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店铺,就见一名副官说:“叶小姐,老太太想你了,想留你一晚。”
叶君尧迷茫,大晚上找轻昭?
叶轻昭跟随副官,叶君尧自己一人回家。
副官带叶轻昭上了车,她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像极了沈长安身上雪茄的清冽。
她抬头看了眼,差点惊呼。
是沈长安。
沈长安不似往日那么和善,他的脸色阴沉,俊朗的五官似覆盖了层严霜,静静看着叶轻昭。
严霜轻覆之下,叶轻昭感觉冷,她无意识缩了下肩膀。
车厢里突兀沉默起来。
气氛低沉,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来气,叶轻昭肺里的烧灼终于清减了很多,她想问沈长安,不是说过长江去驻军,怎这么快回来?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被压了回去,叶轻昭没有开口。
沈长安对叶轻昭,素来是温柔体贴,从未像此刻这么冷漠而疏离。
他坐着,目视前方,任由车子穿城过巷而去。
叶轻昭很想问:到底怎么了,为何这般不开心?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问了:“怎么现在回了北平,不是说要好几个月,可能到年底吗?”
“我回来,你很失望吗?”沈长安反问,声音阴测测的。
他点燃了一支雪茄。
他从来不在车厢里抽烟,因为会让叶轻昭喘不过来气。
现在,他却点燃了,一阵阵雪茄的清冽铺天盖地。
哪怕叶轻昭再蠢,也知晓沈长安不开心,非常不愉快。
从前他哪怕再不愉快,也不会把这些情绪发泄在叶轻昭身上。唯一的解释,是叶轻昭惹了他。
叶轻昭猛然想起来,沈长安不管去多远的地方,都会留几个副官秘密看守叶轻昭的。
说他是监视叶轻昭,有点冤枉他,他只要是保叶轻昭。
叶轻昭跟着他,他也担心有人对叶轻昭不利。
于是,叶轻昭和叶君尧去吃咖啡,去试衣服,沈长安全部知道了。
怪不得刚才叶轻昭看到了他,原来不是错觉!
叶轻昭摇下了车窗,新鲜的空气涌入,车厢里的窒闷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车子到了沈长安的私宅时,沈长安下车,像扛麻袋一样将叶轻昭扛在肩膀上,带回了他们的家。
进门的时候,他放下了她。
不像以往火急火燎扑到她,沈长安放下她之后,解开了自己军装的纽扣,自顾上楼去了。
叶轻昭站在楼下的大厅,茫然了片刻。
她在想,是跟着上楼,还是逃出去?
沈长安越是沉默,意味着他的怒焰越炽,他第一次这么对叶轻昭。
此地不宜久留,逃才是万全之策。
她站在玻璃窗前,往院子里看了看,但见院子里站着四名副官,两名在大门口,两名在院门口。
而后院是空的。
沈长安的后院,不可能没有人把守。
叶轻昭试探着,推开了后窗,将一只椅子扔了出去。
草皮底下的猎物陷阱夹,猛然就夹住了椅子。
若是叶轻昭踩上去,夹断的就是她的腿。
她一身冷汗,没有冒失果然是对的。
后院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沈长安。
沈长安站在楼梯口,他脱了上衣,穿着铁灰色军装裤子,露出他结实精壮的身体。
脱衣裳的时候,他的头发凌散了。
每次他头发凌乱的时候,总有种嗜血的魅惑,俊得邪气。
“上来。”他声音低沉而轻缓,“不要乱动东西。”
“我要回家!”叶轻昭道。
“是要我去抱你,还是让副官将你扛上来?”沈长安问。
叶轻昭最终选择了自己走上去。
上楼之后,沈长安去了浴室。
他在浴室里的时间,对叶轻昭而言,又是另一种煎熬。
他很生气,这毋庸置疑。
“去洗澡。”他裹了浴巾出来,身上的水汽迷蒙。
叶轻昭的心,全部沉了下去。
沈长安态度诡异。
他让叶轻昭去洗澡,叶轻昭没有做无谓的反抗,而是小心翼翼去了。
等她洗澡出来,沈长安已经换好了军装,重新拿了套干净的,凌乱的头发也梳得整齐。
看这个样子,他是要出门的。
叶轻昭微愣,这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回来。”沈长安道。
他出去了一趟。
叶轻昭彻底糊涂了,他到底是要怎样?
他的怒意,是来源于驻地的事,还是阿哥的事?
她糊里糊涂的想了片刻,没想通,就懒得再想。
沈长安离开了,叶轻昭暂时松了口气。
叶轻昭慢腾腾想着这些,心中已是一片戚然。
擦干头发,她睡着了。
睡醒之后,已经是夜里,屋子里黢黑幽黯,只有窗口的新月,浅浅淡淡映上了帘钩。
叶轻昭睁开眼,感觉好饿。
她静听楼下,没有半点响动,沈长安尚未归来。
叶轻昭则这么躺着,忍着饥饿。后来实在口渴,下楼倒水的时候,闻到了雪茄的气息。
她吓一跳,就见沙发里有个高大的轮廓。
沈长安早已回来了。
叶轻昭打开灯。
这么一开灯,叶轻昭更是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沈长安浑身都是血,脸上更是血迹斑斑。
血迹已经干了,余腥散去,他似樽无喜无悲的雕像,在黑暗中沉思。
像个魔鬼。
“你.......你有没有受伤?”叶轻昭放下水杯,小心翼翼走过去,问他。
沈长安转过脸,目光阴沉,问她:“你关心我?”
