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腔好意被浇了凉水,骤变怒火,姶静亦是吃惊,然观龙颜,忙先拉起守尘玩笑道:
“瞧你二人这亲昵样还说无意?你堂堂男儿又何必害羞,炽莲都应允了。”
“母后,儿臣一向视莲儿如亲妹,从未私心逾越,况且儿臣尚年幼,婚事——”
“婚事自来是父母之命,朕已定下,你要抗旨不成?”皇帝喝道。
“儿臣不敢!”父君之怒临天,守尘无奈只好再跪。
姶静又打圆场道:“母后知道你二人从小嬉闹,以兄妹相称并无越礼,你一心诗书与家国,所以未涉及男女之情,但既然和睦便是有情,你慢慢会懂的。”
“可是母后——”
守尘再欲说话,姶静一皱眉,示意他勿再触怒圣上,守尘迟疑片刻,只听皇帝怒道:
“左相已应下这门婚事,朕君子一言,没的商量!”皇帝振袖而去,又丢下吩咐“太子病重,闭门修养!”
姶静无奈,赶紧先追上去,于是便只留下守尘,在东宫中苦唤“父皇!”
这日雨后,分外暑热,长寿河边的柳叶蒸着未干的清露,似比方才雨中朦胧,还更多了一分醺醉之意。
守澈课后有些头晕,便请了半日假,回去换了衣裳坐到案前,蘸笔写道:
“哥哥见晤,澈儿与姨母一切安好,勿用挂怀。这几日东宫闭门谢客,太子不出,虽对外说是病重休养,依旧觉有些许蹊跷。然无论真假,私以为哥哥还是借口来京,以防有变……”
正写到这里,花履一阵小跑进来道:“公主!公主!焰公子回来了!”
“当真?”守澈顿时喜得丢下了笔。
“真的!婢子方才去司造处领东西,亲眼所见的!焰公子说要先去东宫销假,这会儿想必该往咱们宫中来了!”
话音未落,守澈已奔出了门!
只见一道绿荫红花,炎炎夏日晒得雨后轻烟,白衣的女子香汗影匆匆,长寿河畔的公子才已窥见这一缕芳踪,便亦笑颜快步。
一见相拥,不必解的前嫌后隙,不必言的离别思念,只有愉悦爽快的笑!
炽焰有点受宠若惊了,更是笑得嘴难合!
蟮儿追上来了,气喘吁吁地还未敢开口埋怨,炽焰就拿走了他手里一个盒子,又无情地打发了他回府去传话。等蟮儿走远了,炽焰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里头躺着的,自然是那支浑然天成的白玉箫,红绸白玉——正如这双佳人!
“守澈,这是我送你的第七支箫,我炽焰今日向你发誓,这是我送的最后一支箫,我绝不会再让它碎了!”
言罢,郑重地将箫递到了她的手中,炽焰两眼直钩得诉说着自己的认真。
“好精致的箫!”守澈带着羞涩,低头看去。
“守澈……”
“嗯?”
“你瞧!这里正是我们初见的的地方,这场景也一样!守澈……从今日起我们便算从头开始,无论是否两党、是否二心,你我再无嫌隙、再无争执,可好?”
守澈握着玉箫笑眼泪涟,却不答反问:“炽焰,你我箫笛再合奏一曲,可好?”
“好,吹哪一曲?”
“你教我的第一支曲子。”
“好!”
这一幕——是良辰美景,羡煞旁人;这一刻——是心意相通,尽如人意。
艳阳青山如烟,水光潋滟如花;杨柳依依如纱,红袖白裾如画,一尾红鲤跃出涟漪,光影之下如勾金线,美!实在太美!
其后的日子是二人最融洽的,然而朝堂之上,却还在为了赵家的案子风云迭起。
一面赵庸还在抵罪与揽罪之间犹豫,他在狱中一不敢死,怕被人说成畏罪;二不敢言,怕稍有差错被人牵扯出别的,然而张㴋铁腕之名也非虚得,到底查实了罪名!
