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朝鲜寓言拟人传记文学研究
- 李岩 李杉婵
- 7897字
- 2020-07-09 15:54:16
第三节
统一新罗时期的志怪和传奇故事
统一新罗也是传奇、传说和寓言广泛流行的时代。统一新罗社会虽然比三国时期大有进步,但它毕竟属于朝鲜封建社会的前半期,在社会意识形态中还残留着浓厚的原始信仰意识。尽管新罗王朝以儒家思想为正统思想,但它毕竟建立在本土原始宗教的思想文化基础之上,在很大程度上,人们的意识领域中还是难免主要以自己最熟悉的本土信仰为引领生活的思想原则。即使是王室,崇神敬神观念还是在很大程度上主导着思想原则,信鬼避鬼观念还是充斥于人们的思想之中,国家为祈福、求雨、退疫、避邪和为国家安宁所举行的祭祀活动和祭神仪式,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这样的社会意识形态特征,不能不反映在这一时期的民间文学之中。从现今可以看到的统一新罗时期的民间文学来看,当时的新罗人的确尚未摆脱自三国新罗人那里继承过来的原始信仰观念的束缚,对神对鬼的存在还是深信不疑。他们对人与神、人与鬼的故事很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神、鬼具有一定的人的特征,任意来往于神界、冥界与人世间之间,甚至有时候完全扮演人的角色。《三国遗事》所载《水路夫人》,就是属于这一类故事。其曰:
圣德王代,纯贞公赴江陵太守(今溟州),行次海汀昼膳。傍有石嶂,如屏临海,高千丈,上有踯躅花盛开。公之夫人水路,见之谓左右曰:“折花献者其谁,从者曰:“非人迹所到。”皆辞不能。傍有老翁,牵牸牛而过者,闻夫人言,折其花亦作歌词献之。其翁不知何许人也。便行二日程,又有临海亭,昼膳次海龙忽揽夫人入海。公颠倒躄地,计无所出,又有一老人告曰:“故人有言,众口铄金,今海中傍生,何不畏众口乎!宜进界内民,作歌唱之,以杖打岸,则可见夫人矣。”公从之,龙奉夫人,出海献之。公问夫人海中事,四七宝殿宫,所膳甘滑香洁,非人家烟火。此夫人衣袭异香,非世所闻。水路姿容绝代,每经过深山大泽,屡被神物掠揽。众人唱海歌,词曰:“龟乎!龟乎!出水路,掠人妇女罪何极。汝若旁(心旁)逆不出献,入网捕掠,燔之吃。”老人献花歌曰……。[1]
这是一则以历史记录的形式记载下来的故事,一切都似真有其事。同时在故事中,纯贞公及其水路夫人和随从们都是现实中的真人,而牵牛翁却似神灵之属,处处带有神秘的色彩。故事讲到,纯贞公赴任江陵,在临海亭吃中午饭时,忽然出现海龙掠走了水路夫人,但在牵牛老翁“众口铄金”的提醒下,使附近百姓“作歌唱之,以杖打岸”,果然海龙奉夫人而献。纯贞公问夫人海底龙宫之事,夫人如实告诉,“四七宝殿宫,所膳甘滑香洁,非人家烟火”,而且“夫人衣袭异香,非世所闻”。由于水路夫人是绝代美人,每次经过深山大泽,“屡被神物掠揽”,而每次都靠大家的歌唱救出。记录交代这是发生于圣德王代江陵太守纯贞公身上,记录的实录风格是其特点。故事中神灵的所作所为,似乎亦真亦幻,让人读了随故事而进入迷宫,但实际上这一则故事应该是当时流传于新罗江陵一带的民间传说。值得注意的是,记录这一故事的文献是《三国遗事》,而《三国遗事》是一部野史,它的资料来源一是从三国时期的一些野史资料和书籍中提取,二是一然采集当时民间和官方流传的一些传闻或故事而成。