卫,
所以请让我保住我处女之身,
而我将以这身份侍奉你一生。”
艾米莉满心虔诚这样在祈祷,
圣火也正在华美神坛上燃烧,
但是突然间她看到一个异象:
因为一个火本来烧得相当旺,
却倏地灭了灭,接着重又燃烧;
随即另一个火灭了灭就熄掉,
而在熄掉时还发出啪啪声响,
就像湿漉漉木头燃烧时一样;
从那火炬的上端还淌下东西,
看上去就像一滴一滴的血滴。
见到这景象艾米莉大为惊慌,
直吓得魂飞魄散流着泪叫嚷,
因为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含义,
她这样哭叫只因为感到恐惧,
而听她那种哭声才真叫可怜。
正这么哭着,狄安娜却已出现,
她手里拿弓,一身女猎手装束,
嘴里说道:“女儿,可不要再哭。
天上的各位神明已作出决定,
而且永恒的天书上也已写明:
他俩中的一个为你吃尽了苦,
你将嫁给他,他将做你的丈夫,
至于他是谁,我可不能告诉你。
再见啦,我可不能留连在这里。
燃烧在我祭坛上的两道火焰,
在你离去前,一定会有所表现,
把你爱情纠葛中的命运显示。”
说完这番话,她箭袋中的箭矢
相互碰撞而发出清晰的声音,
接着也就失去了女神的踪影。
面对这情形,艾米莉感到惊异,
叹着气说道:“这究竟有何含义?
狄安娜,我让自己受你的保护,
你尽可随心所欲地把我摆布。”
艾米莉说了这话就径直回家。
经过情形就这样;此事且按下。
随后那个钟点是玛斯的时辰;
这时候阿赛特带着他的牺牲,
走到那剽悍战神玛斯的神庙,
以他异教的方式献祭和祈祷。
怀着凄惶的心和高度的敬仰,
他对玛斯的祷词如下面这样:
“在那寒冷的色雷斯,强大的神,
你被看作是主宰并受到敬奉,
无论在哪片国土和哪块地方,
你手里永远操纵着战争之缰,
双方的命运决定于你的心意,
现在请接受我这点可怜献祭。
如果我因为年轻能得到眷顾,
因为有力量而能够为你服务,
成为你这位尊神手下的一员,
那我要请求你怜悯我的哀怨。
因为你同样经历过这种苦恼、
受到过情欲炽烈之火的煎熬——
那时你正享有妙龄的维纳斯,
享有她姣好鲜艳优雅的丰姿,
让她在你的怀中任凭你摆布——
尽管有一回时运不济被抓住,
原来伍尔堪用大网网住了你,
发现你同他妻子睡在了一起。
看在你心中那种痛苦的份上,
请你同样怜悯我极度的悲伤。
你知道我既年轻,阅世又不深,
所以,比起世界上其他任何人,
我相信我更容易为爱情所累;
因为艾米莉使我受了这份罪,
却毫不在乎我沉下还是浮起。
我非常清楚,要等她对我怜惜,
我得先在比武场上把她赢得;
我也很清楚,要是没你的恩泽
和帮助,单凭武力没法赢得她。
战神哪,明天对阵中帮我一把——
既为了当初煎熬你的那种火,
也为了这火如今同样煎熬我;
请作个安排,让我明天能胜利。
让我上场出力,让光荣归于你!
我将置你的神庙于一切之上,
你的威力我永远要尽力弘扬,
要钻研你高强武艺让你满意;
要在你的殿堂里挂上我的旗,
还要挂上我所有战友的纹章;
而且从现在开始直到我死亡,
我将永远维持你面前这圣火。
我还情愿用这个誓言束缚我:
我的头发和胡子长得不算短,
因为从来没刀剪把它们修剪,
但是我愿意把它们当作礼物
献给你,并且终生做你的忠仆。
战神哪,请垂怜我的深深悲愁,
就让我获胜吧;我将别无他求。”
坚强的阿赛特祷词刚一讲完,
神殿的门扇和门扇上的铁环
发出了咔哒咔哒很响的声音,
阿赛特听后不免有一点吃惊。
明晃晃祭坛上的火烧得正旺,
开始把整个神庙映照得通亮;
然后地上散发出一阵香味来,
阿赛特闻到后立即把手一抬,
将另外一把香料投进了火中,
又进行了其他一些仪式;最终,
玛斯像上的锁子甲殷殷出声。
同时阿赛特还听见一种话音:
是含含糊糊的低低一声“胜利!”
