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都是土井,人工挖的。机井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才有的,苏家屯第一口机井是1973年。
冬天机井里的水要冬灌小麦。看着那“突突突”往外冒着的机井水,我便认识了“自来水”。我常想,正是因为有了自来水才造成了这个世界上一连串极大的浪费,过去人们洗一件衣裳只用一桶水,甚至大部分衣裳都是拿到河里面去洗的,自从有了自来水人们洗衣裳都不朝河里去了,都在水龙头的下面洗衣裳,洗一件衣裳都用十桶水了;过去人们刷一个碗只用半碗水或者一碗水,自从有了自来水人们刷一个碗甚至都用十碗水甚至更多。地下水就在那几年急剧下降了,大多数的河流都干涸了,人们便无休止地打深井,土井在这个世上便消失了,辘轳也消失了·····,这个世界上关于水就这样恶性循环着,不说因此派生出的诸多弊端,单从水这一方面讲,世上很多的地方都产生了水的饥荒。
若不提高人的思想觉悟,单纯地提高人的享福指数,一味地发展科技,这个人类势必都要受到自己创造的高科惩罚的。
那天我和苏老二在机井旁顽皮,八寸的水管“哗哗”的向水池里倾水,那水清的、猛的、大的让我俩倒吸了一口口凉气。
开始我们只是在水池周围转,一会儿苏老二就踩在那八寸管子上,他劲儿踩一下,那水头儿便扬高一次。后来他便作骑马状坐在水管上晃来晃去,看着那水头在不断改变方向,我俩大有驾驭事物的快感。
“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康大功站在身后,我俩就象老鼠见了猫连忙往一边躲,他可能是不想再让别人这样骑拉水管了,就搬起水管挪位置,谁知他一搬,那橡胶水管的头儿抬了起来,那井水一下子照着苏老二的身子冲去,他的身子一下子湿了个透。
康大功那样做也没什么不对,毕竟公家的财产,再者小孩子水边耍也不合适,但印象非常清楚非常清楚,康大功连一点歉意都没有,甚至连看一眼苏老二都没有看,他是知道水冲在了苏老二身上的。
我和苏老二赶紧离开,他一步一个脚印,我们一直走到二道桥的一个土窑内。
“脱了吧咱俩拧拧”,我说。
“就在身上拧吧,老冷”。
整个棉裤的前面都湿透了,但屁股后头没湿,若脱了拧,后面也会湿的。
那时我们都穿大档棉裤,档可大可大,腰也可宽可宽,穿上这种棉裤在腰上掩个折,系上一根裤腰带儿可舒服可舒服,就是不好看,以至于改革开放以后这么几十年,我认定西方的什么都没有中国的好,只有西裤儿比中国的大档裤子好看。
苏老二把他的裤腰带儿解开,我们两个一块拧起来,地上拧出了一大片的水,再拧真的拧不出水了,他说“中了,拧不出来了,暖暖都会干的”。
出得窑门天都快黑了,我俩还要去羊圈喂羊。
那时队里有一群羊,每一家也可以买一只放在集体的羊群里,下了崽是自己的,可以出售,这也是当时的副业。怕自家的羊一天下来吃不饱,天天下午群羊回来时人们都会拿上自家的食物再去喂一次。
我和苏老二每天下午都结伴去喂羊的,有时也会碰见康素贞,她是一个花绵羊,个子不大可温顺可温顺,可好看可好看,印象中那花绵羊总和她一个神儿。那时我都知道康素贞不是为了让它下崽或剪羊毛卖钱,而是充分地显示着她的善良和她对大自然的待见。
那天我俩去的晚了点,开开窑门把自己的羊从羊群里找了出来。
完了我催他:“走呗”。
“你认识不认识他的羊”?他问我,我知道这里的“他”是指的康大功。
“我可认识”我说。
我立刻知道了他的意思,转过身把窑门朝里顶上,进得羊区我一眼就看见康家那小绵羊乖乖地卧在地上,两只善良晶莹的眼睛望着我俩,好象在乞求又好象在解释着什么。
苏老二上去就是两脚,那小绵羊“咩咩”的叫唤两声没有动弹,我也上去“咚咚咚”三脚,那绵羊还是没动弹。我抬头看苏老二,发现他眼里充满着仇恨,我没劝阻,他又上前照着那小绵羊的身上“咚咚”跺了两脚,那羊依然没动。
第二天傍晚又去喂羊:“棉裤还湿不湿了”?我问。
“湿”。
我不用问他为什么不换棉裤,因为那时候谁都没有第二身儿棉衣裳的。
“冷吗”?我又问他。
“冷,俺娘说赵城会撕布给我做棉裤嘞,到年下都暖干了,大年初一儿再换”。
我没再问什么话,心照不宣都又来劲儿了,到羊圈里还顶住门,非拿他那小绵羊出气都不中!
