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企业迷思:北大管理公开课
- 宋志平
- 5字
- 2023-06-16 18:07:51
第一篇 战略
迷思一 战略和管理:战略是头脑,管理是腿脚
战略解决的是企业去哪儿、做什么的问题,研究如何对现有资源进行配置和发现新资源,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属于宏观管理范畴。管理解决的是怎么做、如何让已有资源充分发挥效益的问题,企业中大量的管理工作和普遍的管理原则不构成战略。战略和管理不同,说得形象点,战略就好比人的头脑,管理就好比人的腿脚。头脑要出点子,眼光要长远,思路要清晰;腿脚要听指挥,行动要灵活,执行要到位。
战略和管理是两码事
关于战略,首先要搞清楚的一对迷思是战略与管理。很多人在这个问题上有误解,错把管理当成战略。什么是战略?战略是一个企业的目标、方向和大的思路,研究要做什么,是企业的头等大事。中国古代军事家孙子讲,“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还有句话叫“上兵伐谋”,说的都是战略的重要性。管理也很重要,但它处在战术层面,取代不了战略。事实上,大量的管理工作和普遍的管理原则都不构成战略。迈克尔·波特认为,全面质量管理、精细管理、成本控制等都是管理层面的东西,不是战略。
故事1 饿着肚子想战略
中国建材是一家战略为先导的企业,连续多年进入世界500强,但十几年前,这家企业是什么样子的呢?大家可能难以想象。当时,这家企业的全称是“中国新型建筑材料集团公司”,销售收入只有20多亿元,银行逾期负债却有30多亿元。除了我之前任董事长的北新建材,集团旗下的壁纸厂、塑料地板厂、建筑陶瓷厂等厂子几乎全部停产或倒闭。由于欠债,集团位于紫竹院的小办公楼有一阵子被查封,院子里也不敢停放汽车,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被法院扣押。
2002年3月,我被任命为中新集团总经理时,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盘“残棋”。我的前任有些悲壮地对我说:“志平,我从弹坑里爬出来,你又进去了。”就在任命我当总经理的那天,坐在主席台上,我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贺礼”:一张法院传票。因为资不抵债,一家资产管理公司要冻结我们的财产。
面对这样一家企业,怎么办呢?在艰难走出债务危机之后,战略研究成为重中之重。许多人不解地说:宋总,咱们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有工夫讲战略?我说,做企业最重要的就是战略先行。越是困难,越要花时间研究战略。今天吃不上饭就是因为昨天没想好,所以今天必须为明天想清楚。2002年7月,我们召开战略研讨会,邀请建材行业的专家一起研究中新集团下一步要做什么。没想到,大家一致认为中新集团要想发展壮大,必须进入占建材工业GDP 70%的水泥业务。
要做大水泥谈何容易!我是做新型建材出身的,过去做新型建材的目标是减少砖瓦灰砂石和水泥的用量,现在反过来又要做水泥,这在思想上很难转弯。但我认真思考后,认为专家们讲的是对的。当时国家的城市化进程刚刚开始,水泥正处在从小立窑向新型干法转化的当口,而且水泥市场需求巨大。中新集团水泥业务虽然小,但也算有些基础。那时恰逢国资委刚成立,按照国资委要求,央企必须做到行业前三名。前三名是有规模的,在建材这个行业里如果去做壁纸,全国壁纸都给你做,也做不到前三名,但水泥这个大产业就不一样了。这让我们的战略转型变得更加紧迫。
战略要定名,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2003年春天,中新集团正式更名为“中国建筑材料集团公司”,由规模较小的装饰建材行业回归水泥、玻璃等建材行业主流。在更名的过程中,我们遇到了不小的阻力,行业里很多人提出质疑:中新集团懂水泥吗?叫中国建材有代表性吗?但我认为,不懂水泥不等于不能做水泥,关键是有没有好的概念,有没有好的盈利模式。尽管当时压力很大,但我们义无反顾。