他为此对玛斯致以崇高敬礼。
这样,阿赛特怀着喜悦和希望
很快回到他住宿的旅店客房,
高兴得像灿烂阳光中的小鸟。
就为了这份恩典,激烈的争吵
紧接着在高天之上骤然而起,
害得朱庇特忙着要使之平息——
争吵的一方就是爱神维纳斯,
另一方则是严酷的战神玛斯。
最后冷酷、苍白的萨杜恩出场,
他熟知许多古代的招数、花样,
凭着老经验想出了一条妙计,
当即使争吵的双方感到满意。
俗话说得有道理:老年是个宝;
年纪一老,当然经验多智慧高——
虽然说短于力气,却长于心计。
所以尽管这样做违反他本意,
萨杜恩还是立刻动起了脑筋,
设法平息双方的争执和担心。
“亲爱的女儿维纳斯,”萨杜恩说,
“我运行的轨道范围十分广阔,
我的法力在人们的想象之外。
我能管幽暗海中的灭顶之灾,
能潜入漆黑一片的地牢监房,
我能使绞索或吊索套上颈项,
我能引起不满和暗地里下毒,
又能进行充分的惩罚和报复,
我能使下层百姓抱怨和暴动,
只要进驻我黄道上的狮子宫。
我能叫玉堂华厦顷刻间垮下,
能叫高高的塔楼和城墙倒塌,
压在下面掘土人和木匠身上。
我叫参孙摇倒了屋柱而死亡,
我还管辖着叫人心寒的疾病、
历史悠久的阴谋和谋财害命;
我的目光是一切瘟疫的祸根。
现在别哭啦,我可以向你保证:
帕拉蒙,这位受你眷顾的武士
将按照你的许诺得到那女子。
另一位武士虽得到玛斯帮助,
你俩之间的和平暂时可保住——
但是你们两个的脾性不一样,
所以常造成争争吵吵的现象。
我是你的老长辈,总是依着你;
现在别哭啦,我将会叫你满意。”
不讲战神玛斯和爱神维纳斯;
要尽可能清楚地讲讲那后果,
所以下面我就要开始这么做。
第三部结束
第四部开始
那天,雅典像欢庆盛大的节日,
又加上喜气洋洋的五月天时,
城里的每个人全都欢欣鼓舞,
整个星期一不是跳舞就比武,
反正就把这一天献给维纳斯。
但为了看那场厮杀不致误时,
第二天他们人人都要起个早,
所以夜幕一降临便上床睡觉。
第二天凌晨天色刚刚有点亮,
只听得所有旅店的各处地方
马匹和盔甲的声音一片嘈杂;
贵人们骑着大大小小的好马,
成群结队地一路路来到宫里。
在那里可看到种种甲胄武器,
做得华丽又奇异、精巧又别致,
极尽金匠、铁工和绣女的能事;
金光闪闪的头盔、锃亮的盾牌,
锁子甲、纹章,马的头罩和铁铠;
骑马的贵人衣饰华美又雍容;
还有随侍左右的武士和扈从,
他们给盾安皮带,给盔装带扣,
把皮条穿好系好,给矛安矛头——
他们闲不了,总有需要做的事;
只见喷白沫的马咬着金嚼子,
许多盔甲匠带着锤子和锉刀
催动着马儿不停地到处急跑;
徒步的乡勇和兵丁手执短棍,
来来往往时拥挤得密密层层;
还有大鼓和号角、喇叭和军笛,
发出的声音里满是腾腾杀气;
王宫上下,处处是成堆的人群,
三五个、十来个,无非是在讨论
或猜测两位底比斯武士的事;
无非是如此这般或这般如此。