“你怎么了?”叶轻昭道。
沈长安不语,他的呼吸重了起来,转过头去点烟。
叶轻昭靠近他,身上去摸他血迹模糊的地方。
他握住了叶轻昭的手。
雪茄按在烟灰缸里,他将叶轻昭扑倒在沙发里。
但是,他没有吻她。
他只是压住她。
“你和叶君尧走的很近吗?”沈长安问她。
叶轻昭没有回答。
沈长安却突然起身,放开了她。
叶轻昭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口。
她拉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沈长安很受刺激,他阔步过来,自己拉开了门,猛然将叶轻昭推出去:“滚,从我眼前滚开!”
然后,那大门复又砰的一声关上。
叶轻昭光着脚走,慢腾腾走着,心里都是酸楚,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的拖鞋掉了,被沈长安推出来时,一只掉在屋子里。
叶轻昭走了好远。
约莫走了四五分钟,已经离家很远时,沈长安仍没有追过来,叶轻昭摊在地上。
她从家,赤脚走着。
街道并不干净,石子划了叶轻昭的脚底,很疼,但是没有流血,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刺了好几下。
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是使劲的哭。
叶轻昭摊坐在银行门口,离叶公馆只有三条街道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汽车鸣笛的声音
沈长安没有更衣,也没有梳洗,开车回来找她了。
叶轻昭推他,眼泪更是大把大把往下落。
沈长安紧紧搂住她,他军装的勋章隔得她生疼。
叶轻昭抹了抹眼泪:“你放手,不是你叫我滚,现在还来找我,你放手!”
沈长安还是将叶轻昭拖回家。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叶轻昭的脚只是被划了几个小口子,并未大伤,洗干净擦伤药酒就没事了。
沈长安脱了军装,就将叶轻昭按在床上。
他亦知道叶君尧是他同父异母的的弟弟,他看得出叶君尧喜欢他的轻昭。
叶轻昭更委屈了,微薄的力气拍打沈长安的胸脯“我以后不会和别的男人出去了!”
叶轻昭着心里暗骂:“叶轻昭,你真没出息,话不该这样说的!”
沈长安心情就很不错:“轻昭真乖。”
他使劲吻了她的唇。
第二天,叶轻昭才知道,北边几处军政府,都跟南京政府起了矛盾,所谓过长江驻地,其实是南京的裁军计划。
南京甚至想把他们自己的军队成为正规军。
言外之意,其他军政府的军队就是乱军。
没人会忍受。
所以,驻军计划临时撤销,督军去了南京会晤,沈长安暂代督军之职。
他一回来,忙好了正事就去找叶轻昭,结果看到叶君尧把叶轻昭接了出来。
这一下午,沈长安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这辈子许是头一回这么愤然。
他应该冲进去,将叶君尧毙了的。
但是他忍住了。
她依旧去上学。
而后,天气转凉,露华凝重,秋菊盛绽,木樨花开得满城浓香。
仲秋已经到了。
下学时,叶轻昭先回了家又坐黄包车到了梨园。
今天是名角徐瑾的《霸王别姬》,徐瑾扮演的虞姬,红遍了大江南北,焦景和弄到了票,特意请叶轻昭和焦蔓茵、阮静初看。
其实,焦景和主要是想请阮静初,顺带着他两个妹妹。
叶轻昭直接上了三楼的包厢。
包厢是雕花木门,虚掩着,焦蔓茵和焦景和已经到了,两个人吃着瓜子,趴在栏杆上看。
楼下还是在暖场,戏尚未正式开始,大厅里已经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
“你们早到了?”叶轻昭脱了外套,里头是一件中袖月白色绣折枝海棠的旗袍,她拿了条长流苏披肩搭在肩头,就坐到了焦蔓茵身边。
“到了十来分钟。”焦蔓茵笑道,“徐老板的戏,爆满成这个样子,怪不得戏票难弄!”
“他红嘛!”叶轻昭笑道,“我多次在报纸上看过他的扮相,真惊艳,虞姬果然倾国倾城!”
焦景和对倾国倾城的名伶并不感兴趣,只是问:“静初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吧,她答应来,就不会失约的。”叶轻昭道。
等了片刻,阮静初果然来了。
她不是独自前来的。
她哥哥阮致远跟着一块儿来了。
阮致远一袭长衫,儒雅温柔的走了进来,却愣是把焦景和吓一跳:“阮龙头?”
“.我哥哥说,他买不到这场的票,想跟我们一块儿看。”阮静初解释。
堂堂青帮龙头,说他弄不到票,这种解释哄小孩子呢!
叶轻昭等人都觉得,阮致远是猜到了焦景和的心思,替他妹妹镇场来了。
焦景和也是这样猜测的,顿时坐立不安,不知该热情点,还是问沉稳点。
阮致远看到他们几个人的表情,余光却在叶轻昭脸上一掠,不漏痕迹。
他们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沈长安阔步走了进来。
大家都有点吃惊,叶轻昭呆滞问他:“长安,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