由于这样的资料来源和一然本身僧侣的身份,《三国遗事》中的志怪、传奇和传说,不能不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三国遗事》中的这种宗教意识亦主要分两种,一是本土原始信仰,二是佛教观念,而这一《水路夫人》则属于前者。有关海龙王的故事,是在当时的新罗流传最广的故事系统之一。由于新罗是三面环海的国度,其生活与大海关系特别密切,所以有关海中龙王的故事种类繁多,海龙王吞没海船、海龙王施淫掳掠人间美女、海龙王及其族属影响人间生活、海龙族属到人间为官实施恶政或善政、水中龙宫富丽堂皇的神话等等,都是其中流传较为广泛的故事系列。志怪《水路夫人》就属于这一故事系统。它以新罗江陵太守纯贞公及其夫人和神仙人物牵牛老翁、海中龙王及其族属之间发生的故事为主要线索,反映了人与神怪之间的矛盾,说明如果处理得不好神怪对人类的危害无穷,如果处理得当人与神怪之间可以和谐相处。整个故事曲折迷离,似真似幻,但使人读了印象深刻,可以长久地吟味其寓意。
有关处容的志怪故事,也是以历史记录的形式,记录于《三国遗事》的卷第二之中。这也是统一新罗时期流传的志怪故事中,神怪成分极其浓厚,故事情节非常离奇的作品。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处容,实际上是东海海龙王七个儿子中的一个,后来与父王一起在东海边偶遇宪康王并为之献歌舞时,被宪康王带到宫中来的。关于处容的故事,《三国遗事》具体记云:
第四十九宪康大王之代,自京师至于海内,比屋连墙,无一草屋,笙歌不绝道路,风雨调于四时。于是大王游于开云浦(在鹤城西南,今蔚州)王将还驾,昼歇于汀边,忽云雾冥曀,迷失道路。怪,问左右,日官奏云:“此东海龙所变也,宜行胜事以解之。”于是敕有司,为龙创佛寺近境。施令已出,云开雾散,因名开云浦。东海龙喜,乃率七子现于驾前,赞德献舞奏乐,其一子随驾入京,辅佐王政,名曰处容。王以美女妻之,欲留其意,又赐级干职。其妻甚美,疫神钦慕之,变无(为)人,夜至其家,窃与之宿。处容自外至其家,见寝有二人,乃唱歌作舞而退。歌曰:“东京明期月,良夜入伊游,行如可入良沙寝矣。见昆脚鸟伊四是良罗,二肹隐吾下于叱古,二肹隐谁支下焉。古本矣吾下,是如马于隐夺叱,良乙何如为理古。”时神现形,跪于前曰:“吾羡公之妻,今犯之矣。公不见怒,感而美之,誓今已后,见画公之形容,不入其门矣。”因此,国人门贴处容之形,以僻邪进庆。王既还,乃卜灵鹫山东麓胜地置寺,曰:“望海寺”,亦名“新房寺”,乃为龙而置也。[2]
故事中的处容实为东海海龙王之子,因为是海中神怪之后裔,他身上充满了极其神秘的色彩。统一新罗的宪康王执政时期,是“自京师至于海内,比屋连墙,无一草屋,笙歌不绝道路,风雨调于四时”的太平盛代。在这样的好时节,宪康大王巡游全国各地,到达蔚州游开云浦而后准备返京时,昼歇于汀边,忽有云雾冥蒙,御驾迷失了道路。王怪之而问左右,日官说这是东海龙王怪变之故,作一些胜事天即可开晴,于是命有司为龙创佛寺于近境,施令一出,天即云开雾散。海龙王即刻带领七个儿子,在宪康王前“赞德献舞奏乐”,龙王的一个儿子随宪康王回京。回宫以后,宪康王安排海龙之子任朝官,以辅佐王政,起名曰处容。宪康王又将美女嫁给他,而且怕他不能安心于朝廷,又赐级干之职。处容之妻美貌天下无双,有一疫鬼被吸引,变为人,夜入其家,偷偷地与之睡上。处容深夜回家,看到家里的床上有男女二人,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悲伤不已,用乡歌形式唱道:(以下为现代汉语意译)
在东京的圆月夜,游玩到深更。
回家发现,床上有四条腿。
其中的两条为我的,而另两条腿是谁的?