有的对黑胡子的人表示赞同,
有的支持毛发稀或者毛发浓;
有的说那人看来凶猛又顽强:
“他那战斧的重量准有二十磅。”
就这样,在太阳升起之后很久,
大厅里的人依然在猜测不休。
乐声和闹声实在响得很厉害,
已让伟大的忒修斯早早醒来,
他没有离开富丽堂皇的宫室,
直到那两位底比斯青年武士
像贵宾一样被人引进了宫殿。
这时君王忒修斯端坐在窗前,
宝座上的他非常像一位神祇。
人群朝着他立刻就涌了过去——
为的是一睹丰采并向他致敬,
也为了聆听他的决定和命令。
传令官在台上吹了一声喇叭,
于是人群里渐渐没有了嘈杂,
待看到整个场面已归于安谧,
他这样宣布伟大君王的旨意:
“我们高贵的君主圣明又慎重,
认为这次规模盛大的比武中,
如果要进行你死我活的恶斗,
那就是听任高尚的鲜血白流。
为让比武者不死,他作出安排,
要对原先的计划作一点修改。
谁违反下列规定,以死罪论处:
进入比武场的人不得带战斧、
匕首和任何种类的投射武器;
任一种短剑只要是剑头锋利
能够伤人,就不得使用和佩挂。
各人只能向对方作一次冲杀,
这时可以用开过了刃的长矛;
但是可以在马下戳刺以自保。
招架不住的一方不能被杀戮,
应该被当做俘虏带他去桩柱——
桩柱应竖在双方设定的地方;
被押到那里的人不准再上场。
如果一方的主将被对方捉住,
或者在打斗中不幸一命呜呼,
那么这次大比武就立即作罢。
愿天神成全你们,去出击厮杀!
挥舞长剑和狼牙棒,打个痛快!
现在就开打;这是主上的安排!”
百姓发出的呼号声动地震天,
他们的嗓音响亮,欢快地叫喊:
“愿天神保护这样仁慈的君王,
他不愿让宝贵的血白白流淌!”
忽然之间响起喇叭声和乐声,
所有的人马排列得齐齐整整,
穿过那座大城朝比武场进发——
金黄色锦缎在城里处处悬挂。
两名底比斯武士分列他两边;
骑马跟着的是王后和艾米莉,
她俩后面就按照地位的高低,
排列着一队队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就这样秩序井然出了城,
来到那个比武场不早也不晚——
不到九点,很难算真正大白天。
忒修斯坐上他那高高贵人席,
他王后希波吕塔女王、艾米莉
和其他贵妇依次坐在了周围,
这时人群涌向了其他的座位。
在西面,通过玛斯下面几道门,
阿赛特带着支持他的一百人
高举着红旗转眼之间进了场;
同时,帕拉蒙也显得威武雄壮,
通过维纳斯下面的几个入口,
打着白旗来到了比武场东头。
任凭在世界上哪个地方寻找,
这样的两支队伍可别想找到——
真可谓旗鼓相当,分不出高低。
因为无论讲年龄、高贵或勇气,
没有一个聪明人有本领断言
哪一方比对方更具有利条件;
这些人真是挑选得势均力敌,
如今分别投入在两支队伍里。
他们的大名随后全报了一遍,
以免人数上可能存在的欺骗;
这时候门关上,命令大声传下:
“高傲的年轻武士,各自尽力吧!”