实践证明,这次战略调整不仅把中国建材从破产的悬崖边拉了回来,也为中国建材日后成为世界级建材企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从此改变了中国乃至世界建材行业的格局。从2003年到现在,短短十几年时间,中国建材从一家穷困潦倒的企业发展为全球最大的建材制造商,实现了历史性巨变。今天回头去看,如果不是当年那场战略转型,中国建材可能早就和一些老国企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观点1 管理再优秀也代替不了战略
战略是关乎企业生死存亡的大事。一个企业在战术上常会有失误,战术上出现失误不至于致命,而战略上的失误则是致命伤,是那种一生一世的错误,往往没有补救的机会。四川武侯祠里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着“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大概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战略是研究方向性、全局性的问题,很多企业没有战略或者说战略并不清晰,所做的事情大都是在管理层面就事论事。事实上,战略与管理是两码事,管理再优秀也代替不了战略,再高明的管理也只能算作战术。有人说,做企业是个务实的工作,而研究战略不是要务虚吗?事实上,务虚很重要。做企业首先要务虚,研究战略,判断方向,权衡机遇与风险、当期的利润和长远的发展。搞不清楚大方向就出发,最终可能南辕北辙。当然,务虚的背后还要务实,没有士兵冲锋陷阵,没有趁手的武器装备,再好的思想也是空中楼阁。所以说,企业里有虚有实,最重要的是虚实结合。
战略是旗帜,是目标,是方向;管理是手段,是途径,是过程。做企业,正确的战略永远是第一位的。一个企业如果没有明确的战略思路,不从全局和根本上考虑问题,就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整日在细枝末节的问题上兜圈子,使工作陷入盲目和被动。
管理者不是领导者
战略与管理不同,同样地,领导者与管理者也有很大区别。领导者是帅才,是战略家。领导者就像一只领头雁,要善于辨别方向,带领企业向着目标前进,还要为企业把握机会和寻求资源。领导者还要勇于负责,给团队以信心和力量,让大家有归属感和安全感。管理者是将才,是战术家,处在执行层面。管理者要十分清晰企业的战略、目标和规划,多想企业的经营、管理、指标和数字,很好地进行组织和协调,采用制度、激励和督查确保任务目标的完成。
故事2 北新中兴的原因
关于领导者与管理者的区别,我在北新工作期间就有了一定的认识。北新是改革开放催生的一家企业,也是在邓小平同志亲自关怀下建立的一家企业。1979年8月,邓小平同志视察紫竹院新型建材样板房时指出,要尽快把新型建材厂建起来,要大规模生产。邓小平同志所说的新型建材厂就是当时的北京新型建材试验厂。
1979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北新工作,一待就是23年。23年里,我先做了3年技术员,后做了10年销售工作,其中有7年是做销售副厂长,1993年成为这家工厂的第8任厂长,一做又是10年。那时候的厂长给人的印象是个管理者,即使是称得上领导者的厂长由于缺少管理者的辅助,也经常是大事小事都要一一过问。我觉得,对北新这样一家身处充分竞争领域、需要自己找饭吃的国企来说,既需要优秀的领导者,也需要称职的管理者。领导者要抓发展战略,捕捉机会和资源,勇于负责挑担子,而管理者要抓好成本、质量、服务等基础管理工作。
做厂长后,我把自己定位为领导者,主导了北新由工厂向公司化的改制,并在深交所上市,提出了新型建材、新材料、新型房屋和物流互联网“四位一体”的发展战略,还制定了工厂全国布局和原材料从天然矿石向工业脱硫石膏的转化。而5S整顿、lSO9000贯标、新项目建设等工作则充分交由副手去抓。那段时间的北新,有领导者也有管理者,大家各有所长,也互相服气,配合默契,北新迎来了一段发展的“中兴”。
观点2 领导者是眺望远方的人
一个好企业一定会兼备领导者与管理者。现在不少企业有管理者却不见得有领导者,若深究起来,把很多“领导者”称为“管理者”可能更为精准,因为他们不把制定战略作为首要任务,总是事无巨细地去做执行层面的事情,相当于一个管理者或负责人。
