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琳的生日一到也就意味着快要开学了,而开学后过上两个月多也就到了路南的生日了,路南三十岁的生日。
“我也该回家了。”路南终于说出口。
“你真想回家了?”
“嗯。”
“很好,虽然我不劝你回家,但我一直等着你提出回家呢!”
“这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妹妹十八了,我该给她些人生建议!”
“你想好怎么面对父母了?”
“嗯。”
“你也不为自己而惭愧了?”
“不了,我已经找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
“我和你。”
“我和你?”
“对,你和我!你的爱和健康的自我,现在我都拥有了。”
“那我和你一块回吧,我也想见见你爸妈还有你妹妹呢。”
“当然好。”
在路南生日这天,他上午是没课的,梓琳早早就出去了。路南独自到山上转了一圈,回来时买了一瓶可乐、信纸和信封。然后他和路边上坐的老人打着招呼,甚至和排成一排过马路的鸭子打了招呼,逛回到家里。他把喝了一半的可乐放在书桌上,将信纸铺开,拿起笔。他琢磨着给家里写封信,因为多年没有联系,他也只记得家里的住址了,希望住址没变。但他干坐了半个多小时,一个字也没写下,甚至开头怎么称呼家里人他都拿不定主意。于是他又站起来,边喝可乐便在屋子里打转、徘徊,想象着家里时隔多年突然受到一封儿子的信会有什么反应,越想他就越内疚,但如果你问他离家出走是否后悔了,他依然会告诉你他从未后悔过。
梓琳正筹划着给路南过人生中第一次的生日,路南从未强调过今天是他的生日,不过梓琳记得他无意中说到他从未过过生日,梓琳想在今天给他一个惊喜。梓琳为了不让路南发现将提前订做的蛋糕提到了学校,在学校,任何一点事情都逃不过学生的眼睛的,而且只要事情新奇不出一节课的时间就能传遍整个校园。所以很快大家都知道路南老师今天生日了,并且梓琳老师给他买了蛋糕。梓琳让学生们不要声张,下午路南来学校时大家一起给他唱“生日快乐”。学生本就喜欢路南,也很喜欢这一类的热闹事,都是热情高涨,迫不及待要给路南过生日了。
中午,梓琳没有回家,她留在学校吃饭,下午还有课。而路南没有吃饭,他坐在书桌旁,终于动笔写了,一边写一边已是泪流满面。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过得怎样也不是很重要,重要的只是他还活着,而且他就要回家了,在写的时候他过于激动了,他甚至因为幻想到父母看到这封信太高兴以至于昏倒过去而不敢继续写,他思考了一会儿怎样避免那种情况,要是喜事变哀事太可悲了。
他在信的结尾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把信装进信封,夹在书里。他站起来,穿上外套该去学校了。
他刚离开衣架,突然感到一阵晃动,路南懵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几乎就在几秒后,剧烈的震动开始了,那震动到来的速度以及强度是不给人去做准备的机会的。路南凭着本能的条件反应躲到墙角处,因为晃动他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在他还没意识到是地震时屋顶就稀里哗啦地坍塌下来,墙壁也紧跟着歪倒下来,尘土飞扬,碎石乱蹦。一块砖头砸在路南头上,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还是下意识抱住头部,双腿弯在胸前,蜷缩在那个角落,待他行云流水般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感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不过他没有昏厥很久,大约在几分钟后就醒过来了,他头上凉飕飕的,他努力想动一动身体但被卡住了,他刚想扭头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一阵剧烈震动袭来,松散的房屋这下彻底坍塌了,就像一个积木房被一块块全拆开了,然后胡乱扔在原来的地方。
余震过去了,路南往外推了推挤住自己胸腔的石块,这样他可以呼吸更顺畅些。他的脑袋被砸破了,不过血已经不流了,但左腿在流血,是被一根墙壁裂开露出的钢筋刺穿了肌肉。书桌已经不知道被埋在哪了,他也看不到外面,上方一块楼板悬在那,要是掉下来能把他脑袋砸扁,他也就再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他现在只期盼别再有余震。
说来奇怪,像路南这样时而幻想自杀并且曾经自杀过的人,濒临这种死亡威胁时依然深感绝望,吓得魂不附体。这种感觉可能也有被砸到的缘故。
路南深呼吸了几次,抓住自己的左脚,将腿从钢筋上拔出来,他试着动了动左脚脚趾,然后弯了弯左小腿,还可以动呢,太好了!他一点点扒开埋在自己身上的土和碎石,然后搬开能移动的大墙块。最后他差一点就能从缝里挤出去了,他不得不使劲往外抽,把皮肤快搓烂了。但他出来了,他拖着受伤的左腿往外跑,他得赶往学校,他不知道有怎样的事情等着自己呢,他也不敢去想象。
他从这不能称之为房子的碎石堆里钻出来,这时候是大白天,路南却感觉整个世界是黑暗的。目光所能望到之处,几乎全都塌陷了,废墟一直延续到山脚,即使是山上的树木也是歪的歪,倒的倒,山体滑坡就像大水浇灌蚂蚁堆一样掩埋了人类的房屋。在前方几米处,地上一道又长又宽的裂缝,仿佛是个巨人将地球掰成两半,就差一点裂缝的两边地区就要彻底分离了。
这不是属于路南一个人的灾难,这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即使看到这些也不能说明他的世界坍塌了。梓琳才是他的世界,希望那个更重要的世界没有坍塌。
路南犹豫了一下,因为现在只剩一堆堆废墟摆在破裂的地面上,路南一时无法分辨方向了,他不知道那边才是学校。
“门,左手,右手。”路南摊开两只手,指着两个方向,“右手边。”
他朝着右手边跑去,路南有几棵没有歪倒的树,这是这里最坚强的存在了。他看到一处房子的断壁上沾满血,一具正往外爬的尸体卡在那儿,脑浆都溢出来了。他继续往前跑,按理说五分钟就能到学校了,但他感觉时间好慢,有很多哀嚎声仿佛来自地狱,萦绕在他耳畔。这短短的路上,有太多人需要他的帮助,他不得不停下来。
“正如我帮助离我最近的人一样,梓琳如果需要帮助也会有离她近的人帮助她。”路南并不放心,但他不能见死不救,他看到一个人上半身被墙体压着,腿在不停地摆动。
路南跑过去帮她,但他搬不动那块墙体,他也怕造成二次伤害。他一边大喊着,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有行动力的人,一边蹲下来试着和她说话。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路南对着里面说。
路南听见低沉的声音,他把耳朵贴在那儿。
“我的腰快断了……”
路南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助人无力的感觉,但他振奋着自己,他又大喊起来,他看到那边有一根铁棒。于是他捡过那根铁棒来,去撬那沉重的墙体。这时终于有人呼应了他的大喊,也赶过来,帮忙去抬。来了两个人,路南撬着,一个人抬着,另一个人把被压住的女子拉了出来。在这种时候也无暇顾及那女子的伤势怎么样了,能让她脱离目前的伤害就不错了,女子被放在地上,路南又向学校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