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宣。
看着眼前摇摇欲息的豆灯,仿佛又回到了那天。那天,身后是死寂的城池,面前是绵延至天际的军队。
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起了,这些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荒诞的、离奇的、伤心的、高兴地,一桩桩一件件都堆在心里,如同遭了兵灾的城市一样,乱七八糟。
大概是两年前吧,我一如既往地穿行在书院和家的两点一线中。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经过小溪旁那颗柳树的时候习惯性发会儿呆外,我简直成了书呆子。
那天傍晚,我刚出书院被父亲大人叫住,路上连发呆的时间都没给就带回家了。
“最近别去书院了,这些天外面开始有些乱,待在家里,顺便帮着做些活计。”父亲吩咐着,眉头逐渐皱成了疙瘩。
“是发生什么了吗,也没有感觉啊,也没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啊”我小声的嘟囔着,心里略微有些不舍,除了书院外,还有就是小溪旁那颗大柳树。
突然我意识到了不对劲,应该说我太迟钝了,变化已经发生了好多天。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路上多了些破破烂烂或者带着伤口的乞丐,恶臭冲天,说着听不太清楚的话,总之就是夷鬼,天雷之类的疯话。乞丐们瞬间又被街道司的官差们清理出去,据说统一送到了城南十里外的惠民院。偶尔听过有些有钱的大户,断断续续的会去惠民院那里做粥棚行善。
“父翁,是和最近的乞丐有关联吗?”我问到。
“又拽文,小心酸掉牙,”父亲大人笑骂一声,“这些不是乞丐,是逃难的。具体的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老秀才们说从东边逃难过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天灾,有人说是东海的夷鬼爬上岸来,吃人喝血,还会晴天放雷。”
“应该是土匪吧,不过父亲大人不用担心,东海鲁州离我们不是有一千多里地嘛。”我顿时有些不以为然。这个世道听来的多半不真实,李家两口子拌了两句嘴,穿过两条巷子就能成了李家媳妇被老李头按着暴打。
“还是注意点儿好。”母亲也在边上附和,估计是也听到了什么传言。
“好吧,书院是离得有些远了,我就在附近吧,也能给父亲帮帮忙。”我随口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应该有更多时间去小桥后面那颗大柳树那儿了。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在父亲拎着两包东西去了先生家一趟后,无穷的活计一起涌了过来。
第二天趁着歇息的空闲,我又往小桥的方向走去,正好这树荫可以遮一下暑气。只是在桥上出了点儿意外,不应该说是意外,应该说是一个巧合吧。
在我刚过桥的时候,就被喊住了。
“嘿,二狗子”可恶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又是汪员外家的恶少,汪丰。
“奶奶个腿,乃公叫刘宣,怎么着也算是同窗,哪怕叫声二哥儿呢!”我没好气的骂了一声。
“哈哈,什么同窗,我是窗内,你是窗外。一个站在窗户外面旁听的,说的跟成了先生弟子一样。”王丰也不气恼,只是嘴甚是毒辣。身后两个家丁只顾着白眼朝天,也不管管这没遛的主子。
人家说的是大实话,我也没法反驳,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下次有什么经义上的难题别问我,直接找先生去。”
汪丰大笑,过来推了我一下,“下次怕是有什么疑问也问不到你了。”。
我一头雾水看着他。
“知道你爱到这里来发呆走神,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汪丰一脸的神秘,“没想到真碰上了,这实在是有趣。”
“到底什么事儿,学的哪家的婆娘,说话啰里啰嗦的。”我也学着汪丰的家丁翻着白眼。
汪丰收敛了笑容,将我一把拉到大柳树下,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真是后知后觉啊,书院停了,家尊前几天终于把路印子办了下来,这两天我一家就要去往汉中投亲了。”
我更是一脸的懵逼,“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去汉中,你家大业大的,这么多宅子田地,也没听说售卖抵押之类的,就这么扔了不要?”。
“读书读傻了吧!”汪丰一脸无语,“你没见这几天乞丐渐多啊,东边的夷鬼用了不到两个月就把鲁地给占领了,吃人无数,眼瞅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杀过来了。”。
“嘁,君子欺之以方,这种谣言就别拿出来吓唬人了。”我白眼翻得更厉害了。
汪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要不是鲁地的难民逃出来的不多,加上语言不通,前几天就能传的沸沸扬扬了。要不是上面还压着消息,这富丰城早就成了一锅开水了。你没看到这几天都不让富户赊粥去了。你瞅着吧,过不了几天就有消息了。”
“你是来跟我道别的?”我的大脑还是处于一片浑浑噩噩中。
“嗯嗯,这一两天我家就出发了,顺便来嘲笑你这穷鬼一番。”汪丰说着把几张厚纸塞到了我手里。
“这是什么?”
“空白路引子,自己回去填吧,五百贯一张。什么时候见到我别忘了还,记住啊,驴打滚的利息!”汪丰捶了我一拳,转身带着两个家丁,横行霸道地走远了。
汪丰走远了,把大脑空白的我留在了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呆呆得望着手里的几张纸,心里似乎疼了几下。
转眼望了望那颗大柳树,长长的枝条低垂着,仿佛美女的青丝。
青丝抚红颜,绿水映长衫;谁道痴情人,翩翩正少年。
我在柳树下站了很久,一直到夕阳快要坠入深渊。
回过神的我转身过去,疯一般向家中跑去。
正抓着竹条准备给我来一番爱的暴击的父亲大人,远远看我神情不对,一把将我拽住拉进了小院中。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正要追问我。
“父亲,夷鬼可能是真的,汪员外家这两天要搬走,这么大的家业都抛下了。”我仍然气喘吁吁。
“你要挨揍是真的,”父亲扬起手中的竹条,“让你去跟着先生学习,都学狗肚子去了,圣人不是说不信什么鬼怪神仙嘛。一天不知道跑哪儿去疯了,回来编瞎话哄你老子。”
“是真的,汪丰跟我道别来着。”我辩解着,伸手往怀里掏去,想要把那几份空白的路引子拿出来。
突然我鬼使神差般望向了那颗大柳树的位置,心里一阵剧烈的疼痛。
可能真的没事儿吧,可能汪丰家惹到了什么人要急着搬走,可能东边真的只是一场匪乱而已,可能是汪丰恶作剧罢了。我心里安慰着自己,把那阵心痛压了下去。
父亲没舍得下手,脚轻轻的踢了我屁股一下,转身去院子角落帮母亲张罗家什了。耳边传来母亲的轻笑,好像在说舍不得打就别装的那么像,搞得二哥儿都不怕了。
一定是假的,汪丰那小子拿几张废纸逗弄我。路引子哪有什么空白的,还不得到里正那里报备,审批,留底。一个过程下来好几天,没有正当理由还批不下来。
我又扭头望了一下大柳树的方向,坚定地对自己说,这只是玩笑罢了。
我把路引往怀里又塞了塞,做出了决定。
这是一个让我至今后悔万分的决定,如果我相信了汪丰的话,可能不会发生那么多让人心如刀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