从一家企业的发展历程来看,在初创阶段,往往创业者既是领导者也是管理者,但随着企业规模扩大,领导者就应该从管理者的身份中抽离出来,不过这一关并不好过。很多人把权看得太重,总是纠结于“谁说了算”,却没有很好地研究“企业向何处去”“企业做什么”这些重大事项,结果把自己沦为一个面面俱到的管理者,导致企业迷失方向、缺少活力。当然,也有相反的情况,一些创业者有一定的领导才能,却不屑于找一个好的管理者,导致企业管理松散,最后因没有效率而效益平平。
企业里总得有人看方向,有人低头拉车,应该做好分工,不然就容易出问题。西方人早年出海时,常会把人绑在桅杆上,观察远处的风暴、冰山、航道等,为船只指引航向。我觉得,领导者就是被捆在桅杆上为整个团队遥望前方的人,虽然会经历风吹浪打,但是永远不能遮掩远望的视线。领导者要善于思考长远问题、全局问题,比别人多向前看一步,这是作为领袖的首要职责。像马云、柳传志、张瑞敏、董明珠等,都是企业领袖。
可能大家要问了,什么人适合做领导者,什么人适合做管理者呢?这既与自身性格有关,也与后天实践有关。人的战略直觉和战略能力是一种专长,需要一定的天分。我在英国读MBA时,老师做过一个试验,屋子里放好多木块,绝大多数同学一人抱着一个木块,只有个别同学会先想盖一个什么房子。这个游戏告诉大家,领导是天生的,有的人有考虑全局性问题的偏好。同时,做领导虽有天赋在里面,但也要靠后天的实践和长期的锻炼。在企业里,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让有战略偏好的人经过培养走上领导岗位,让事无巨细的管理者成为做业务的一把好手。领导者和管理者不能说谁比谁更好,主要取决于个人的思维习惯和兴趣偏好,而无论担任哪个职务,都要互相尊重,互相补台,形成良好的配合。
战略赢是大赢,战略输是大输
做企业要先制定好战略,想清楚了再做,而不是边想边做。华罗庚曾讲,“不怕没有底,就怕不知底”。没有正确的战略,没有长远的目标、认真的规划,仅靠一次次偶然得手,是做不成企业的。曾有企业总经理对我说:宋总,我们的企业很大,也赚了些钱,但是我们就像一艘船,一直在海里打转转,不知要往哪里走、未来会怎样。这是很危险的。对企业来说,战略赢是大赢,战略输是大输。战略选对了,我们所做的每项努力都有加和作用;战略选错了,就会背离目标越来越远,甚至全军覆没。
故事3 央企要生根大行业
2009~2014年,我在担任中国建材董事长的同时,还担任了国药集团董事长。在国药工作的5年里,很多人认为我最大的贡献是带领企业跻身世界500强,但我跟国药的同事开玩笑说,在集团战略定位中加上“健康”两个字,明确了打造医药健康产业平台的目标,这可能才是我对国药集团最大的贡献。
战略就是看清方向,确立目标。记得刚到国药时,我对同事们说:“我知道有病要吃药。”大家说:“没病也得吃药,要保健康。”我一想,对呀,人一生下来就要打疫苗。同事们还告诉我,国药要主攻大病种药,因为有市场,有销售额。像高血压、糖尿病、胃病、心脑血管疾病等,就是大病种。“保健康”和“大病种”的概念,对我启发非常大。恰恰是这些商业思想提醒我:对央企来说,一定要扎根大行业、做足大产业,一定要有一个大业务、大平台做利润支撑。央企的业务体量像块“大石头”,如果市场像湖泊或海洋一样大,就能有足够的空间容纳度;如果市场容量像“脸盆”一样大,就很容易把“脸盆”砸坏,这些产业应由中小企业去做。中国建材当年选择做水泥这个大产业就是这个道理。
后来,我把国药集团的定位从中国医药行业的排头兵变为中国医药健康产业集团,打开了大家思想的天窗。在美国,整个医疗健康业的GDP有3万亿美元,而医药业只有3000亿美元,只占10%。而在我国,药品行业目前只有1万多亿元的GDP,当然每年还在以20%的速度成长,但健康产业是一个几万亿元的大产业,未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按照这个思路,国药集团投资了现代阳光健康体检公司,还与地方合作建了一些医院,取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比如2013年国药集团与河南新乡市政府合作,成立国药中原医院管理有限公司,国药集团以现金出资,占股70%,对新乡市5家医院进行集团化管理。这类企业化运营的医院将在公立医院改革中产生“鲶鱼效应”,同时为药品和医疗器械销售提供稳定的市场。
