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杂
- 邱富刚中短篇小说作品集
- 邱富刚
- 3272字
- 2021-01-11 15:24:26
老栓是乡政府食堂里的炊事员,负责给公务员做饭,炒菜,沏茶水。
老栓是个老油子了,知道生活在乡镇上的每一个民族的信仰问题,乃至于生活习惯,其它尔尔。
汉族人则要求一尘不染,干干净净,不能有一丝头发,一粒沙子掉在里面。
乡政府办公人员,民族不一,习性不一,公务员的吃食问题让老栓不知所措。
老栓给公务员焖汤的时候害怕公务员厌倦了不断重复的生活,要给官儿们一些惊喜,一种认知感。
求医问药,得了个妙计,就是上面说的在汤里加五味杂。加谁的五味杂,给谁吃,老栓深思熟虑后决定加自己的五味杂,加别人的五味杂被发现了过意不去。
吃汤的人闻到汤里有一股怪味儿,对老栓怀憎恨极了,公务员不知道老栓在汤里面加了什么,如此难闻。公务员不知道则已,知道了肯定要了老栓的老命。一晃三年过去了,没有人发现其中奥妙。
一天,乡长肚子饿了,早到了食堂些时间。炊事员老栓炒肉,焖汤,乡长想和老栓玩玩游戏,躲猫猫,吓吓老栓。没有想到走到老栓身边,正看见老栓往汤里吐口水,白花花的口水沫子直让人恶心。乡长气坏了,骂道,好你个炊事员,居然敢往汤里吐口水,以后别干了这行了,回家卖口水算了。
老栓笑着说,娃,才知道呢,几年来你们都是吃着咱五味过来的呢。
乡长被气晕了。老栓交代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那天,公务员知道这件事情后,谁也没有吃下饭去,老栓被开除了。
老栓老了,被辞职回家来了,但是老栓没有悲伤逆流成河,他在心里暗想,这帮孙子不迎合也罢,白居易不是说过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虽然后面那句王孙二字写得有点儿损,不合时宜,但是他要能当王孙也不差啊,偏偏不巧是老油子……。老栓无所事事的时候,编竹篓,赶乡场编竹篓卖,维持生计。
当然,有时候还放羊,他家有一群羊,回家后生活也不至于寂寞难耐。
逢上赶乡场,老栓也去赶乡场,老栓在乡场和人聊天,谈到当炊事员的经历,常常逗得大家乐极了。
县医院要到乡下给老人们照相。话发下去了,照相的时候,务必带上身份证。
来的老人很多,排成为一排站在县医院门口,真是热闹非凡。
照相开始后不久,老栓突然坐到地上哇哇哭起来,医生赶忙问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栓说,咱的身份证弄丢了。
医生说,回去找啊。
老栓说,三点钟过了,家里离这儿远,几时才能找回啊,能等到找咱身份证再下班吗。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老栓哭了一会儿后央求医生,咱回来再下班啊。老栓出去找身份证去了。
过了几分中,老栓笑嘻嘻的回来了,原来身份证掉到衣服夹层里去了。
到了镇上赶集天。
老栓背起几个篾兜去赶乡场,近几天手快,多编了几个篾兜。去的时候,老栓婆娘再三叮嘱说,卖了篾兜,打几斤酒,买几包盐巴回来,过几天请人来干活路,早去早回。
老栓高兴的说,可以,用不着多啰嗦,你说的我知道了。一股烟似的就出了家门。
赶集的人很多,有的去卖苞米,有的去卖汤锅,有的去卖猪,有的去卖牛。老栓来早了,心想来这样早,一定会快些卖完。毕竟三四月间,篾兜正热销的时候。
去赶集的人,有的早些年就认识他了,隔着很远给他打招呼,喊老栓,问老栓篾兜多少钱一个。老栓并不坑人家,市场上卖多少就说多少的价。虽然是路上,买的人仍然很多。
到乡场时,才剩三五个篾兜了。
乡场不大不小,样样都有,县道从边上过,带动了市场,繁华极了。
乡场分主场和副场,主场卖粮食,布匹,副场污染性重,只能卖猪羊,箩筐,老栓来到副场,放下篾兜,等人来买。来赶场的人还不多,卖篾兜的却大多都来了,老栓和他们招呼过后,一旁守着卖。
乡场有一个卖篾兜的是河对门马家的儿媳妇,三十岁上下,对老栓说,栓大叔,这几场生意咋样,老栓说,生意很好,一个都没有剩。
马家儿媳妇说,上场那个卖野竹编的家什的老乞丐,什么都没有卖出去,白守了一天,真不划算。不知道这一场还来不来。
老栓说,真的吗。
马家儿媳妇说,哪儿敢骗你老人家。
