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昨天到现在,他们一直在野外做搜救训练,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走遍了附近大大小小五六个山坡。
从他到消防队开始,每年封闭训练都有他。起初,因为他是新人,后来,因为他是老人。去年带着唐海峰一起,训练进行到一半他就开始唧唧歪歪。不是因为累,也不是因为没收手机,而是,这里不能看漫画书。
封闭训练在远离市区的地方进行,一个星期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每天唯一的一点娱乐就是晨起时广播里放的歌曲。
“女兵的小秘密,小秘密,怎么能告诉你,怎能告诉你……”
唐海峰嘴里塞满牙膏,站在洗漱池前,吼了句:“天天就是这套,老子还他妈不想知道呢!”
后来,季燃和他一块儿被主官罚负重十公里跑。
为什么两个人会一起被罚?
很简单,因为唐海峰是季燃带来的,他手底下的兵这么操蛋,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今年季燃是一个人来的。
连续作战二十四个小时,众人疲惫不堪,营房大通铺里二十几个人,说好了似的,谁都不去吃饭,一起倒头就睡。带他们的班长和副班长,年纪不大,都在这里当兵,除了训练,平常都叫他们“哥”。
“哥,吃饭了。”
班长贴心,把饭都给他们打了回来。四十几个馒头和咸菜,他和副班长两个人差点儿拿不过来。
季燃睡在靠门的位置,最早一个从床上坐起来,推了推旁边的人,就这样一个推一个,大家伙艰难的离开木板搭的临时床铺。
“这床硬的还不如我窝在山上打个盹,睡起来浑身疼。”
“你疼,不是因为它硬,是因为你老了。你看看人家。”说话的人指了指两个班长,“二十出头,浑身是劲儿。”
被说的人笑了,“那是因为他们昨天没上山。”
副班长说:“我们要是都去了,谁看营地啊。不看着,万一出什么事呢?”
“这深山老林能出什么事?”
“那可说不准,万一跑出个白狐狸什么的,窜到营地门前,我们得守好阵地。”
班长一直没说话,嘴里嚼着馒头,脸上挂着笑。
来参加集训的都是各个单位挂衔的人,最年轻的就属季燃,眼看着也快三十了,一个个老道的很,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出其中猫腻。
“真有白狐狸?”
副班长笑了,“你们问班长,他昨天晚上看见了。”
“什么白狐狸啊。”班长塞了口馒头,两腮鼓起来,像只小松鼠,“是个姑娘。”
“你就说白不白吧。”
班长点头,“白。”
“好看吗?”
班长点头,“好看。像仙女。”
班长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方脸宽额,在这山里被风吹的黑了点儿,但人很老实,待人真诚,大家喜欢和他聊天。
“你和那仙女说话了吗?”
“说了,她说她迷路了。”
大家听到以后笑着说:“你不会真的碰上白狐狸了吧。”
“是人。而且,说话很温柔。”
季燃在一旁听了很久,终于开口,“那你没把她送出去?”
班长摇头,“我得看着营地啊。”
季燃接着问:“也没要到电话?”
班长说:“我自己的电话成天被连长锁在柜子里,要人家号码有什么用。再说,就算她给,我也记不住啊。最重要的是,人家凭啥给我电话啊。”
“你不是觉得她好看吗?”
班长再次点头,“是真的好看。”
“觉得好看你就追啊。”
班长憨憨地笑了,“人家那么漂亮,凭啥看上我?”
“你不追怎么知道成不成?”
“看,还是我们季队有经验。要是他,保准拿下。”
季燃吃了一个馒头,站起来,说:“这还真不行。我有了。”
“万一班长见着的那个更漂亮呢?”
季燃手叉着腰,定定地说:“在我这儿,不会有比她更好看的了。”
“呦……”众人扔下手里的饭菜,起哄道:“不行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吃了,不吃了。”
季燃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蓝乔的样子,他勾起嘴角说:“刀山火海都过来了,当兵的,不能怂。没这份决心,怎么给人家幸福。”
“得,单身狗的阵营里又一个阵亡的。”
“能收了他的,得是个什么角色?”
“班长,你刚说你看见那个像什么?”
“仙女。”
“比仙女级别更高的是什么?”
副班长想想说:“王母娘娘。”
众人哈哈大笑。
对面飞过来一支牙刷,正中副班长的脑袋瓜。
“我说错了吗?”
