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路南被判了10年,后因表现良好成功减刑了一年,总共在监狱蹲了9年。

这9年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非典一度控制了全国上下,人们在恐慌中团结起来,协力与非典战斗。也正是在非典爆发的那一年,张国荣跳楼自杀了。

路南在监狱里对外面的事情所知甚少,没感受到外面非典的恐慌氛围,也不晓得哥哥不在了。但监狱里也是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这9年间,路南三次尝试自杀。

第一次是在入狱一年左右。监狱里没他原来想象的恐怖,但是肯定是没有自由的,尊严也总是受到挑战。而且他一直备受他所见到的死亡的折磨,在他和李子森在一块时,那家伙的无情以及自己被欲望所控制让他没有觉得太自责,但当他在监狱每天反省自己时,他感觉似乎那重重罪孽都可以归到自己身上。无论是溺死的那个孩子还是那被残忍杀害的一家三口,自己都本有机会救他们,甚至于传销组织那个大汉,自己也该救他一命。但他们就那样死在自己面前了,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他无法不想这些,监狱里没什么事可干,没什么事可谈,他除了内疚外就是为监狱生活而焦虑不安。他不想和其他囚徒相处,虽然他们倒也欺负他不算厉害。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比对死人的内疚更让他绝望,但这种感觉的猛烈增强正是内疚所造成的。

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极度恐慌,他无法在这个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的世界上活下去了。

路南为了让自己死后可以回家,就把自己的家庭地址刻在了床边的墙壁上,这样他们收拾自己的物品时可以看到。但他又担心别人看不见或者被人擦去,他就弄到一小段铁丝,在自己手臂内侧划,划破表皮,让伤口结成自己家住址的疤痕。这算是路南的遗嘱。

所以他开始实施第一次自杀,但并不顺利,因为监狱为防止犯人自我伤害是做了很多措施的,他们拿不到尖锐物品,甚至连根可以上吊的绳子都找不到。

路南在洗脸时堵住漏水口,试图多积些水,把自己的口鼻浸在里面企图淹死自己,但这根本做不到,呛上一下他就不由自主地把头抬起来了,要是真想用这种方法淹死自己,那得是连潜意识深处的生存本能都没有才可以。或许李子森倒是有点希望做到。路南做不到。

他又尝试掐死自己,也是一样不可实现。

一连几天下来,他连自己的皮毛都没有伤到。人的生命那么脆弱,可有的时候又显得那么顽强。

最后,他就把头使劲儿往铁门的棱角上撞,这次倒是有了效果,撞出血来。但看守很快发现了他,并把他控制住了。

监狱里的医生是个很慈爱的老头,脸上的皱纹都是呈现微笑的纹路,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还有一口大白牙,他这个年龄的人能有这么好的牙齿真是不多见。他整天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犯人居然还能保持那么开朗的心态。那老头在给路南治疗时会和他聊聊天,带给了路南一些阳光的东西,那就像黑暗中的火、监狱里的自由,他让路南这个待在监狱的井底之蛙恢复了一丝希望,不再那么恐惧。

第二次自杀是又过了两年,也就是入狱第三年。

他对监狱生活已经很熟悉了,甚至开始觉得无聊了。他这次冒出自杀的念头是因为未来,监狱生活遥遥无期,自己出狱都已经快三十岁了,就算出去后自己也达不到自己的理想了。

这一年,他放弃了自己的梦想,他想不到自己要追求什么了,他觉得一切都枯燥无味,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他没有活力,没有食欲,没有了激情,一切的空余时间他就躺在那,甚至没力气站起来。什么金钱、荣誉或者爱情,这些东西在路南的心中已经像泡沫一样轻,一样不重要,他开始觉得这些东西肮脏、无趣,听到这些东西只会让他心烦而不能激起他的斗志了。

这个世界无聊至极!

这次他要把自己咬死,他从来没对自己那么狠过,他也从来没像这次一样感受到死亡的强大魅力过。死亡深深吸引着它,仿佛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活、最有意思的事情了。他在夜晚睡觉时把手腕放在自己嘴里,就在那啃,他要咬断自己的动脉。

要是他问一问别人,寻求点建议,他大概不必那么费劲,他大可直接咬断自己的舌头,那样要轻松得多,但他完全失去了和人交谈的兴趣。

他在咬得过程中,没有觉得痛苦,反而内心很舒坦,每咬一口自己仿佛离黑暗深渊就远了一步,他就一口一口咬下去。他大概咬破了自己的静脉,流出不少血来,他欣慰的笑了,他的动静不大,在咬的时候没有叫一声。但一个狱友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便报告了狱警,将路南带走了,那时路南已经快晕过去了。

他的手腕还含在嘴里,全是血,好多血从他手腕流出来又从他嘴里流进肚子。

给他治疗的还是那位老爷爷,他和路南交谈后说他可能得了抑郁症。这监狱里并没有专门的心理医生,老爷爷就担负起心理治疗的任务。

那一段时间,好多狱友都很同情他。在监狱里,自杀没那么多见,大多罪犯都是只想把错误归于别人身上的人,他们大都互相残杀,极少会自杀。路南是那里年龄最小的,也是最听话最沉默的一个,大家对于他的自杀挺痛心的,事情发生后,一改平日里冷漠的态度,极为和善、就像安慰自己的孩子那样安慰路南。

路南再次活了下来。

第三次自杀是出狱前一年,也就是入狱的第8年。

他在监狱已经待了很久了,他那年27岁,其中8年都是待在了监狱中。还有一年就要出狱了,他却怕的要命,虽然看似一个崭新的未来又摆在了路南面前,他却怕得要命。

他害怕无法融入外面的社会。原本他就很不适应这个社会,如今在监狱里待里8年,对外面一无所知,自己的性格也比原来更沉默寡言了,肯定更难以适应这个社会了。他怕的要命,怕外面的人瞧不起他,而且他也要重新面临回不回家的内心挣扎,他要想融入社会势必要放下自己的尊严,但他是个视尊严高于生命的人。

人既然是社会性动物,那人为什么不是天生适应社会的?为什么要融入社会那么艰难?

他看了看肚子上两道疤痕,李子森第二刀要是给自己致命一刀,自己也就不用受后来这些苦了,他突然怀疑当年李子森故意不要自己的命就是不想帮自己摆脱,而他自己浪够了一走了之了。

8年,最初那个慈祥的老头医生都不在了,换了一个年轻医生。路南弄伤了自己的腿一直隐瞒没说以至于伤口溃烂了。当医生要帮他清理溃烂组织时,路南突然去抢他的手术刀,要往自己心脏的位置捅过去。那年轻医生拼命地拽着他的手,拼命拽着!不知是他内心的善良驱使还是医生的使命驱使,他死拽着不放,一边僵持着一边大喊。

路南第三次自杀失败了!他被监控得死死的,他在里面再找不到机会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