接着场上吹响了喇叭和号角。
闲话不说;只见在东面和西面
矛都已端平,矛柄都顶住托垫,
随着尖马刺朝马的两肋一扎,
就能看出谁善于格斗和骑马。
有些矛一刺上厚盾立刻折断;
有的人感觉到矛把胸骨刺穿。
有的矛脱手飞离地面二十尺;
于是剑拔出剑鞘亮得像银子;
刀剑砍落时,砍得头盔成碎片;
只见鲜红的血液在迸流、喷溅;
强力的狼牙棒叫人粉身碎骨。
有人朝人马最为密集处奔突;
战马一失足,马和人翻倒在地,
就像球那样在地上一路滚去;
有人站定在那里用断矛抵抗;
这个人同马一起翻倒在地上。
那个人身体受伤被对方抓住,
尽管不愿意仍被押解到桩柱:
按照规定,他必须留在那地方;
对面也有个武士站立桩柱旁。
有时忒修斯让他们稍事休息,
若有需要就供应吃喝的东西。
两位底比斯对手频繁地交手,
彼此都能叫对方大吃其苦头;
都曾经两次把对方打落马下。
嘎尔嘎菲山谷里的老虎妈妈
即使因虎仔被偷而报复猎人,
也没满怀妒意的阿赛特残忍,
不会像他那样对帕拉蒙狠毒;
柏尔马利亚的猛狮遭到追逐
或饿得发疯,反正任怎么凶残,
任怎么嗜血,要把猎物当美餐,
也没帕拉蒙对待阿赛特狂野。
他们怒冲冲把对方头盔打瘪;
他们的身上溅满殷红的血污。
任何事情到时候总有个结束:
那天太阳下山去休息前不久,
帕拉蒙、阿赛特两人正在恶斗,
威猛的国王埃梅屈武斯杀到,
在帕拉蒙身上深深砍了一刀,
二十人的力量总算把他捉住,
见他不投降就把他拖到桩柱。
为了冲上前来把帕拉蒙救下,
利库尔戈斯大王也被打下马;
而埃梅屈武斯虽然力大无边,
却也被摔出马鞍有一剑之远——
因为帕拉蒙被捉前狠击对方。
但是没用,他仍被拖到桩柱旁。
他的心虽然勇敢,却无能为力;
既然被捉住,就只能待在那里:
这既是较量的结果,也是规定。
现在谁的悲伤能超过帕拉蒙?
这时候他已不能再上场战斗。
忒修斯看到场上这局面之后,
对仍在拼命搏斗的人们高呼:
“停止战斗,大比武现在结束!
我是个公正的裁判不偏不倚,
现在宣布阿赛特赢得艾米莉——
凭着好运气,公道地赢得了她。”
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
他们听到这结果高兴得大叫;
那轰响似乎要把看台震塌掉。
美丽的天神维纳斯又能如何?
这爱的女王说了又做了什么?
她只是哭泣,因为没如愿以偿,
她的热泪竟然落到比武场上。
她说:“我毫无疑问将遭人耻笑。”
“孩子别哭,等着瞧,”萨图恩说道,
“玛斯遂了愿,那武士达到目的;
但我用脑袋担保:你将会满意。”
喇叭手吹起的乐曲高昂响亮,
传令官一会呼喊又一会叫嚷,
热烈欢呼阿赛特公子的获胜。
但你们听好,暂时不要出声,
听我说说随即发生的怪事吧。
勇士阿赛特先是把头盔脱下
露出脸来,马刺再碰碰马肚子,
战马便在这场地上迈开步子
沿着场边走,而他仰望艾米莉;
艾米莉回看他,眼中颇有情意
(因为大体上来说,既然是女子,
总看谁是幸运儿才决定行止),
艾米莉是他心中幸福的源泉。
突然间一个恶鬼冒出了地面
(冥王派他来是应萨图恩要求),
阿赛特的马受了惊猛地扭头
朝旁边一跳,却狠狠摔倒在地;
阿赛特猝不及防被摔了出去,
他的头颅重重地在地上一撞,
于是躺在地上像死去了一样。
他的胸膛被鞍桥撞得瘪进去;
他的脸黑得像煤,像乌鸦毛羽,
因为血液都涌到了他的面孔。
他当即就被抬到忒修斯王宫。
他感到胸口非常痛,痛彻心底,
人们连忙割开他身上的铁衣,
很快就把他放上舒适的床铺,
因为他依然活着,神志也清楚,
还时时刻刻大声叫唤艾米莉。
忒修斯回到自己的雅典城里;
带着所有的贵宾和全班人马,
一路上气势雄壮又意气风发。
尽管发生了这次不幸的意外,
他不想因此让大家感到不快。
何况人们说阿赛特不会死去,
说是他受的伤完全可以治愈。
人们感到庆幸的还有一件事:
因为尽管有人伤势重,特别是
某人被矛尖深深刺进了胸膛,
不过格斗中毕竟无一人死亡。
至于其他的一些伤筋或断骨,
有的治疗用药膏,有的用法术;
反正得喝草药汤或者服煎药,
为的是疗创治伤把身体养好。
好在高贵的忒修斯最有能力,
把每位客人招待得舒服惬意,
按恰当的礼仪招待外国贵宾,
请他们整个夜晚都欢宴畅饮。
大家都认为这次骑士比武会
没有谁丢了面子没有谁败北;
因为事实上没有一个失败者,
落马也只是运气不佳的结果。
同样地,单单一个人赤手空拳,
不投降,却要二十名武士上前
方能抓住他,还要使尽了力气,
拉住他手脚才拖到桩柱那里,
而对方的家丁家仆拿着棍棒,
奔过来把他的马赶出比武场——
所有这一切都不会招来耻辱,
没有人能把帕拉蒙叫做懦夫。
所以,为了防止忌妒和怨恨,
忒修斯吩咐传令官公开宣称:
双方彼此彼此,就像是兄弟,
大家都获得成功,不分高低,
他根据位分尊卑送客人礼品,
整整三天为他们摆筵席欢庆。
外邦君主回去时,他盛情相送,
出了城门,还送上一天的路程。
就这样,每一位客人径直回家,
无非说些“一路平安,再见啦!”