一旁的人安慰道:“没错没错。”
剩下的几天对于季燃来说尤其漫长,又或者这种漫长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迈出营地大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种重生的感觉,身体里有使不完的劲儿。他飞快地回到消防队报到,手机揣在怀里,一刻不停的感受着无休无止的自动应答声。
只要蓝乔还在飞行,她的电话就永远打不通。这是常识,他知道,但还要不停地拨通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一遍接着一遍。
“回来了。”政委推开门,看到站在办公室里的季燃,问:“等很久了?”
季燃收起电话,回道:“十三分钟四十七秒。”
“你小子记得这么清楚是怪我开会开太久了?”
“没有。”
季燃挺直脊背,中指的指尖紧贴着两侧的裤线,十分标准的立正姿态。
刘育竹把手里的资料放到桌上,站在他对面端详着,说:“看来这一个星期没少下功夫,人精瘦了不少。”
“是。”
刘育竹笑了,“我听说了,又是笔试和体能双料第一,没给我们大队丢人。”
季燃勾起嘴角,眼带笑意。
“想要什么?”
“您知道。”
“我知道什么?”刘育竹皱了皱眉,“跟领导讲话,有一说一。”
“休假!”
季燃倒是不含糊,立马回应。
刘育竹想了想,“行。年后让你休假。”
季燃小声问:“领导,我可以走了吗?”
“着什么急,坐那儿,我还有别的事和你商量。”
季燃回头看了眼沙发,警惕道:“您知道我有对象了吧?”
刘育竹啧的一声,“你还真把我当红娘了。”
“不是就好。”
季燃笑着退坐到沙发上。
“大队年底立功受奖你有什么想法?”
“这也不是我说的算啊。”
刘育竹看着季燃,“我现在跟你说不就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季燃摇头,“您现在跟我说,是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吧。”
刘育竹笑了,“鉴于你们队里这一年的表现,领导班子有意推选你们作为省级先进工作团体。”
“这是好事啊。”
“你先别急着高兴。”刘育竹顿了顿,脸上笑容散去,“对你们队是好事,但这样一来你的个人三等功就有问题了,队里不能把所有荣誉都可着你们三区队。”
季燃想了想,说:“我知道。领导也要平衡,左右不能失了军心。”
“你可是想好了。有三等功,你今年年底调少校,过一年年中就能调中校。要是没了,可还要再等四年,说不定更久。”
季燃点头说:“想好了。我总不能让兄弟们光跟着我吃烟灰,熬到头,连甜水都尝不着。三等功,给更需要的人吧。”
“你就不想知道这人是谁?”
季燃说:“李浩。”
刘育竹指着他,笑道:“你小子,心里有数。”
“他不是打算自主择业吗?有了这个,能多5%的工资。”
“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不然,领导们能再多给个名额吗?”
刘育竹说:“想的美。”
季燃,“他那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给消防贡献快二十年,出生入死的,要我说,你们给提的工资一点都不多。”
“越说越放肆了,我们军人是为了钱才干这些活的吗?”
“不是。”季燃原地起立,大声道:“我错了。”
刘育竹嘀咕着,“你啊,说这话的时候想想你爸。”
季燃笑了,“他还不是转业到地方了。”
“你以为他舍得?不然,会顶着你妈妈的压力,又把你送来?”
“是。”季燃转身问:“领导,没别的事我先回了。”
“等一下。下午回去看看你妈,你集训的这几天,我电话快被打爆了。”
“我妈总给您打电话,我爸知道吗?”
“你这孩子,好好说话。”
季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告诉我爸啊。这个世界上我妈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爸的。”
“明年市里接了一个国际会议,你爸比我还忙,哪有空管这些事。”
“是。我下午就回去看她。”季燃说:“我真的走了。”
刘育竹点点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问道:“你集训的时候就没别的事了?”
“双料第一,您还想有什么?”
“我的意思是就没见过什么人?”
“领导,我参加的可是封闭集训。”
刘育竹想着,还是告诉了季燃,“前几天你对象去你们队里找过你,我正好碰见,就把你地址给她了。她没去?”
季燃猛的想起班长说的那个姑娘,问:“什么时候?”
“大概三四天前吧。”
从机关办公楼出来,季燃一直在打电话,但是对方依然无法接通。他担心蓝乔有事,回队里换了便服就一路开车去到“宸章”。
小区保安把他拦在外面。
“你找谁?”
“蓝乔。”
“你们认识?”
“我是她男朋友。”
“哦。”保安扫了眼记下了季燃的车牌,说:“蓝小姐工作忙,已经两天没回来了。你还是给她打电话吧。”
季燃刚关上车窗,电话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