目前,中国医院有公立医院、军队医院、私立医院三种,我觉得还应有第四种医院,就是遍布各大城市的央企医院。央企医院采用集团化管理,信誉好,条件好,有助于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同时也能造福央企几千万干部员工和家属。我跟国药的干部们说,做医院可能是最难的一件事,但是不要放弃,要坚持做下去。得知国药现在还在坚持重组医院,我很高兴。其实,企业投资医疗事业在国际上是一个方兴未艾的业务,像德国西门子公司就投资了医院,美国不少医院集团都是上市公司,中国的和睦家等医疗集团上市后市盈率也很高。健康行业方兴未艾,我认为国药只要下定决心,投入必要的人力、财力、物力,像做医药产业一样扎扎实实开拓健康产业,一定会闯出一片新天地。
观点3 做企业要有精兵、奇兵、铁兵、将帅
企业的战略选择与企业的性质和发展目标有关。记得30多年前,我在上管理课时向老师提了一个问题。一个人开了一个杂货店,每天忙忙碌碌,做得很好,做了20年后交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还是那样忙碌,做得同样很好,但是做得再好也很难做成大企业,他们和那些银行家在平行线上,永远不相交。怎么能从小企业做到大企业呢?我们应该讨论一下。老师说,宋志平同学的慧根很好,他提了一个大问题。
我想,如果我们安于做一个小而美的企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如果希望把企业做大做强,日后成长为参天大树,那就要谨慎选择。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央企是“种豆”还是“种瓜”?肯定是“种瓜”。中国建材和国药集团之所以能做大,与这些思考有密切关系。什么样的战略才算成功的战略呢?我有几个基本观点:
战略是取舍,打仗要靠“精兵”。也就是企业要有所为有所不为,集中优势兵力毕其功于一役。所谓舍得之道,有舍有得,不舍不得。兵贵在精干,而不在多少。做企业总要腾笼换鸟,有加有减,平衡调整,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把不构成战略的东西舍掉并不容易,因为个人也好,企业也罢,都有恋旧情结或有选择上的偏好,但是战略却要求我们不能凭兴趣和经验做选择。在瓷砖、壁纸、建筑五金、卫生洁具等普通建材领域,中国建材与民营企业相比没有突出的竞争优势,所以彻底退出。
战略是特色,制胜要靠“奇兵”。战略主要是讲特色,千篇一律、人云亦云,肯定算不上成功的战略。“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这样的口号谁都会喊,但这不是战略,战略一定要经过深思熟虑、符合自身实际。企业战略要打特色牌,企业内外环境、战略的判断能力和执行能力、所在行业特点等因素的差异,都会带来战略的不同,不可能通过简单的战略复制取得成功。其他企业的战略模式可供借鉴,但不能盲目照搬。
战略是坚持,执行要靠“铁军”。战略具有双重性,既要不断变化,又要相对稳定。战略要根据客观实际,因时而变、因势而动、因企而异,与时俱进应是我们思考问题的一条主线。同时,战略一旦确定就要坚决执行,决不能朝令夕改、人云亦云、半途而废。比如中国建材做水泥,起初我们没有水泥,不会做水泥,也没钱做水泥,后来做水泥的过程中又碰到很多困难,但我们一路坚持,做到全球第一。这说明,战略执行的过程可能会遇到各种曲折、艰难,我们要有定力、有耐力、有毅力,按照既定目标逢山开路、遇河架桥,不断解决前进路上的各种问题,只有持之以恒、执着前行,战略目标才能得以实现。
战略是方向,决策要靠“将帅”。在企业里,这个“将帅”就是董事会。董事会作为股东会的信托组织,是企业的领导层和决策层,是企业决胜市场的战略性力量。董事会就像军队里的指挥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制订的计划关系到成千上万士兵的生命。
董事会是战略性力量
一个企业要有专门的机构来研究和制定战略。对很多企业来说,董事会就是企业的战略机构。董事会在世界各国没有固定模式:德国是监事会模式,英美董事会模式相同,日本是社长拥有绝对的权力,会长(即董事长)是个象征性人物,由退休的社长出任,有点儿像“退居二线”。这是由不同国家的国情和文化决定的。在我国,建立完善高效的董事会制度,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推进的必然,也是企业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以下简称《公司法》)运作的起码要求。
