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营帐里,元卿吃的太饱,眼睛撑不住困意,他跪在书案前,看着赫十方看那本万国策,那字竟然模模糊糊跳起舞来……
赫十方随手拿起笔来狠狠敲了他一下,谁知,他受到惊吓竟然打起嗝来……
元卿顿时尴尬无比,他飞快跑出营帐。
“回来!”赫十方阻拦道。
元卿不住的打嗝,他红着脸,停住脚步。
赫十方走到他身后,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此外的军帐,没有你的地方。你,做我的书童。”
“什么?”元卿转过身惊异的看着他,治疗打嗝的好办法就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吓,“我来从军,怎能做书童?”
赫十方笑着握紧他的肩膀说道:“书童对你只是雅称。”
“所以呢……我在这到底是干什么的?”
“做你皇室的眼线,做个替罪羊……”
“是我自己愿意来的,和皇室有什么关系!”元卿甩开了他的手,生气的背过身去。
“让我猜猜,那个自私的帝王会不会借你皇子之名给你我下个皇子与将军联同谋反的罪名,然后,把你我都清除了……呵……棋子就是棋子,他们不会知道下棋人的意图。就好比你是皇子,这个身份,安排在这个军营,就有这一步的目的。”
“你意外归来,玉国本来就快没你的位置了。现在的你,也是孤立无援的,而你为何要针对与你相差无几的我!”
“呵……九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赫十方走到元卿身旁,笑着接着说,“我只是让九殿下清醒,你既然决定与我一起,就要从棋局中跳出来。”
元卿看着赫十方说:“什么意思?”
“你不是皇子,我,不是将军。”
“我不明白。”元卿收起气恼,态度陡然认真起来。
“殿下会明白的。殿下就呆在我身边,做些无足轻重的事情。”
“你在为我开脱?你让我在你身边做一些零杂事,就是为了让父皇的眼线看到,我,你并不放在眼里……你孤傲自大,不把皇家放在眼里,让他们矛头对准你……是不是?”
赫十方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很懂合作,既然知道,就不要说出来。”
“可是……万一他们想杀你呢!”
“玉国虽大,但都是掠夺而来,万民心中埋着仇恨的火种……多年征战,兵库空虚,国库空虚,一旦多地匪徒暴乱,各国旧地遗民起义,玉国覆灭仅在旦夕之间……他们还需要我。”
“玉国虽大,震元与昊龙两军并立,军威在外……可却给不了万民安全感……”
赫十方笑着对元卿说:“这就是九殿下要做的事吗?”
元卿认真而坚定的对赫十方说了一句:“是!”他认真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却还是太天真……
赫十方只笑笑便又坐回书案前。
“将军想做什么?”
赫十方看着手中的万国策,那里有无尽的眼界,有他看都没看过,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世间万般美好,却因一人野心而摧毁……”
“所以,将军是和我步调一致了?”
赫十方抬头看着他,虽笑着,却如万里之隔:“我只为复仇。”
“复仇就会有杀戮,你所说的美好一样保不住!”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杀该杀的人。”
元卿满目愁绪的看着他,赫十方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我保证,你要的结局和我要的结局都不会伤及天下万民。我会把它交给一个担得起天下的人。”
元卿顿时开心起来,他跑到赫十方身边捶腿捏肩的,不时的探过头去看一眼万国策的内容……原来这是一本收集了旧国形形色色的习俗与特色的书籍……那些国家在没有被玉国吞并前是如此缤纷的。其中有一篇是玉国,上元节,龙灯舞,后面有几行字模糊了,像是被刻意磨掉的……而在那片模糊之后,有几个刻意添上的字,天火燃,佑福泽。
“天火……父皇说,天火已经灭了,他才是天下的福泽……”
“这被模糊的字迹……才是玉国真正的福泽……”赫十方说道。
“那是什么?”
“你看到一团黑,难道我能透视吗?”赫十方说道,他无意中看到元卿竟然跪在自己身后,“你在我身后干什么?”
“我都在这好久了,手都捶酸了!”
“献殷勤也得有脑子吧,我没有知觉,你不知道吗?”
元卿被怼的心服口服……他狠狠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反正他也没知觉,却不料手腕上竟然挂掉了他一缕头发……他手忙脚乱的给他塞了回去,赫十方却察觉自己的视线歪了一下……他缓缓回头,却见元卿握着他一缕头发在背后木然的站着。
“你,去我身前。”赫十方冷漠的说道。
元卿把那头发握在手心,现在赫十方身前等待暴风雨的降临……
只见赫十方抽出腰间匕首,缓缓向他走近。
元卿一看真刀子都动上了:“你好歹一个将军,不能这么小心眼吧,我也是为了给你捏肩捶背无意中拽落的……你拿着个刀子有点过分了吧?”
