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东蓝被那种莫名的热量搅得五内俱焚,身体像是插了很多导管,不断地向外散失能量。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融化的瞬间,她的体力也已经被抽干。
她的猜测的确得到了证实,并未逆转完全的咒语凝结成一道微弱的印记,从东蓝的身前飞向巨型骨鸟,巨大的骨架开始一块一块脱落,落在地上,于灰尘中重获新生。
颤栗之藤无法影响到那些飞快散落的小骨头,游动的苔藓发出激烈的金属剐蹭声,似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
枯朽的植物在拉响号角,地表一层的生命正在被颤栗之藤的愤怒席卷。更高位置的生命被攒动在坟茔骨鸟内心杀戮的本能触动。盘虬的巨树正散开枝条卷起一块土石。
天敌之间的较量,这一刻才算对等。
虽然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但在她身子软倒的刹那,向玖枢单手揽住了她,加在玖枢身上的重量让他顺势半跪,单手握住那柄光华流溢的剑。
“我最近轻了很多,萨麦尔那个家伙刻薄又变态……我是不是有用多了?”阮东蓝脑子里混乱不堪,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听到一句肯定。
“东蓝,坚持住,不要闭眼,你很棒很棒,你救了我们大家,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孩子。”向玖枢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坚定。
“我特别困…就一会儿,让我眯一会儿吧……”天还是红了半边,但向玖枢的脸上全是白昼,她尽量想要听进去向玖枢的话,却越是努力感官越是模糊。
最后她不再努力,轻轻地合上眼。
她只是个普通人,身体内感受不到一丝丝魔力,逆反咒语本身就会对施咒者产生危害,这也是那个神秘女生没有重复唱出第二首歌的原因,是不肯也或是不能。加之东蓝的词并不完全精准,反噬的可能亦难以预料。
向玖枢的目光一刻有没有从女孩的脸上离开,从她松散的黑发望到鬓角绒绒的质感。睫毛不长尾端却微微卷翘,左眼眼角处那颗很浅很浅的圆圆的痣,那滴泪珠轻轻停留在上面,给肌理中至深的暗淡嵌入一丝灵动。
“抱歉,让你久等了……”向玖枢轻叹一声。松开了一直握剑的那只手,把东蓝眼前的一缕额发拨开。
伴随着向玖枢停止供应的魔力,那柄嵌入地面的长剑金光大盛,剑身一寸一寸断裂,消失在飞起的尘埃中。
东蓝的世界是一片白色,她穿着离开家那天的服装,正趴在什么东西上,半张脸埋在一堆羽毛间,像是睡在一张绒毯上。
“鸥鸟凼?我在返回多伦欧堡的路上……还是正在去萨兰斯蒂尼?”想起那个名词,她太阳穴处刺痛了一下。
“不对,我是在罗德路蒙加……刚才还在考核,我怎么会在鸥鸟凼上?”她记得刚才唱出了逆转的魔咒,然后浑身无力,所以现在自己可能…累晕了?