老栓说,那个老乞丐一般是隔几场来赶一场,山里的野竹难割。说曹操曹操到了,乞丐背着两个野竹篾兜来了。野竹篾兜都干燥了,好像是上场卖剩下的那一些。
老栓问他,你为啥不多编几个,一两个篾兜卖不了多少钱,守一天,不划算啊。
乞丐说没有寻找到野竹子,山里山外,割了几天,割到了几根野竹子。这里乡场三天赶一场,能够编出两个来,如果在林垭口,五天赶一场,就有五个篾兜卖了。
老栓问,你家没有家竹吗。
乞丐说自己出来当叫花子很多年了,儿不问,女不管,哪里有家竹来编。这些年居无定所,漂泊不定。
马家儿媳妇建议他说,现在的竹子这样多,去偷几根来编也可,来源不必强求一致嘛。能解燃眉之急呀。乞丐说,狗多,不敢去偷,咬伤了没有钱医。
太阳升上中天,赶乡场的人渐渐多起来,各买所需,公买公卖。三四月间,竹制品很热销,老栓的篾兜很快卖完了。连乞丐的两个篾兜,也有人来讲了几次价,最后一次,是个老妇人,两个野竹篾兜,给价三块钱。乞丐要四块钱,两方争执不下,眼看这笔生意要泡汤了。老栓和大家给打圆场,给三块五算了,老妇人想了想,买了去。老栓说,你的篾兜卖掉了,全是我们圆的价,总要打酒来喝吧,乞丐说,可以,反正钱都要打酒喝掉的,谁喝都是喝,朋友熟人喝了关系会更近,
老栓说算了算了,你那样穷,下场来赶乡场再说,我家过几天要请人干活路,要去买盐巴去。
推辞不掉,乞丐打来二两酒,老栓泯了一口,离开了乡场,走回来了。
回到家里,老栓婆娘去了田里,没有钥匙开门,老栓知道婆娘去了哪里,家里只有这么一块田。
田里没有什么活,老栓要帮忙做,被拦了下来,婆娘对老栓说一会儿就做完了,老栓不再坚持。坐在田边的石头上抽旱烟,烟雾缭绕。
高原上的天气在秋天到来的那一天突然变冷了,给人一种微冷微冷的感觉,像是要下雨,又像是要下雪,清晨,总能够在乡村的路头路尾,坝子周围,草叶子上屋瓦上看见一层一层白色的霜花。秋天总是这样寒冷,和其它季节不一样,什么地方的秋天都一个样子。
落叶还没有完全落光之前,放羊队没有打算回村。放羊队在山里搭了帐篷群体驻扎,即使秋天来了,草木枯萎了不少,只要不是全部枯萎,他们就不打算回来。放羊队分为七家,张家,李家,刘家,马家,朱家……每一家撵了一百只羊来山里放牧。山里的草茂盛,坝子宽广,熟地里春黄不接的时候,把羊殃在家里没有草喂养羊,喂有羊的人户就相邀一块儿撵着羊到山里放羊。大家在山里放羊,一去就是五六个月,秋天还没有发起第一轮进攻,老栓就当了逃兵,逃离了战场,撵着羊群回家来了。老栓害怕死在山里没有人抬,因为天气确实太冷了。
撵着羊走在大路上,像极了一个流浪异乡的街头的乞丐回家的样子,秋风划过脸庞,冷极了。老栓是谁,老栓是关家营盘寨子里的一个农户,老栓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山里能打虎,地里能种地。如果当农民,肯定是一个很优秀的农民,偏偏不凑巧,生在了流行滥竽充数的年代,老栓就跟着乡村工作队爬山涉水做调查,搞民访,他的任务嘛当然是给工作队做饭,做饭可不是小事情,其他人做的饭工作队可不吃,哪里知道好日子过到头啦,因为在汤菜里加五味杂,被一脚踢出了食堂,沦落为放羊人,打回原形。老栓现在的命运并不得意,是一个放羊人,衣服破烂,布鞋陈旧,脸上还有一些污垢,离开山里的时候,顾不及在溪流里洗一洗脸,泥灰敷了一脸。活脱脱像个乞丐,或者说直接是个乞丐,多日来,靠山里的蘑菇,野味维持生活,他本人很长时间没有吃过饭了。老栓不是没有手艺,篾匠活儿,木匠活儿,石匠活儿都会做。但是放羊最划算经济收入最多,加上乡村人家家家户户喂羊,他也就走了祖祖辈辈走的路,放羊,放羊。
从食堂回来的时候,老栓也一度苦闷,郁郁寡欢,甚至想悬梁自尽,为什么老天要剥夺自己的政治权利,罚自己去当老百姓……。撵着羊走在大路上,感到青山冷飕飕的,山冷,水冷,人也冷……。他本来想找一处草茂盛的地方再放牧一两天的时间,但是,既然离开了大伙儿,就打算撵着羊直接回家了。回到乡村也不是没有事做呀,做点儿手艺,当个短工长工,挖几锄地都可以。
这个年头,大家手里都紧巴,忙了这样丢了那样,许多人没有时间顾忌婚姻,只顾奔波自己的生计问题,他有口才,当然还可以帮人家当中介,说媒,当媒人。
这样想着,老栓已经到了村庄外面,不再后悔丢了食堂管理员的职务而抑郁寡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