(前)两条腿本来是我的,而现在被人掠了,这该怎么办呐!
意思就是处容玩到深夜,回到家里发现,有人偷自己的妻子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处容一时不知所措,回过神后气晕了,于是唱了这首歌,以抒发自己极其痛苦的心境。处容唱到此时,疫鬼现出原形,跪于处容前求道:“吾羡公之妻,今犯之矣。公不见怒,感而美之,誓今已后,见画公之形容,不入其门矣。”从此,新罗王朝“国人门贴处容之形,以僻邪进庆”。宪康王巡游还朝,乃卜灵鹫山东麓胜地置寺,叫做“望海寺”,亦名“新房寺”,是为海龙而置。从此,新罗风调雨顺,笙歌不绝于路,迎来了的太平盛世。
朝鲜自古传承着多神信仰。朝鲜半岛,三面环海,山高林密。这样的自然环境为朝鲜古人提供了相应的生存条件和生活乐趣,也为他们的精神生活提供了丰富的物质条件。他们的原始宗教信仰和原始的艺术生活,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萌生和发展而来,形成了朝鲜数千年的宗教信仰和艺术的源头。山神、谷神和河神之类,就是在这种条件下代代相承下来,成为了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对海神的崇拜一样,对山神的敬仰之情,也是新罗人宗教感情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上述有关处容郎的记录中,《三国遗事》还记载了人与山神之间关系的内容。其曰:
又幸鲍石亭,南山神现舞于御前,左右不见,王独见之。有人现舞于前,王自作舞,以像示之。神之名或曰:“祥审”。故至今国人传此舞,曰:“御舞祥神”,或曰:“御舞山神”,或云:“既神出舞”。审象其貌,命工摹刻,以示后代,故云:“象审”,或云:“霜髯舞”。此乃以其形称之。又幸于金刚岭时,北岳神呈舞,名“玉刀鈐”。又同礼殿宴时,地神出舞,名“地伯级干”。《语法集》云:“于时山神献舞,唱歌云:‘智理多都波’。‘都波’等者,盖言以智理国者,知而多逃,都邑将破云谓也。”乃地神山神知国将亡,故作舞以警之。国人不悟,谓为现瑞,耽乐滋甚,故国终亡。[3]
宪康大王再游一个叫做“鲍石亭”的地方。与上一次的海边际遇不同,这一次遇到了南山神。南山神化为人的模样,在御前载歌载舞,随行的左右群臣都看不见,唯独大王能看得见。王随南山神而舞,南山神领王舞于前,以像示之,在场的大臣都觉得怪异。后来人们把此山神叫做“祥审”,其舞也被传,国人将其叫为“御舞祥神”“御舞山神”或“既神出舞”。人们描绘此神象,命工匠摹刻,以示后代,故云“象神”,依其形象又把其舞叫做“霜髯舞”。后宪康王又游金刚岭,这次北岳神出舞,舞名叫“玉刀鈐”;又在同礼殿宴会时,地神出舞,其神或名“地伯级干”。后来《语法集》记录说其时山神献歌舞时,唱词云:“智理多都波”,而“都波等者”,说的就是“以智理国者”预知国家将有事提前逃遁,因而都邑将要破。故事《处容郎》的记录者认为,山神、地神预知国家将亡,所以遇到国王时出歌舞以警告之,但当时的国人却悟不到这些而将其视为祥瑞,所以国王和人们“耽乐滋甚”,反而加速了国家之亡。除了野史的记录,像《三国史记》这样的正史也有类似的记录,其卷第十一记道:“宪康王立……五年三月,巡幸国东州郡,有不知所从来四人,诣驾前歌舞(舞,旧本作歌,误也)形容可骇,衣巾诡异,时人谓之山海精灵(古记谓王即位元年事)”[4]《三国史记》是高丽金富轼等依照王命撰写而成的,其内容都是各个时期的史实,但它还是记录了新罗宪康王巡游时“山海精灵”眼前献舞的事情,从而可知统一新罗时期发源的这一故事之影响是多么深远。
