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言为定

“我自逍遥在人间,何为贪杯天上仙”寻声而视,那风月浸染的木门角落旁斜躺着一个人。

酒香四溢,空气中裹着烈酒的浓香淳郁,大概是一间酒肆吧,轻笑了一声。相比旁边的喧嚣之感,这里更为清净,想必店家已经打烊了,独留这寻醉之人在此留恋。

从声音中依稀可辨听是一位醉意已浓的老者,视野模糊让我不得不借助旁边店家的光凑近了些,视野中微弱地辨出是一位衣衫破烂的老者。

那店已打烊,那老者正举着手里的酒葫芦对着天上的月,吟诵,“剑影霜寒十四洲,旧笑哪抵新人颜”,颇有仙人之风

莺莺燕燕之语从旁边阵阵传来

“公子慢走”

“公子下次再来”

“公子你都多少时日没来看奴家了”

“小美人儿”

好一个新欢旧爱,扭过头,目光穿过人伢子的肩头,缓缓移动,便瞥到这京都最无情又最有情味儿的地儿,漆金雕花的“醉花楼”赫然入目

我微微一怔,是它?竟会如此巧合?柔肠千百转,飞绪飘雪,已万里。当年,背着他也偷偷地来过几次。

人生,果然世事无常啊

就像此刻,重生之后的赵乐西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还没来得及了解身在何处,就将要被转手卖掉,“一个活了两世的现代人,竟然亦是手无缚鸡之力“不由地心生感慨。感叹前世命真好,虽然是不受宠的宋府小姐,可是这一日三餐的温饱还是可以保证的。只是今日不只是真巧,还是上天冥冥中注定,赵乐西又轻笑一声,“兜兜转转,算不算故地重游”

是啊,欢声笑语不断,人情冷暖自知。只听新人笑,哪管旧时愁

醉花楼的红灯笼依然明亮,高高外挂,欢声笑语不间断地穿过门庭,勾引着过路的思春儿郎伸颈探看。不经意间的抬头,那楼阁的檐角儿,那轮月正好走累了,在此处正休憩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启唇轻吟。此情此景,伤怀亦不过此,只是不知道范文正公若生于当世,看到此月此景还会做出相同的感悟吗?

“王公子,最近在哪儿快活,都不理翠烟了”

“小美人,爷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接着,便是银铃般悦耳的轻笑声,还有那让人柔媚酥骨的一声“讨厌”

视野眺去,入夜虽深,可门口三三两两的姑娘薄衫裹身,手里的帕子随着手腕动作的轻盈,犹如蝴蝶振翅,诱惑着行人缓行的步履

前世,记得南越是由宵禁的,为何现在依旧揽客?

“奶奶的腿,老子一听到这些小娘们的软声细语,身子就臊热的慌,脚都走不动了”路边一个污秽粗鲁的声音

“黑爷,你这家里还有嫂子可解闷,兄弟我只能靠喝花酒来快活快活”亦是一个男子。身形瘦小,背微驼,正贼眉鼠眼地眯眼偷窥着门口醉花楼的那群姑娘,舔了舔舌头,眼里毫不掩饰的浓厚欲望

“懂个屁”那个叫黑爷的人粗声抱怨道,“家花哪有野花香,老子每每回家与那黄脸婆对视,哪有做的欲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秽语,不堪入耳,赵乐西冷嗤一声

“走走走,干完这票我们兄弟俩也喝花酒去,软玉在怀,醉生梦死的好好快活一番”那个尖嘴猴腮的人捏了捏下吧,嘴一咧,露出大黄牙

“走”大步走起

我不由地又轻笑一声,“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只是今夜这京都啊,又有多少人可以好梦入睡?

“嘴里念叨什么呢,快走”被身后的两个人呵斥推搡着,没站稳往前踉跄了几步

轻叹一声,着实不解风情

“走”一推

“快走”再推

“小娘子,耽误了哥几个回家睡热炕,可没你什么好果子吃”其中一个伢子一脸猥琐,笑吟吟地凑了过来,意图明显,慌乱中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

“无盐女,老子懒得上”啐了一口浓痰

我淡然一笑,缓步前行,低语,“红尘焉有王姬语,梦醒愿为逍遥人”

“你这女娃,年纪轻轻,为何听起来如此沧桑”声音身后起,是刚才那位老者的声音

起风了。

“谁?”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伢子慌乱地转身,伸开胳膊拦在我面前,身体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脸警惕地看着说话之人

左右眺望,终于看清说话之人是刚才那个门口斜卧的老者,身旁的酒坛已经七七八八,右手又端起一壶酒坛“咣咣”痛饮。酒水顺着嘴角流落衣襟,一滴,两滴。。。。。。老头丝毫不在乎,一壶饮尽之后,用看上去有些破旧的衣袖潇洒地抹了一把

两个小厮目光交流,其中一个嗤之以鼻,手拿着棍子,往前踏一步,“哪来的疯老头,没你的事,别找不痛快”

老者丝毫不理会恐吓之语,浑浊的眼神一刹那清明,那个伢子踉跄后退几步,手里的棍保持着防御的状态

而我,不理会身旁两个呆若木鸡之人,明目张胆地走上前打量着他,不是胆儿肥,而是距离太远,看不清。衣衫褴褛,酒壶傍身,特别符合小说里隐世大侠的形象描述,只是这垂暮之音,苍凉之意,无不在说他是一个醉意不清的行将朽木之人