妈妈告诉过东蓝,鸥鸟凼是作为交通工具的温顺驯化生物,就算是梦中,也敢大胆地向前走。步子逐渐拉长,东蓝察觉到一些异样。
这并不像鸥鸟凼的样子,脚下的羽毛洁白如雪,踩上去也不会挂上一丝杂质,并且藤条编织的座位这里一个也没有。没有流动的风,鸥鸟凼停飞的时候脖颈并不会这么高昂。
总之这更像是一种美丽大鸟的后背,比如天鹅,她唏嘘自己梦境的严谨性。不过这些不是她现在应该浪费时间纠正的事情。
方才自己周身发热,难以呼吸,是在玖枢的怀里才没有跌倒,那向玖枢呢……回味那种揪心的灼烧感,颈间的凉意忽然滋生,给她焦灼的内心降了温。
本能摸向那个位置,金属的冰冷感传递给全身,一只类似于五角星的尖锐多角形物体坠子正在散发让她舒心的气息。
她很想把那个心头挂念的名字念出来来让自己混乱的脑子清醒,一个音节都没有出去,纯白的世界忽然产生巨大的压力,无形的高密度气体压在她的胸口,似乎要将东蓝的牙齿也弄碎。
乖乖闭嘴,那感觉就瞬间散去。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叛逆的梦境,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拜托让我快点醒过来!”她看看自己的胳膊,心一横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臂光洁如初,没有任何齿痕印甚至没有一丝涎水。
“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梦吗?也对……毕竟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你。”说话人不在东蓝的周围,更像是她周围布满了各种音频播放器。似乎想把自己的情绪多倍放大来传递给东蓝。
“谁在说话?装神弄鬼很好玩儿吗?”好奇已经被愤怒代替,东蓝觉得被刚才还被颤栗之藤支配恐惧的自己没有做这种“梦”的条件。
细长的白羽变成了起伏有序的钢琴琴槌,身下的柔软变得冰凉,肩膀冰凉,东蓝下意识抱住裸露的肩头,冰丝落肩牵动腰上的星星,发出石头相撞的闷响。
裙摆垂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一架漆黑如夜的巨型三角钢琴,静静伫立。纯白已经被夜幕染黑,也许它的本质就不是纯粹,一眼望去,难见边际。
那曲琴音在她的耳畔缓缓流淌,关于那晚不可自控的记忆又充斥她的脑海,阮东蓝把所有难以名状的情感都推给羞愤。
“永夜节的礼服……你是潘地曼尼南那个流氓,不会说我就连梦到你们这些有魔法的人也会影响我自己的梦吧?”
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那人似乎惊诧了一瞬,对她这份针对魔力高强人的偏见的来源有些好奇。
“影响你的梦么?如果我想。”
“感染我的情绪或者是你的能力,我只是一时被你诱惑,如果您是来为自己讨句负责的话,拜托别和我一个中招的人腼腆。”
东蓝对那人炫耀自己的能力没有任何兴趣,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清醒,不要给向玖枢添任何麻烦,不要让他为自己多出任何的危险。
“不要给他添麻烦,不要让他有危险?”普通的一个问句在那个人的口气里更像是质问,难以名状的强大压力想要吞掉她的意识,一阵阵钝痛让阮东蓝抓紧头发,指甲难以控制地剐蹭头皮。
血腥味让她皱眉,钢琴开始流血,外面刀刃相接的声音、撞击结界的声音和向玖枢温柔的呢喃。向玖枢正单膝跪在她眼前,肩膀被什么东西洞穿,血液不断从空洞中流出来。
压力形成锥子牢牢钉住东蓝的思维,痛苦的终点和凉爽的起点在她想象中交叠。东蓝颤抖着摸向颈间的挂坠,却没有找到链条,她咬着牙,用五指狠狠抓住那个位置。
指甲尖端与皮肤原始地相融,十几年前她的胚胎也不过就是这样,在挣扎里产生自我意识,唤出她想要唤的名字。
妈妈、南亭街、Eternity Silhouette、多伦欧堡,她把所有和那个少年挂钩的记忆一一回想一遍又一遍。
这种自由,就算她是一个普通人也应该有。
“向——玖——枢——”
“我不管你是谁,滚出我的脑子,你要害我还是如何,我先欠你一次,别拦着我清醒,不然……我们就同、归、于、尽!”
电视剧里演的抓伤不很现实,因为人类的本能不会驱使自己破坏身体,她自己的理性在阻碍着这份伤害,可女性本身就是感性生物。阮东蓝锁骨之间被她的指甲抓得难以入眼,她在和和眼前不知真假的玖枢一起流血。
“我现在求求可以许愿的所有人……不管你是谁,只要可以制衡他,神或路西法…都无所谓,让我出去,不论是谁,我都求求你,救救他!”
无论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向玖枢都不该跪下,单膝双膝都不可以。
“我知道你可以读懂我的想法,所以你明白了吗,我唯一的念头,不是在你这个空间里回味什么虚无缥缈的夜晚,也不是反自然的免伤害。阮东蓝只是个普通人,她要去实现她普通的想法。”
那个人没有丝毫留恋,他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相见方式很可笑。
“好。”浓重的压抑和苦涩将阮东蓝层层包围,那个人的一句话把纯黑色的边缘一点点扯开,极像东蓝对待衣服上的线头时错误的做法。
幻境,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