故事4 鱼从头烂
媒体称我“董事长专业户”,这话不假。从40岁开始,我就一直在做不同类型的董事长——1996年搞百户试点时,担任北新集团董事长,后来陆续做了北新建材A股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中国建材集团董事长、中国建材集团H股上市公司的董事长。2009年5月~2014年4月,我同时做了中国建材和国药集团两家央企的董事长,也就是大家常说的“双料董事长”。2016年8月,两材重组后担任新中国建材集团董事长。
尽管做了多年董事长,但我对董事会的理解也是在不断的学习和摸索中逐渐深化的。2005年11月,中国建材集团董事会正式成立,我由总经理改任董事长。我这人有个习惯,碰到一件事时,会先找些资料或图书,看看前人在这方面有什么见解或建树。当时,美国学者鲍勃·加勒特正好出版了一本公司治理方面的书:《鱼从头烂》,我就拿来读了读。“鱼从头烂”是一句中国谚语,用这句话形容董事会的作用,既形象又深刻。成功的企业与失败的企业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高层团队的质量差异。董事会考虑周到、尽职尽责,企业就会健康发展;董事会不善决策、问题缠身,企业就会出大问题。
从历史沿革来看,董事会经历了几个阶段:最早是仪式型董事会,开董事会时,基本是董事长一言堂,其他董事基本不发言。当年搞“百户试点”时,基本就是这种情况。后来是开放型董事会,或叫解放型董事会。这主要是美国安然、世通等事件后,美国《萨班斯法案》对董事的责任有了严格要求,强调一人一票。这样,董事倒是有了责任感,但往往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意见统一不起来,导致董事会的决策效率低下,反而影响了企业的绩效。在开放型董事会之后,董事会进入积极进步型的第三阶段,国资委推行的董事会试点就是这种类型的。积极进步型董事会,要求董事会不仅要制衡,还要谨慎决策、充分沟通,和经理层们一起面对问题,为公司的发展创造价值。在董事会里,董事长作为组织和协调人,让董事们积极发言,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同时和执行层进行良好的沟通,促进他们努力创造业绩。
董事会试点是个了不起的改革,包括社会精英在内的外部董事在公司董事中占多数,并担任专业委员会主任,使过去那种“一言堂”“家长式”的管理制度得到了根本改变,使企业决策更加科学、透明和公正。董事会试点的目标是朝着给董事会更大的独立性和权力空间,朝着建设规范化的企业治理结构这个方向积极探索。国资委的领导说,“央企建立规范的董事会,不亚于神舟飞船成功发射。”
中国建材和国药集团都是央企董事会试点企业。中国建材共有11名董事,包括内部董事4人、外部董事6人、职工董事1人。外部董事都是决策高手,他们来自不同行业,经验丰富,站位很高,与内部董事形成很好的互补。董事会对中国建材的发展战略、重组整合、业务布局等做出了高质量决策,推动集团加速迈向世界一流。我在国药工作时的董事会是“三三制”结构:9名董事里,来自国资委体系的外部董事3名、从社会上聘请的专家外部董事3名、内部董事3名。这个结构比较理想,也更加公开、透明、独立。国药集团的董事会是一个专家型董事会,对每个议案都会进行深层次的讨论,因而国药董事会也是我开会时间最长的董事会会议,常常是从上午9点开到晚上9点,中午也要边吃盒饭边讨论。那时正值国药集团的跨越式发展时期,国药董事会发挥了重要的把关和定向作用。
结合学习和实践,我把体会写进《从合规到绩效》《董事会的使命》《做积极的董事长》《董事长与董事会》等文章。国资委有干部说,读了这几篇文章,央企董事会怎么运作就基本有底了。
观点4 董事会的责任在于创造价值
在多年董事会工作中,我的体会是,董事会有点儿像战争时期的总参谋部,要定战略、做决策、管大事、把方向。董事会又像教导处,要积极指导和促进经理层正确地理解和执行董事会的战略决策,创造性地开拓经营、创造绩效,把更多的经营性事务授权给经理层,使内部制衡与市场效率相结合,提高企业的决策质量和执行效率。
关于董事会的地位和作用,需要强调两点:
1.董事会在企业之内。搞“百户试点”时,相关文件中就提到“董事会在企业之内”,直到国资委开展董事会试点,我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董事会不是企业的外部机构,而是企业的领导和决策机构,企业内不存在所谓的互相制衡,经理层作为执行层,要坚决执行董事会的决议。如果有制衡,也是股东会对董事会的制衡、董事会对经理层的制衡,制衡只能是单向的。