对这场搏斗,我写到这里为止,
现在来讲阿赛特、帕拉蒙的事。
阿赛特整个胸部肿得很严重,
他感到心口变得越来越疼痛。
不管试着用什么办法来治疗,
体内败坏的淤血没办法去掉;
所以虽然他放了血、拔了火罐、
吃了煎草药,病情却不见好转。
从被称为自然功能的机体里,
那种叫作肉体功能的排除力
已没有力量把毒消除或排空。
他两个肺叶的管脉都已水肿,
胸部和胸部以下的每条肌肉
由于中了毒而在腐烂和衰朽。
无论让他下面泻或者上面吐,
对救他性命来说都没有帮助。
因为他那个部分已全部坏掉,
凭他的自然功能已恢复不了;
既然是自然功能起不了作用,
药物就免了!那就往教堂里送!
总之一句话,阿赛特必死无疑;
于是,他就派人请来了艾米莉,
同时也请来帕拉蒙,他的表兄;
然后对他们如下诉说了一通:
“我的意中人,我最最珍爱的人,
我因为心中充满哀怨和苦闷,
难以向你吐露出丝毫的悲愁。
但既然我的生命已快到尽头,
我要把我灵魂中的全部忠诚
献给你,因为你高于其他世人。
唉,这许多艰难和痛苦和悲愁,
我为你承受,而且承受这么久;
唉,我即将死去,亲爱的艾米莉;
唉,我们俩将永远永远地分离;
唉,我心中的妻子,心中的女王!
你是我的心上人,却使我死亡!
世界是什么?人们要追求什么?
此刻情人在身旁,但一过此刻,
便孤零零一个进了冷冷坟墓。
为了对上帝的爱,请把我抱住;
我的甜蜜敌人艾米莉,永别啦!
但是现在,请听我再说几句话。
“过去很长时间里,我因为爱你,
也因为我对这位表兄的妒忌,
我对他怀着敌意并同他竞争。
愿明察的天神引导我的灵魂
公正地说说这位爱情的忠仆,
把他的全部好品质如实说出——
说他的忠诚、气节和骑士行为,
他的智慧和谦卑,家世和高贵,
还有慷慨和所有骑士的美德。
现在我灵魂即将归于朱庇特,
却终于知道,要论世界上的人
谁最值得爱,首先得数帕拉蒙。
他会侍奉你,侍奉你一生一世。
如果你要嫁人,做人家的妻子,
这位高尚的帕拉蒙你别忘记。”
讲到这句话,他开始讲不下去,
因为,有股死亡的寒气从脚跟
升到他胸口,弥漫到他的周身;
更为严重的,是他的两条手臂
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的活力。
受创痛折磨的心既感受到死,
残留在他心中的孤零零神智
这时也开始逐渐地离他而去。
他眼光模糊,呼吸难于延续,
但双眼仍朝他的心上人望着,
最后说了一句:“艾米莉宽恕我!”
他灵魂搬了家,去了别的所在——
那里我没去过,说不出地名来。
所以到此为止啦;我不懂鬼神,
在我这书中也不谈什么灵魂;
有些人写过灵魂居住的地点,
我可不想转达这种人的意见。
愿玛斯引导阿赛特灵魂一缕!
