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孙临泉越是悠闲自在,蓝雅越是心中不安。
她现在才明白,孙临泉叫人来唱曲是什么意思。只要屋里还有外人在,她便不好开口问他些什么,也就是说,她想问的那些问题,孙临泉不想回答。
伶人唱了约莫一把时辰,街上路过的青衣客,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街头乞丐瑟缩着躲在屋檐下,路过的人愿意给点儿银子便给,不愿意便当没看见。偶有街头恶霸从他们碗里夺食,也没人敢上前理论。
扒手恣意地穿过路人之中,上一刻还两手空空,下一秒转头便进了酒楼大吃大喝。
富贵人家的车马对立而行,互不相让,接着便由两边打手负责上前理论。
这便是铜川。
一旦失去慕容府的压制管控,立即变得毫无秩序。
同样的情形,在沧越其余五大名门的辖地一样存在。怀源叶氏,姑苏朱家,九黎巫族,就连当年的紫陵蓝家亦是如此。
小家族管小地方,大家族压住小家族。听闻天外有个叫“华夏”的地方,管这种情形叫“诸侯并立”,不同的是,沧越没有自己的王。
各个家族都想成为那个王。最早的桑丘,后来紫陵,如今的铜川和怀源,群雄逐鹿,前仆后继。
可是有没有人真正关心街上那些乞丐的死活?有没有人在乎被偷走银钱的路人家中是不是有重病的亲人?
蓝雅关了窗子,坐到孙临泉对面。新砌的茶水幽香阵阵,撩的人鼻头发痒。
孙临泉给她斟一杯递到手上。
“闷了?”
蓝雅没精打采地点头接过茶水不喝,只当在自己座位前,。
“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若有话便说,何必憋在心里。”
蓝雅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两个艺伎,又看看孙临泉。
“别告诉我揽月楼是你家开的。”
“当然不是。不过也差不多,毕竟酒楼的东家对我也算亲如兄弟。”
蓝雅听闻这话后背生凉。
揽月楼是西市最大的酒楼,实际属于慕容府的产业。
这时候房门噔噔地响了两声。那茶博士探了个头进来通传说:“先生,你家人找来了。”
“多谢小哥。”
孙临泉略一点头,不慌不忙地起身。两个艺伎便自另一道门退出。蓝雅还在犹豫是否要躲时,忽的被人拽住衣领扔进里屋床帐内。
“你要是漏了相,咱俩都得死。”孙临泉按着她的额头,郑重警告道。
重重深紫的遮掩下,蓝雅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乖乖地缩进屋角。
知道听他的总没错,毕竟堂堂敬蟾殿少主,别的本事没有,奔命藏身的技术倒是一流。
直到现在蓝雅也想不明白孙临泉住在铜川这么久,是怎么躲过青衣客重重盘查的。
这人在铜川地界上来去,就跟出入自己家后花园一般轻松自在。
房门开合无声,直到帘帐外多出一个人的声音。她才知道孙临泉那位“家人”“查岗”来了。
“窗户开这么大不怕着凉?你这副身子骨,自己也该珍重才是。”
蓝雅闻声如遭雷击,讶异地看向外面。奈何目光被帘帐遮掩,无法确认那声音的主人。
“我这身体怎么虚的,你不知道?受风寒总好过被迷香熏死。”
那人顿了顿。
“掌柜说你今日带了女人来?”
“嫂夫人在此,一会儿说话注意言词礼貌。”
“人呢?”
“帘子后面。”
那人似乎要走来看,但被孙临泉拦了下来。
“不太合适。”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恭喜。将来若是有幸,烦劳引荐。”
“引荐你?我又不傻。”
“别这样。兄弟没别的意思,不过想见见这位将‘诛心算’捕获在手的英雄是男是女。”
“言、词、礼、貌!”
“自己人假客套什么?嫂夫人您怕是不知,这孙子在九黎跟那慕容三……”
“我非撕了你的嘴!”
外面两人恣意笑闹,杯盘碗盏散落一地。蓝雅咬着拳头,听得莫名其妙,末了只得叹一声:诶!雄性之间的谈话。
他们约莫闹了一盏的功夫,总算才坐下来谈事情。
那人一面磕着瓜子,一面说:“下个月南城门有桩婚事,还得再麻烦哥哥出手,替我料理一番。”
“老慕容已囚,铜川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你?”
那人叹了口气,怅然道:“家事。”
孙临泉笑了笑。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总要我帮你干这些缺德事儿,将来若妨碍我和她的姻缘,你亏心不亏心?”
那人默了默,忽而问:“你跟嫂夫人何时办喜事?”
“快了。如何?”
“撒谎。真要喜事将近做什么推开窗,还喊了艺伎做在屋里碍眼?听说你早来了个把时辰,干点什么不行?”
这揽月楼虽是雅乐场所,但二楼却有些细巧心思勾引客人多花钱,譬如房中略带暖情佐料的熏香。
“并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放浪不羁。”
孙临泉语气里似乎有些隐怒。
他说完这番话后,帘子外面沉寂了好一会儿。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蓝雅都快怀疑两人是否遭遇什么不测的时候,那人又忽然开口说了句话,吓得蓝雅差点跳起来。
“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那堂妹已经沉湖,我恐怕真要以为,这帘帐后面坐的人是她。”
孙临泉也语气不善,冷冷地道:“你若不信,自去看。”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蓝雅手心都生了汗,生怕那人会突然掀开帘帐进来,到时候便真如孙临泉所说,他们两个都活不成。
她咬死自己的拳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只是能感觉到的有人在慢慢地靠近自己。
一柄剑刃突然穿破帘帐,伸到蓝雅脖颈下。
那人恶趣味地问:“我不看,看了你我就做不成兄弟了。我干脆杀了她可好?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她。”
“嫂夫人,实不相瞒。外面这个说要娶你的男人,其实心里一直喜欢别人。我拿他当兄弟,他却成天想着要我妹。”
“啪嚓――”外面传来一声杯盘落地的碎响。
那人似乎有些慌张,握剑的手都有些抖。玩笑归玩笑,他显然不想真的惹怒孙临泉。如此看来,这二人之间的关系,竟有些微妙了。
那个人为何会忌惮孙临泉?
蓝雅想不明白,但她不敢轻举妄动。尽管她出来之前带了李辰山给的人皮面具,但手里没有家伙,心中总是没底。
“哼。好吧!”
那人慢慢地将剑收拢回鞘,妥协道:“既然少主不情愿,我也不逼你了。兄弟方才多有得罪,给嫂嫂赔礼,来日两位大喜之时,一定奉上厚厚的彩礼。”
孙临泉仍不应声。
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一生气起来就闷闷地不说话。方才那人言行如此无状,必然惹恼了他。
“明日东城门外给你备了条船。慕容三经此一事之后,自该有些转变。城中不宜久留。”
见孙临泉还是不应声,那人只好又对着帘帐大大地摆了几拜。
又过了一阵,孙临泉才气消似的,吐出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