只是原来一切都是赵彻的主意,所谓西南异族,其实不过是赵彻私自豢养的一群杀手。赵彻在世时,赵庸不过是知情,并无干预的份儿,是待赵彻亡故,他才接管了这一干人。随后为赵呇若进京行事方便,派来几个人暗中相助,这才被张㴋查出踪迹!
至于当年花灯会遇袭,其实也是赵彻得知守戎对太子起了歹心,趁着送年礼派入京行刺。
那案子,一来当时守戎、炽莲有惊无险,所有贼人又当场丧命,除了玉佩毫无线索,赵彻远在南疆更无从查起;二来守戎心知与太子一党难脱干系,却有意藏锋露拙,于是不了了之,但如今事情明白了,张㴋也并不为了守戎怎样作假,仍旧依实上禀,这消息一出,朝堂上顿时又成一片混乱!
皇帝原也没打算好怎样处置赵家,如今罪全归到了一个已死的功臣老将身上,有人道死者已矣、该当轻饶;也有人道赵家辜负圣意,条条重罪欺瞒在先,赵庸不该袭爵,且知情未报更应重判,一时议论纷纷!
这口舌党争吵了许久,皇帝心中有婚事一桩牵挂,也一时主意难定,而守戎便在此时回京来了!
夏暑未消,秋意已起,树掺着青黄两色,衬得花也不那么娇艳了。
守戎跨进嘉和别院时,觉得有些冷清,蓝釉觉察出他的疑惑,便解释道:
“公主与焰公子游山去了,派人告诉了殿下已到,说是今日夜里能赶回了。请殿下稍歇歇,莲姑娘在呢!”
正说着,听轻轻“吱呀”一声,迎着风,炽莲开了房门。
她笑得婉约,分外动人,令守戎有一时的恍惚,见了这日夜思念的人,他立刻喜上眉梢,大跨步便往闲花苑去。
“你回来了,怎么总出人意外?”炽莲也是心情极好,满园萧瑟独她盎然。
“我来得巧啊,正好你在这里!”
守戎进屋来,略环视一圈,神神秘秘将一个包裹打开,道:“莲儿你来,有东西送你!”
“这回又是什么?”炽莲走近,原是一匹红绸。
守戎有些讪讪道:“这是我特命人从西域找来的什么……什么花染的,我忘了,总之颜色好看,很合你,算我赔你那身舞衣。”
炽莲浅笑,伸手挑起一角来细细观瞧,这颜色确实从未见过——比丹正、比朱艳、比赤红、比胭透、比殷亮,映光底下又泛着粼粼金光熠熠,丝丝缕缕暗织着稀奇的花纹,真真很是别致。
炽莲心里喜欢极了,扯出一卷半披于肩,那红绸在她腕上拂过,又觉得薄如蝉翼、轻似鹅羽、滑软如烟,便随口笑道:
“正好!且于我做一身嫁衣!”
守戎猛然眉间一蹙,闪过一丝不祥的直觉,然而他却并不甘心去信,故意打趣她道:
“做什么嫁衣?你这个年纪还未嫁人的,倒确实也是少见,莫不是左相怕养你成老姑娘,终于着急了?”
“去你的!”炽莲微恼,打了他一下,又羞怯怯道,“陛下与父亲已订了亲,只是他还病着,得等他好些了再完婚。旨意未下,所以我藏着不告诉一个人,怕人笑我着急,我只同你说了!”
她还只道这是什么好事吗?
守戎盯着炽莲羞红了的脸,拿话虽未说明,但他也知道是谁!更何况是谁都不重要,不是他便是了!
神情变了,怒意一层层地涌上来!
“嘶——”
他忽得怒不可遏,将红绸从炽莲手中抢过,生生将绸子扯破了一尺!
炽莲猛地吓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已被他一把摁入怀中!
两双瞪大的眼撞在一起,一怒一惊的神情咫尺之间,却看得他动了情……他一言不发,将炽莲打横抱起,径直丢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