这里我还要继续讲讲艾米莉。
帕拉蒙嚎哭;艾米莉泪下如雨,
呼天抢地地转眼便昏厥过去;
忒修斯扶着姨妹离开了遗体。
花时间讲她白天黑夜的哭泣,
对你们、对我自己有什么帮助?
因为这时的女人最悲伤痛苦——
当丈夫撇下她们离开这世界,
她们大多数会如此悲痛欲绝,
要不是这样准会生一场大病,
而结果必然是要了她们的命。
这位底比斯青年武士的死亡,
使雅典城里的百姓极其悲伤;
老老少少洒下了无数的泪滴,
成人和孩子无不为他而哭泣。
可以肯定,当初赫克托被杀后,
他遗体运进特洛伊城的时候,
人们没哭成这样;多么凄惨哪:
人们抓自己脸颊,扯自己头发。
“你有足够的钱,又有艾米莉,”
女人们哭道,“为什么竟然死去?”
没人能够抚慰伤心的忒修斯,
除了他已年迈的父亲埃勾斯;
因为这老人饱经世事的沧桑,
见过人世的变迁和起落无常——
无非是乐极生悲或悲欢相续——
他对忒修斯把这类例子列举。
他说道:“正像每一个死去的人
都曾在世上以某种方式生存,
所以无论谁只要生活在世上,
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必然死亡。
这世界只是条大路,充满哀伤,
我们是路上的过客,来来往往;
而死亡把人世的痛苦全了结。”
类似的宽慰话他还讲了好些;
总之,这些话是要大家想得开,
不要再苦恼,要重新振作起来。
现在国君忒修斯又集中精力,
考虑要为阿赛特办一场葬礼,
要办得庄严隆重符合他身份,
但什么地方举行让他很费心。
最后他作出决定,选了个地点,
就是当初阿赛特、帕拉蒙之间
为了爱情而发生恶斗的地方——
阿赛特那种情意绵绵的希望、
那种苦恼和火一样炽热的爱,
曾在这青翠树林中表露出来。
忒修斯决定在这里把火烧起,
并在火焰中完成整个的葬礼。
他立刻下令,派人去砍伐木材,
把老橡树砍倒之后排列起来,
一排排一堆堆以备点火燃烧。
于是他手下的将士急急奔跑
或骑马奔驰,把他的指示执行。
在这之后,忒修斯又下达命令,
叫人准备好一副棺槨,棺槨里
铺着他最好的锦缎,极尽华丽。
他给阿赛特穿戴得同样地道:
让他的手上戴着洁白的手套,
让他的头上戴着绿枝的桂冠,
让他的手中握着锃亮的利剑。
忒修斯让他露着脸放进棺槨,
便哭了起来,那哭声叫人难过。
忒修斯为了让百姓瞻仰遗容,
白天里就把灵柩移到大厅中,
于是那厅中回荡着哭泣之声。
这时来了满怀悲伤的帕拉蒙——
他胡须飘拂,乱发上沾满了灰,
一身黑色丧服上,滴满了泪水;
但是可怜的艾米莉最最伤心,
她流的眼泪多于其他任何人。
考虑到阿赛特是位王室子弟,
为了使他的葬礼更隆重壮丽,
忒修斯命人牵来了三匹骏马:
马身上纯钢的马饰闪耀光华,
上面还有阿赛特公子的纹章。
在这又高又大的三匹白马上,
是三个拿着阿赛特遗物的人:
一个手持他的矛,一个拿着盾,
一个把他土耳其弓背在身上——
箭囊和其他佩件闪烁着金光;
他们悲哀地骑马慢慢去树林——
下面你们将听到有关的情形。
好几位最有地位的希腊贵胄,
肩膀上抬着阿赛特那副灵柩
慢慢地走,睁着哭红了的眼睛,
通过主要的街道,横穿雅典城——
那些街道上,黑布从头铺到底,
街道两旁,黑布从高处挂到地。
灵柩右面,走着年老的埃勾斯,
而灵柩左面,走着君王忒修斯;
精致的金器捧在他俩的双手,
盛满了牛奶和蜂蜜、鲜血和酒;
帕拉蒙也同很多人走在一起;
他们后面,就是悲伤的艾米莉,
她手中握着火把:按当时风尚,
在葬礼仪式中,这个将会用上。