“你这丫头,凑这么近不怕熏着慌”老者换了个姿势,换了个仰卧姿态,手里的酒壶一仰,似乎并不恼怒我的无礼之举

“无意冒犯”束缚着双手的我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握拳一拜。

说实话,有那麽一瞬间看着他,脑海里倒是曾寄希望他是一个隐世大侠,可是他喉咙里发出的独属垂暮老人浑浊的喉音,以及眼前这一副穷困潦倒之意,又怎敢奢望什么?大概,他只是一个酒上头,困意袭来的老者罢了

我轻轻地叹息一声,又拜,“老伯,我这儿还有半张饼子,给您吃吧”说完,废了好大的劲儿从怀里掏出半截不舍得吃的饼子,那是那个替自己沐浴的丫头偷偷塞给我的,摸索着放到了他破岔的碗里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赶紧走”那个凶神恶煞的男子一把扯住缚住我手腕的绳子,扭头对旁边的同伙儿调侃道,“这小娘子都自身难保了,竟然还能有心思管他人死活,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之类的,一会儿警惕些,这醉花楼的苏妈妈可是一等一的眼尖儿之人,别让价格不好卖了”

“管她呢,反正卖了她咱们就有好日子过,姑姑可是叮嘱过接头的人会按约定在东巷口”,瘦瘦的,尖嘴猴腮的那个人手一挥,“快点,老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这醉花楼开开荤了”

“老子也是”那个稍微壮一点的伢子附和道

“快走”

“既然你这女娃把自己保命的粮食都给了老夫,老夫又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呢”叹息了一声。刚才看着还萎靡不振的老者,声音骤然洪亮,声如洪钟。

无人的巷口,一阵强风扫过。

“他。。。。。。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我。。。。。。我也不知道啊”那个瘦子跌倒在地,想起身跑但是腿脚发软再次倒在地上。

这人莫不是真的会武功,本来无望的眼神里又充满了希冀

这是自己重生之后,第二次渴望被救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俩伢子吓得连连后退,一脸恐慌

“我?”老者缓缓地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步履虽有些虚,但精神烁烁,不死刚才的颓废之意,老头捋了捋他自己都有些嫌弃的胡子,“好久没人问我这糟老头是谁了”

“你。。。。。。”,其中尖嘴猴腮的那个吞了吞唾沫,壮胆试着往前走了半步,只听嗖的一声,风中像是闪过一件物什,片刻间“砰”一声垂直地插在那个伢子的面前,是一根细柳枝,只是他站的地方的砖块变成了粉末,有一个深深的坑儿

“啧啧啧”,回头对视着老者,‘罪魁祸首’的他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他的右手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根牙签。他毫不在意我看向他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剔了剔牙,又是随手一扔,那根牙签“嗖”掠过后面那人的鼻翼,定在了旁边的墙上,大片的灰石脱落

“滴答滴答”敏锐的耳朵听到有水滴的声音,目光下移,那个尖嘴猴腮的伢子早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跑啊”

“鬼啊”

“杀人了”

巷口的夜不似百步之遥的柔软之乡,鬼哭狼嚎的声音显得更突兀

看着他们落荒而逃的方向,我思付了片刻,转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女娃,一会儿给我这儿糟老头饼子,一会儿又给老夫下跪,把老夫这个糟老头子都弄糊涂喽”他依然是那个初次一瞥之时衣衫褴褛,醉意浓的颓废老者,可是代替眼中的浑浊却是看透人心的眼底的一片清明

“您老儿不糊涂,我也不傻”我盯着他,影像模糊,当然也亦无所畏惧。一个人,一旦有了生的欲望,就不会想死

“说说看”他捋了捋胡须,双手背后,腰间不知何时把葫芦挂了上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缓缓道,“你患有眼疾?”

“是”很坦白

“小丫头看着不像是有酒钱的样子,又有眼疾,让老夫救你,你可是有什么值得老夫顾虑的理由?”他又捋了捋胡须,旋身席地卧靠在旁边的柱子,闭目不语

藏在怀里的短剑窸窣地摸了出来,反手轻挑,绳结立即断裂落地,果然是把好剑。老头听到声响,也只是微微抬眸,眼里一闪而过光,呼吸的起伏波动的变化被目盲的自己敏锐地捕捉到。

我沉吟片刻,摊了摊手,很直白,“我没什么说的”。赵乐西这一世,要学会自保。这话说出来倒是让眼前的老者微微一怔,然后下一秒就仰天狂笑,“哈哈哈,有意思的女娃儿,明明感知老夫对你那把剑感兴趣,却不以此为藉口,很对老夫的胃口,但是”

我屏住呼吸,那一刻,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心里沁出的细汗

“如果你能从这里拿出两坛千金醉,老夫就救你”老者指了指那遒劲儿的字迹-醉花楼。千金笑?我失落的低头,不是不知道这醉花楼的千金笑出名,毕竟前世也曾来过这里。

醉花楼之所以能够在这京都站得住脚,就是缘于那备受达官贵人青睐的“千金笑”,可是。。。。。。可是普通人若得一坛千金笑,不亚于穷人抱得美人归,更何况还是这两坛千金笑?而此刻,自己亦是身无分文,估计乞丐都嫌弃

“怎么,女娃可是不能?”我敏锐地捕捉到老者言语中戏虐的语气,一个念头划过,好胜之心亦是悄然激起,上一世未能如愿,活了一世,未尝不可

“一言为定”赵乐西咬了咬唇,思付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回答。

该碰上的,终究会碰上

她这‘一言为定’倒是让眼前的老者眸光微微一闪,随即转身挥手而去,余音传来,“一个月后,午时城门外草亭子”

“对了,你的那把剑还是不要外露的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