2.董事会不是监督机构,更不是对经理层呈报的方案说“是”或“否”的消极组织。董事会对股东承担企业经营和发展的责任与义务,对公司的发展、绩效和风险负有全部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对经理层负有指导、帮助和支持的责任。公司做不好,董事会难辞其咎;经理层执行不力,责任也在董事会。
董事会最大的任务和最大的难点是始终面临着促进发展与防范风险的两难,过于强调发展可能会出大风险,而过于强调风险就会止步不前。董事会是决策机构,对待风险既不能疏忽大意,也不能矫枉过正,同意一个错误的决定和否决一个正确的决定都是决策失误。积极进步型的董事会要引领思考的价值,不仅要防止错误行为发生,更要在本质上改善公司业绩,企业不发展是最大的风险。因此,董事会要明确自身责任,在促进发展和防范风险之间做好平衡,为公司创造价值。
董事的责任也是需要明确的。董事对股东承担信托责任,而对公司负有法律责任和无限责任,决策失误甚至会负刑事责任。可见,董事不是耀眼的光环和飞来的待遇,而是承担着巨大的责任和风险。因而在成熟市场里董事并不好找,而且公司要为董事上高额保险。大家对问责董事的看法不一样。有人认为,既然有了董事会,出了问题董事就要负责;还有人认为,好不容易把董事请来,待遇不高,风险却巨大,以后谁来做董事?因此,在制定制度时要全面考虑责、权、利的有机结合。
做好董事长是一门艺术
在董事会里,董事长既普通又特殊。普通就在于,董事长与其他董事一样,都要通过董事会投票表达意志,而且只享有一人一票的权利;特殊就在于,董事长作为董事会的组织者,作为一班之长,需要平衡、协调、归纳董事的不同意见,引导董事会高效科学决策,构建良好的董事会文化。所以,董事长重任在肩,需要具备独特的领导艺术和组织才能。
故事5 两个董事长一肩挑
2005年11月,中国建材集团设立董事会时,我由总经理改任董事长。当时上级人事部门的一位处长告诉我,领导认为我可以担任两个企业的董事长,我那时没太在意,没承想,4年后却成了现实。2009年4月的一天,我要去英国路演,在赶往首都机场的路上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要我去国资委。当时,我直觉认为会有工作调动,去了才知道领导是让我同时做国药集团的董事长。那次谈话只用了15分钟,之后我赶上了原来那班飞机。
后来我了解到,之所以选我当两个董事长是出于以下几点考虑:一是要选择一个学习能力强的人,医药行业不比其他行业,知识性很强;二是要有行业整合经验,至少能先把央企内的医药企业整合起来;三是要有良好的沟通协调能力。记得当时领导对我说:“选总经理容易,选董事长难啊!”
在欧洲,一人身兼两个董事局主席的不在少数,但在中国尤其是央企确实是个新鲜事儿。两个董事长虽说都叫“董事长”,但工作内容却不一样。在建材集团,我是董事长、法人代表;在国药集团,我是外部董事长,不坐班,总经理是法人代表,我只负责董事会事宜。
同时做两个董事长确实有很大的挑战。一是时间紧。在时间分配上,我在中国建材的时间约占2/3,在国药集团的时间约占1/3。同时当两个董事长确实很忙,5年里我基本没有周末,只知道几月几号,不知道星期几。《华夏时报》曾为中国的4位董事长画漫画,我被刻画为“最忙的董事长”,漫画抓住了我的主要特征,画得很传神。二是任务重。那5年恰逢两家企业快速发展、实现腾飞的重要阶段,两个董事会都做了大量决策,工作量很大。三是跨度大。两家企业分属建材和医药行业,业务风马牛不相及,我常常要在脑子里切换频道。为了尽快了解医药行业的知识,到国药工作第一年的“十一”长假,我买了8本供投行了解医药行业的书,把自己关在家整整读了7天,后来又几乎转遍了国药的每个基层企业,渐渐把医药的业务框架在头脑里构建了起来。正因如此,国药同事从没有把我当成外行。四是角色难把握。作为外部董事长,我很好地处理了和总经理、党委书记,以及其他董事的关系。
当然,同时做两个企业可以产生协同效应,一些经验和资源也可以共享。例如,我出差时可以同时带着两个团队,两家企业通过发挥协同效应扩大了影响力,两个经理班子也相互借鉴学习交流,受益匪浅。做两个董事长虽然很辛苦,但我没有顾此失彼的感觉,而是得心应手。两家企业都成为央企快速成长的典范,两个董事会也都在良好的轨道上运行,这让我很欣慰。