为了准备这一次火葬和仪式,
花费了多少努力和多少心思:
那木堆的绿色顶端高可摩天,
它的每一边伸到二十寻之远——
我是说那些树大得令人叫绝。
那里先堆上一车一车的麦秸,
至于那些树如何堆得这么高,
或者各种各样的树名怎么叫——
例如橡枞桦桤柳,杨榆和圣栎,
梣栗枫榛梾,山杨黄杨和菩提,
月桂山楂紫杉,悬铃木和柏树——
还有它们的砍伐,我不想叙述。
我不讲神祇是如何上下奔忙:
不讲水神林仙树精住的地方
在此之前是多么清幽和安谧,
可现在他们失去这处居住地;
我不讲鸟兽纷纷四下里逃窜,
它们怕的是树木砍倒时遭难;
我不讲林中地面从不见太阳,
如今在阳光下显得如何惊慌;
我不讲麦秸怎样在那里铺开,
然后又铺上一劈为三的干柴,
再堆上绿叶犹在的树和香料,
我不讲放上绫罗绸缎和珠宝,
挂起用无数花朵编成的花环,
还有没药和熏香的奇香弥漫;
我不讲死者躺在这一切之中,
遗体的四周有多少珍宝陪同;
我不讲艾米莉如何按照习惯,
在这次葬礼仪式上把火点燃,
而火烧起后她如何昏倒地上;
不讲她说了什么,有什么愿望;
我不讲趁着火烧得越来越旺,
人们把什么珠宝扔在火堆上;
不讲人们扔进矛或者扔进盾,
或者把身上衣服也往火里扔;
纷纷投进那狂烧大火的还有
整杯的血,整杯的牛奶和美酒;
我不讲大队希腊人骑着战马
围着左手边的火堆绕了三匝,
他们一边走一边还高声叫嚷,
又三次把长矛撞得咔咔作响;
不讲那些哭喊了三次的妇女,
不讲艾米莉如何被送回家去;
不讲阿赛特烧成冷冷的灰烬,
不讲那一整夜人们如何守灵;
不讲希腊人守灵时如何消遣
(讲这方面的情形我很不情愿),
不讲谁摔跤获胜在身上抹油,
不讲谁不慌不忙表现最优秀。
我也不想讲,结束了这种消遣,
人们又怎样各自回到了雅典。
我只想尽快地回到主题上来,
把这长故事的结局作个交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几年以后,
人们已停止哀悼,眼泪已不流;
这时,似乎经希腊人一致同意,
决定在雅典城召开一次会议,
为的是对某些问题作出决定;
这些问题里的一件重要事情,
就是同有一些国家结成联盟,
以求那些底比斯人完全归顺。
高贵的忒修斯立即作出安排,
温文尔雅的帕拉蒙就被请来,
却不让知道请他来有何目的。
帕拉蒙悲伤地穿着一身黑衣,
按吩咐急急忙忙地来到雅典。
此时忒修斯又请艾米莉露面。
当他们坐下后全场一片沉寂,
忒修斯先没发言,等待着时机,
尽管明智的心中话早已想好;
他眼光朝他想瞧的地方一扫,
面带愁容地轻轻发一声叹息,
接着就这样道出了他的心意:
“那位最初创造了万物的天神
一开始,把爱的美好锁链铸成,
意义很重大,用意也非常崇高——
此举的原因、目的他完全知道。
因为凭借了这爱的美好锁链,
他就可以在一定的范围里面,
束缚住空气水火土,不使脱逃。
正是这位造物主,”忒修斯说道,
“对我们这不幸世界也有法度:
凡是在这里出生的一切生物,
都给设下了一定的延续时间,
无论哪个都不得超过那期限——
尽管要缩短寿命有的是办法。
这方面就不必引用权威的话,
因为这一点凭经验就可证实,
但我希望更清楚表达我意思。
从这种规则我们就可以看清
这位造物主既永恒而又稳定。
只要不是傻瓜,人人都明白,
每个部分都是从整体分出来;
因为自然的开始之处或起源
不会仅仅是一个部分或单元,
而是个不能改变的完整东西——
它延续下去直到消亡的终极。
所以造物主以他的大智大慧