新罗人与唐交通,只能走西海海路。一是因为当时辽东地区的政治形势较为复杂,陆路交通几乎不可能。二是因为当时新罗的政治中心在半岛南端庆州地区,与中国的山东半岛和江浙一带隔海相望,海路是最方便的交通路线。前后新罗近千年的历史,其间与中国发生过无数次的来往关系,所利用的交通都是海路。而横隔于中朝两国间的黄海和渤海,其气候和海流变化较为复杂,而且海中地形和季风的规律很难掌握,加上当时的人所建造和利用的都是小型木制船,所以发生海难的概率较高。新罗王朝所存续的漫长岁月中,在黄海和渤海里不知发生过多少次的海难,死伤过多少人员,其中的一些海难都被记录于相关史书和文献之中。在当时科学文化水平较为低下,原始的宗教信仰依然占据着社会意识形态很大比重的情况下,人们基本无法了解大海的自然秘密,无法掌握黄、渤海海域的自然变化规律。在这样的客观条件下,面对大海的变化无常、面对怒吼的季风和台风、面对西太平洋沿岸地区多变的海流,人们只能叹息自己的渺小和无能。当时的人们认为汹涌的风浪是因为人类激怒了天神和某些神灵,黄、渤海中生成的很多地方的旋涡是因为其海底有可怕的凶龙或海鬼在作怪。为此中朝两国沿岸地区的人们曾举行过各种各样的祭祀仪式和安慰龙王神的活动,以祈求渔民的安乐、海上捕捞生产的丰收和远航的顺利。就当时的新罗人而言,除了季节性的祭礼活动以外,还有很多有关海上的禁忌习俗、祭祀种类和应对措施。在这样的自然环境和古代复杂意识活动的背景下,产生得最多的还是人们围绕海和海上活动的神话、传说和志怪故事。由于是在极其愚昧的科学认识水平下幻想出来的,所以这些民间文学作品往往带有非常浓厚的原始信仰意味,带有浓重的宗教色彩和艺术幻想成分。即使是这样,故事的结构依然与现实中的人类密切相关,神灵或鬼怪危害人类或国家的正常生活和活动往往是故事的开端。在故事情节中,神怪或鬼怪肆虐,害及好人好事,但人类往往在善神的助佑下或在某些英雄的救难下打败恶神,捍卫幸福生活或完成国家民族大业。在朝鲜古代神话、传说和志怪传奇中,这一类故事的比重较大。志怪《居陁知》就是这些故事中的一个,其曰:
第五十一真圣女王,临朝有年……此王代阿湌良贝,王之季子也。奉使于唐,闻百济海贼梗于津凫(岛),选弓士五十人随之。舡次鹄岛(乡云“骨大岛”)风涛大作,信宿侠(浃)旬,公患之,使人卜之,曰:“岛有神池,祭之可矣。”于是具奠于池上,池水涌高丈余。夜梦有老人,谓公曰:“善射一人,留此岛中,可得便风。”公觉而以事谘于左右曰:“留谁可矣?”众人曰:“宜以木简五十片,书我辈名,沈水而阄之。”公从之,军士有居陁知者,名沈水中,乃留其人。便风忽起,舡进无滞。居陁愁立岛屿,忽有老人,从池而出,谓曰:“我西是海若,每一沙弥,日出之时,从天而降,诵陁罗尼,三绕此池。我之夫妇子孙皆浮水上,沙弥取吾子孙肝脏,食之尽矣。唯存吾夫妇与一女尔,来朝又必来,请君射之。”居陁曰:“弓矢之事,吾所长也。闻命矣。”老人谢之而没。居陁隐伏而待,明日扶桑既暾,沙弥果来,诵咒如前,欲取老龙肝,时居陁射之,中沙弥,即变老狐,坠地而毙。于是老人出而谢曰:“受公之赐,全我性命,请以女子娶之。”居陁曰:“见赐不遗,固所愿也。”老人以其女,变作一枝花,纳之怀中,仍命二龙,捧居陁趁及使舡,仍护其舡,入于唐境。唐人见新罗舡有二龙负之,具事上闻。帝曰:“新罗之使,必非常人。”赐宴坐于群臣之上,厚以锦帛遣之。既还国,居陁出花枝变女同居焉。[5]