2014年4月,我从国药集团届满卸任。一些人不解: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呢?但我认为,企业家不长青而企业长青。企业是企业家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该放手了。5年里,国药集团有了清晰的战略方向和完整的业务平台,营业收入从360亿元增加到超过2000亿元,2013年和中国建材集团一道双双进入世界500强,国资委当初交给我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
5年时光很难忘也很珍贵,我觉得作为央企董事职业化的一种尝试,同时做两个董事长是对跨行业任职能力、个人学习能力、外部董事长承压能力、内外董事角色转换能力的综合考验。有记者问我这种模式能否复制,我的回答是要因时、因事、因人而定,如果条件不具备就不必勉强。
观点5 做积极的董事长
提到董事长这个职务,很多人只看到它表面的光环和浮华,其实做好董事长既是一门学问,也是一门艺术。我一直主张,要做积极的董事长,带领董事会为企业制定战略、创造价值,而不只是简单地制衡。做个积极的董事长并不容易,至少需要同时扮演好三个角色:班长、战略家、老师。
董事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行政首长,而是董事会的班长和灵魂人物,是沟通能手。在董事会会议上,董事长责任重大,要把握好掌握信息、充分讨论、议大事等重要环节,带领大家建设一个既心情舒畅、生动活泼,又严肃认真、决策高效的董事会。作为一班之长,董事长的沟通能力要非常突出。会前就要做好深度交流,安排好相关调研,让董事们既掌握好消息,又掌握坏消息,真正成为企业的“家里人”。在董事会上,董事长的沟通能力就更为重要。董事会决策是个互相沟通、互相学习、取长补短的过程,董事、监事、董事长、总经理由于信息、角度、阅历和经验的不同,在经营管理中的决策、执行和实施过程中经常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分歧,甚至会产生激烈的争论。我们常讲让董事充分发表意见,但能达成一致意见才是董事长工作的成功。否则,一个会开了12个小时,一件事都没决定,这是很失败的。一次,国药外部董事对于购买某地区医疗网络有不同意见,但如若方案被否决,就会影响整个战略布局,我就先休会,和外部董事逐一沟通,最终议案获得通过,这个项目后来做得非常好。一位参加过国药董事会的国资委局长感慨道:“你这董事长当得不容易,左一勺右一勺的,处处都得平衡好。”
董事会是决策组织,董事长应是头脑清晰、视野宽广、善于学习的战略家,能全面、长远、系统地考虑战略问题。董事长要明确对股东的信托责任,听清股东声音,把握企业方向,拿出更多的时间读书、学习、调研、思考,引导董事会成为纵观全局、把握机遇的战略性决策组织。事实上,这正是我今天最大的压力所在,即能不能对公司的前景、方向进行正确的预测。哈佛商学院约瑟夫·鲍沃教授曾问我:“让你睡不着觉的问题是什么?”我脱口而出:“是担心想错了。”
制定战略是董事长的首要责任。我国企业的董事长大多是从总经理转化而来的,做了董事长之后,要么若有所失,要么容易抢执行权,大事小情都要管,一手“包办”,从早忙到晚,自己很累,而该把握的企业战略和发展方向却没把握好。这样不仅忽视了企业真正的大事,还搞得执行层无所适从,这个董事长当得就很失败。做企业需要有人“抬头看路”,有人“埋头拉车”,把决策和执行分开。董事长要看上面、看外面,经理层要看下面、看里面,二者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做到不缺位、不错位、不越位。我给自己的定位是,按照“规范决策、合理授权”的八字方针,把董事会开好,把决策做好,做到“把好自己的关,掌好自己的权”。例如在国药集团,我只开董事会、研究重大问题,执行层面的事情从不干预,大家因此都很尊重我。
董事长还应像个老师,不仅自己要有超强的学习能力和丰富的管理经验,还要对经理层进行指导,让他们真正理解企业的战略和文化。董事长要肩负起引导全体董事一起建设合规、重绩效的学习型董事会的责任,积极创造条件安排董事们进行必要的培训,形成开放、包容和高效的董事会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