订出恰如其分的安排和法规,
使不同门类物种靠代代相传
才生生不息绵绵延延在世间,
而个体不能永恒;这说法不假——
你们完全能明白,只要看一下。
“看看橡树吧,从它开始发芽起,
然后经过这么漫长的成长期,
我们可以看到它寿命相当长,
但是最后这棵树仍不免衰亡。
“也想想我们脚下这些硬石板,
我们踩在上面或是走或是站,
再硬也会因磨损而废弃路旁。
有时大江里也会没有水流淌。
我们还看到大城镇变为废墟。
可见一切的一切都有个结局。
“说到男人女人,也同样能看到
他们要不是年轻,那就是年老,
就是说,这二者之中必居其一。
国王同随从一样,也不免死去:
只是有人死床上,有人死荒郊,
有人死深海;这种事人人知道;
毫无办法,人人都得走这条路——
这条路可说适用于世上万物。
“若不是朱庇特造成这种情况,
还能是谁?他确是万物的主上,
他使每样东西都变回其本原,
而这正是其由之而出的渊源。
任何生物不论其类别的高低,
同这个规律对抗就不会胜利。
“所以我认为明智的做法就是:
要自愿地去做非做不可的事,
要甘心接受不可避免的情形,
特别是我们必然遭遇的命运。
谁对此发怨言就是蠢事一件,
也是对引导众生之神的反叛。
若有谁确实已有了崇高声望,
却在那花团锦簇的时候死亡,
那么他肯定获得最大的名声,
不会给亲友和自己留下遗恨。
可见,谁若满载着荣誉断了气,
他的亲友该为他去世而欣喜,
因为等他令名因年龄而枯槁,
那时他的能耐已完全被忘掉。
所以如果有人要留个好名誉,
那么最好在声名最隆时死去。
“否定这一点便是任性或固执。
何必要怨天尤人呢?我们明知
好样的阿赛特这位骑士之花,
明知他带着功成名就的光华
离开人生的脏牢笼,何必难过?
这里是他最爱的新娘和表哥,
他们何苦为他的幸运而伤悲?
他会感谢他们吗?天知道不会。
这样对自身对他灵魂都不利,
也不能使他们自己转悲为喜。
“从这番说理能得出什么结论?
我的建议是,大家不要再伤心,
要高兴起来并感谢神的恩典;
我还建议,我们离开这里前,
要把两个人绵绵无尽的悲哀
结合成一个永恒的完美欢快。
现在请看这中间哪里最伤心,
我们就先从那地方着手改进。”
他又说:“我要明确地提出一点,
姨妹,我的谋士也都是这意见,
就是你这位高贵骑士帕拉蒙
对你是尽心尽力又一片忠诚,
而且从见到你之后始终如此。
你也该给他恩惠该把他珍视,
应该接受他,让他当你的夫君:
把手伸给我,我们就一言为定。
现在,该显示你女人家的仁慈。
天哪,别说他是国王的亲侄子;
即便是穷苦的低级骑士一名,
就凭多年来对你的相思之情,
就凭为了你受了这么许多罪,
他也就值得你好好考虑,因为,
温情的怜悯应当比公正重要。”
接着他转朝帕拉蒙这样说道:
“我相信,要你同意我这个建议,
也就不必讲这么一番大道理。
走近些,握住你这位女士的手。”
于是在满朝贵人面前,这时候
一种被称为结亲的婚姻关系
立刻在这两人之间牢牢确立。
于是伴随着音乐和满堂欢呼,
帕拉蒙、艾米莉成为一对夫妇。
创造世界的神哪,愿你把爱人
赐给付出巨大代价的帕拉蒙。
现在帕拉蒙真是满足又幸福,
尽情地享受生活、健康和财富。
艾米莉爱他爱得有多么深情,
他对于艾米莉也就同样崇敬;
两个人彼此间始终恩恩爱爱,
从来没一句怨言或半点不快。
帕拉蒙、艾米莉的事到此结束,
愿上帝保佑这支美好的队伍——阿们!
骑士的故事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