这个故事以新罗第五十一代真圣女王派其季子良贝率使节去唐完成外交使命为背景,讲述了其在海路上遇到神怪的阻挠和威胁的情况下,得到善神——老龙神的帮助解脱危机和困境的故事。良贝一行事前听说百济海盗作梗于海中津岛,选拔优秀的弓箭手50人跟着,但是船到鹄岛时风浪大作,经十来日也无法上路,良贝心中担忧之余便使人占卜,卜师说祭祀于岛中神池即可解脱。于是良贝一行祭于神池,池水突然涌高丈余,当晚良贝夜梦有一老人,说留一善射之人于岛上即可得便风。于是在众人的建议下,以木片沉水抓阄的方法挑选一个弓箭手,结果一个叫居陁知的弓箭手名沉水中,便留于岛。此时便风忽起,使节船行驶无阻,顺利地往唐朝而去。留在岛上的居陁知愁立于岛上,忽然池中出一老人,说自己是西海之神海若,每天日出时分,一沙弥从天而降,边诵陁罗尼经边绕池三圈,水中的龙族和鱼族皆浮水上,沙弥先从年少者开始挖取肝脏吃,这样海若老人的子孙已经死光,只剩下老夫妇与一个女儿,这个鬼沙弥明早还会来,希望居陁知捕捉机会射杀他。居陁知爽快地答应,说弓箭之事是自己之所长。于是居陁知埋伏等待,第二天黎明时分那个沙弥果然如期而至,诵咒如前,然后欲取老龙肝,此时居陁知见机而射之,命中鬼沙弥,鬼沙弥现出老狐原形,坠地而毙。老龙出而拜谢,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意将小龙女嫁给居陁知,居陁知也表示愿意娶小龙女。于是老龙变魔术,将小龙女变作一枝花,纳给居陁知怀中,还命两个手下之龙“捧居陁趁及使舡,仍护其舡,入于唐境”。唐水军见此状赶紧上报皇帝,皇帝也见二龙护佑的新罗使节居陁知,认为非常人,设宴以上宾款待,还赠送很多锦帛之物。完成使命回国以后,居陁知拿出花枝,花枝立刻变为美女,二人从此过上美满的日子。这个故事乍听起来,荒唐怪异,使人感到扑朔迷离,一时理不出所以然,但是仔细琢磨,还可看出故事的含义。这里的西海龙王及其族属,是深受狐狸精怪沙弥迫害的对象,其家族被狐狸精怪沙弥几尽杀绝,只剩下老两口和一个女儿,但是他们遇到居陁知这样的人间英雄,终于报了仇救了命。西海龙王的报恩之举,也颇感动人,使得包括居陁知在内的新罗使节团大受唐朝皇帝盛情款待,而且还使居陁知得到小龙女并与之过上美满生活。在故事中,人间世界和神怪世界是相通互往,可以沟通意志和感情,可以交流内心感情,被拟人化的神灵和鬼怪变得有血有肉,可感可亲。整个故事虽怪异无双,但故事中的人物个性鲜明,形象生动,让人听了久久难以忘怀。同时,这一故事让人听了即产生两个的感受,一是对朝鲜半岛之西海充满恐惧之心,二是对其西海神话般的自然世界充满幻想和憧憬之心。无论是哪一种走向,都为有关它的民间故事的创作提供了无穷尽的创作素材。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这一志怪故事中出现的主要人物之一的西海之神——“海若”。据《庄子·秋水》,海若原是北海之神,其云“河伯……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望洋向若而叹。”