赫十方突然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一拽,手起刀落,一缕头发落在了地上……
“不能欠,一点也不能欠……”
元卿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赫十方回头把烛火熄灭而后低声对元卿说了句:“你休息吧,我去外面走走。”
元卿是个直接的人,反正也困的不行了,他让睡,便睡吧,将军的营帐可是最舒服的了。他跑去床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赫十方则一个人静悄悄的走去集训的高台,在高台上,他看到了新兵整顿的军帐,看到了来来回回移动的灯笼,他们万分小心着。
玉都外的这片林子被砍去了大半,用于修筑乾坤一落园,那是皇帝为自己修筑的宴会场,他会在十日后的皇家寿宴上,以浩荡之姿,警告天下,他才是真正的帝王。
赫十方仰头望薄月,他自言自语着:“不能欠,不能欠……”
他身轻若云飞入林中,立于隐蔽的枝节之中,那个红衣人在等他。
“你感觉怎么样?”
“午夜筋骨寸断,但我可行气力来开启震元军阵。”
“你天生一个废人,不忍筋骨寸断之痛是不能改变筋骨的。”
“我知道。”
“我帮了你,我交代你的事呢?”
“我不能不顾后果,我需用我的方式来帮你实现。”
红衣人凶狠的看着他,顿时林中鸟儿惊起,有鹊,有鸦……
“我只要结果。”红衣人说道。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顾后果。”
“你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后果可顾!”
“长寒关外,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我!”
红衣人想起那把拖刀向自己刺来时的场景……血从自己胸膛里蹦出,污了眼睛……
红衣人冲向赫十方,他握紧了赫十方的喉咙,两人一齐落在了地上,半分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果然,死了的人,本不该回来的!”他恶狠狠的对赫十方说道,却发现自己却也心痛无比……
“震元军本是玉国器重的军队,可震元军固执的称自己是震元军,而从未在震元军前加上玉国两个字……这场全军覆灭之殇原早有预兆……”赫十方颓然道。
“为军者,是帝王之凶器……这凶器本不该长心……”
“你完全有能力杀了我,你在克制……所以,你妥协了……”
红衣人放开了手,笑着站起身来:“就算我怜悯你,给你时间,你这幅皮囊又能撑得了多久?”
“什么?”赫十方坐起身来,不解的看着他。
红衣人躬下身来,缓缓靠近赫十方,他慢慢的摘下了自己黑色的面具,轻声道:“它会腐化……就像我现在一样……”
赫十方惊异不已……那样绝色容颜的另一半竟然是个混着血丝的白骨……
红衣人戏谑似的笑笑直起身来将面具挂在了脸上。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月光被伞遮住,他转身缓缓走进林深处……
赫十方的心跳慢慢沉重起来……那颗心不是活的,跳动的也不是心……
“你要的东西,在皇城深处……仇怨易报,家国难守……我只得去换了。”
一直乌鸦飞过相春秋的窗子,相春秋睡意阑珊,仿佛一直在等这只乌鸦。
见乌鸦掠过,安然无恙,相春秋才安心睡去。
距离玉都百里之外,一人身背皇家旗,快马加鞭在追赶昊龙军下放北境五郡的队伍。
“陛下圣旨!陛下圣旨!”传旨差役高声喊,前方队伍立刻勒马停止前行,见皇家旗,纷纷下马跪地。
“传陛下圣旨,兵部大臣宗恕之子宗澜,回玉都!”
宗澜一副镇定的样子,磕头谢恩领旨。
他上马调头,马蹄飞奔,随差役回玉都。
其他人则纷纷叹息,只怪命运不济。
在一片荒凉的野林里,一群狼在食一具尸骨,血染红了它们的皮毛……
不知睡了多久,元卿被一阵狂风猛然惊醒,清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增加的除了烦躁丝毫没有睡意,他终于起身,点亮了灯。
桌案上的东西落的乱七八糟,笔滚在地上,书躺在地上,被风乱翻着,还有那刚刚停止转圈的茶杯……
外面的风狂吼,雨也随之而来,快入冬了,风很凉。元卿急忙把掉落的东西拾起来,准备起身把帐子的帘子固定好……却无意发现,万国策的最后一页画着一些奇怪的符文,与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像是衔接的……他好奇的坐在桌旁仔细研究了起来……
这本书是完整的,而且用纸也与母亲留给自己的东西不一样……应该不是同一份。
万国策里记载着完整的符文……每翻一页,他的心紧张的快要跳出来了……
只见那些符文的最后赫然写着:还生尸咒,还魂之蛊……那上面画了一个人,在它心口处,有一只虫……在它身体上,与赫十方相同的位置画着相同的符文……
此时一阵惊雷响起,一道闪电将大地照亮,赫十方突然出现在元卿面前……
元卿被他突然的出现吓的双臂一软,手垂下了桌案。
只见赫十方只是安静的把杂乱的桌案收拾整齐,吹熄了灯,低声说了一句:“睡吧。”
元卿用深呼吸缓解着自己刚刚的恐惧,他心跳平息以后才问赫十方:“你睡这,我去哪?”