对此北海之神海若的故事,自古便广泛流传于中国各地,常常进入文学家的艺术想象之中。如《楚辞·远游》中写道:“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蟉虬而逶蛇。”:王逸注道:“海若,海神名。”洪兴祖补注云:“海若,《庄子》所称北海若也。”这个海若,在朝鲜新罗人那里则成了西海之海神,这实际上与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北海海若并无二致,因为朝鲜半岛所谓的西海就是中国的黄海和渤海,而这个黄海和渤海在中国北方的方位,古人就称它们为北海。在古代东方人的想象中,北海充满了未知的神秘色彩,传诵着种种神话和传说,它简直成为了各种神灵、鬼怪和神仙生活的灵异之海。这个朝鲜半岛西海之海若和中国古代北海之海若,实际上都是一个海若,是围绕北海而生活的东北亚各个国家和民族中被传诵的那个北海之神。它是一个披着一层神秘色彩的海神,它有时是恶神,而有时候则是善神,根据故事的地域和性质而不同。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六道:“溟海吞吐百粤,崩波鼓舞百十丈,状若雪山。尝有海神临海而射,故海浪高者既下,下者乃复高,不为民害。父老云:凡渡海……风波不起,岛屿晴明,忽见朱旗降节,骖驾双螭,海女人鱼,先后导从,是海神游也。”海神可引起汹涌的波涛,让人看了可怖,但它绝不害百姓,绝不阻止善事。屈大均所记的海神,实际上与朝鲜古代新罗人中间流传的西海海神——海若是一样的海神,都是为百姓办好事的角色。
统一新罗时期也流传着无数与此类似的记述怪异事情的故事。这些故事的内容情节大都鬼怪灵异,人物形象是神仙异人,环境是殊方异土,景物也非人间所比。《水路夫人》中的龙王及其族属,是神鬼系列中的海底神怪家族,它们可以出海掳掠人畜,危害人类,也可以与人类沟通,善解人意,为人类做善事。《处容郎》中的海神、山神和地神,也都与人类有着密切的关系,都极大地关心国家命运,关心民生疾苦,甚至可以帮助国王理政,充当维持社会秩序的角色。当这些鬼怪们充当善神时,呼风唤雨,令阴霾妖风望风而逃,恶鬼魍魉闻而却步,是十足的人类守护神。《处容郎》中的处容,是海龙王之子,也就是海神之后,它跟随宪康王进宫中担任级干之职,为王辅佐国政。他在宪康王的帮助下,娶美丽的妻子,过着人类的家庭、情感生活,而且它与另外的一个疫鬼因女人发生矛盾,最后靠自己的能耐打退疫鬼捍卫自己的家园。这样,它与统一新罗时期一系列故事中的鬼怪主人公一样,过着类似人类的生活,有人类的想法、感情和意识。
[1] 一然:《三国遗事·纪异·水路夫人》,权锡焕、陈蒲清译,长沙:岳麓书社,2009年,第119-120页。
[2] 一然:《三国遗事·纪异·处容郎·望海寺》,权锡焕、陈蒲清译,长沙:岳麓书社,2009年,第141-142页。
[3] 一然:《三国遗事·纪异·处容郎·望海寺》,权锡焕、陈蒲清译,长沙:岳麓书社,2009年,第142页。
[4] 金富轼:《三国史记·新罗本纪·宪康王》,首尔:乙酉文化社,1977年,第118页。
[5] 一然:《三国遗事·纪异·处容郎·望海寺》,权锡焕、陈蒲清译,湖南长沙:岳麓书社,2009年,第145-1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