“床够大。”
一片漆黑里,元卿看向他的方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只知道语气十分的平和,没什么特别。
元卿悄悄的摸索到了床边,才发现他早已里侧睡下。他小心翼翼的躺在床边,只听脑袋咚的一声落在床板上……他本以为脑袋下有枕头的……
在这咚声过后,即使外面风雨交加,元卿也只觉得安静的可怕。
“这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元卿说道。
只见赫十方头朝里侧翻过身去,元卿默契的将头靠在了他空出的一半枕头上……
“你真的不介意吗?”元卿问道。
“我没有知觉,也感觉不到你在旁边。你在外是个男人,毁不了你声誉。我们一个是废人,一个是死人,也发生不了什么。”
元卿心里仿佛针刺一般难受,他头朝外侧过身去,委屈的流出眼泪来……
废人……话说的那么难听……死人,话说的那么绝望!
元卿想起那一碗又一碗的药,像刀子一样刺进喉咙……想起得意楼里,美若天仙的姑娘……他羡慕极了,转念又恨自己……
“五年前,我最恨的人死了,只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名字,只有我记得她……我不希望你也变成空洞洞的名字,我才不要费尽力气去记得你,我的记性不好,我会忘了你的样子的。”
“我现在,不就是个名字吗?”赫十方睁开眼睛,双目黯然。帐子外,风雨缠斗。
“你能思考,能说话,还能领千军,这不是一个名字能承担的了的。”元卿带着哭腔说着。
赫十方猛然想起,少时入宫与公主伴读,侍奴与皇子们都在笑他与公主订亲之事,还不以为然的将两人簇拥在一起……在笑乱中,他看到过一双灰暗的眼睛,他无比羡慕的看着公主……赫十方朝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孩子追了去,就在灰色的高强下,满地落叶中,他就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一身的药味儿。
不是赫十方追上他的,是他自己停下来的。
他不敢堂堂正正的看着赫十方。
“元初不会追来吗?”
“不会的,他们以为我不好意思跑开了,公主比我豁达,更不会在意。”
“你会娶公主吗?”
那时的赫十方只是笑笑说:“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就像我之前也不知道陛下会让我与公主订亲一样,我离长大还很远……”
“就是说,这一切在变数里,不是定数对吗?”
赫十方笑着点点头,他看到了那个孩子下巴上的淤青,下意识的想去伸手抚摸,那个孩子却像受惊吓一般连连后退,直到背靠着一堵墙……
“母亲不让别人碰我。”说完他飞快跑开了。
落叶在他单薄的身后飞旋,赫十方没有去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跑远。
“你是那个站在灰墙下的孩子?”赫十方问。
元卿捂脸抽泣着:“对于我来说,这不是变数,分明……是定数……”
新兵训练营,鸟鹊藏身巢中,大鸟护着幼鸟,树枝树叶护着鸟巢。雷电之声风雨之声掩盖了一个个军帐里藏在被子下的相思,今夜无人入眠。
天刚蒙蒙亮,昊龙军侍卫骑马闯入军营,停在了将军营帐前。
赫十方走出营帐问:“何事?”
昊龙军将士总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骄傲:“陛下有旨,召九殿下回皇城!”
赫十方冷冷看了那个人一眼转身回营帐把迷迷糊糊的玉元卿提了出来。而后,自己又走回了营帐。
玉元卿刚刚有点睡意,就被㩕了出来,他迷迷糊糊的像个不倒翁。
昊龙军将士微微皱着眉道:“陛下有旨,召九殿下回皇城!”
元卿抬起胳膊打着哈欠把圣旨主动拿了过来,半晌,他才突然清醒过来,她打开圣旨一字一字的看着:“父皇已经答应我入震元军,为何又出尔反尔!”元卿紧张道。他抬头再想问那个传信的将士,才发现他早走了。
元卿跑进营帐,见赫十方随意的翻动着书本,他走到赫十方身旁,跪下来,酸不拉唧的说:“将军,小人要走了。若小人此行有什么不测,请将军带着你我二人共同目标前进,不要想我。”
赫十方侧目冷冷的看着他,元卿即刻起身一溜烟的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