推开窑门,眼前的场景让我俩惊呆了,康素贞端了一盆面条放在地上,那盆的旁边站着两个羊在悠闲和善地喝面条,就象一个母亲在喂一个双胞胎的婴儿那样温馨,一只是康素贞那小绵羊,一只是苏老二那瘦山羊,那绵羊的表情酷似姐姐,那山羊酷似弟弟。
两只羊听见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下我俩,然后又低下头去。
康素贞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对苏老二说:“叫你再喂一年,你这山羊都成飞机飞上天了”。
黑暗中我是涌泪了,世界上竟有如此侠义的好女子!人世间竟有如此懂事的,替人恕罪的“小绵羊”。
若康大功对苏老二浑身湿透不屑一顾是不人性的话,那么很多很多的时候,我都会为康素贞送上这么一句话:“同流而不合污,出淤泥而不染”。
出了羊圈窑,我和苏老二看着康素贞掂着她那洋瓷盆消失在薄暮中。那一时刻,不知道为什么,我俩的脚步都很沉重。
走了一段路程,我俩便上到了沟顶,到了村边的南大路上,这段路程是苏家屯的人们去南坡种地的要道路口,春天里,康二功领着林业队的人在路两边各种上了两行小白杨。那时,在一片夕阳的红霞映照下,一棵棵亭亭玉立,就像一个个纯真的少女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的摇曳着,又好像是在和善的向我俩招手。
当我俩走到那一排小白杨的跟前,都不约而同的站住了脚,苏老二左右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他上前把距离最近的两颗小白杨连根拔起放在地上,然后一只脚踩在上面,只听“咔嚓,咔嚓”两声响,眨眼的功夫,那两颗小树便拦腰截断了,见他顺手又从地上把那两棵小白杨拾起来,一个转身便把它扔到了“黑眼儿”沟的沟底。见状,我也学着苏老二的样子,把两棵可怜的小白杨扔了下去。
不用多想,当时我俩的心理是高度吻合的,既然这苏家屯的一切都是你康大功的,那么,这路边的小树也是你的,既然是你的,你能叫我的棉裤湿透,我就不叫你的这棵小树活下去。
在那滴水如冰的冬天,可以想象苏老二穿着那条沉重潮湿的棉裤,是怎样的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的。
又是一个星期天到来了,我们几个小孩子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南大路上顽皮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我们几个人便回村子里赶,就要进村的时候,苏老二可能又想到了湿棉裤的事,他上前一把拉住一棵小树苗,一使劲儿,那棵树苗便拦腰截断了。使我没有想到的是,二骡子也上前拉住一棵,一使劲儿,那棵树苗也拦腰截断了。
以后的几十年里,我一直都在想着,那个时候二骡子肯定是把苏老二的举动当做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挑战自己的手劲儿了。
这时,我也走上前,把一棵小白杨握在手里,正要使劲儿,突然从墙后走出坷垃来,他两手端着枪,一声喝斥:“候嘞”,我立刻松开了手。
“走,大队去”!坷垃说的大队,就是苏家祠堂。
苏老二自知理亏,当时吓得脸都白了,二骡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坷垃把手里的枪摇晃了几下,然后又用枪口指了指前面的道路,是让我们上路的意思。
坷垃和薛老喜是康大功的两根拐棍,村里人都私下说他俩是康大功的两条狗。因此,他俩也时常在利益分配和巴结讨好康大功的言行上产生矛盾,互不服气,往往都是薛老喜战胜坷垃。这回,坷垃逮住了二骡子崴树了,那自然是不会放过他这一马的,当然,二骡子也能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和苏老二就乖乖地上路了。
“你也去”!坷垃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就用枪比划着命令我。
“我咋了”?我反问他。
“你也崴树了,搞破坏了”,坷垃在上纲上线。
“我哪里搞破坏了”?
“你就是搞破坏了,前几天那四颗小树苗都是你们崴折的,你去不去”?坷垃调转了一下枪口,我看见那黑洞洞的枪口朝着我,吓得我哆嗦了一下,真的害怕那枪口里射出子弹来。
我一肚子的委屈,跟在二骡子和苏老二的身后,被坷垃用枪押着往苏家祠堂里走去。
前几天崴树的事,肯定是坷垃诈人的,除了苏老二和我,那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为。
走了一段路,我心里越来越不平衡了。这回明明我没有崴折小白杨,我只是用手拉了拉,怎能和他俩一样的罪过呢?
我是知道事情的结果的。当时,坷垃就有权利把我们圈到苏家祠堂那个“小黑屋”里,“小黑屋”是当时“牢房”的代名词,他一定会在外面反手把门锁上,一直等到大人去求他放人,那有多丢人呀。
想到这里,在一个墙角处,我紧走了几步赶到二骡子和苏老二的前头。一转过那个墙角,我兔子一样撒开两腿往前跑去,身后的坷垃发现我要逃跑了,他在后面吆喝:“你跑,你跑,你再跑我可开枪了······”。
结果,坷垃也没有开枪,我一口气跑到“西场”围墙后面的“黑眼儿”沟边藏了起来。我当时不敢回家,心里总是害怕坷垃会撵到家里,去清算前几天崴树那账。
二骡子和苏老二肯定是害怕坷垃在后面开枪,很顺利的被他带到了大队,果然被圈在那间“小黑屋”里,他反锁了屋门,端着他那根枪回家去了,他心里一阵的得意。一来,康大功就要表扬他了;二来,看薛老喜怎样下台;三来,苏家的人肯定一会儿都该到他的家里说好话了。
那间“小黑屋”是苏家祠堂的一个厢房,那时的木窗都很小,屋门一关,里面黑的大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滋味。
二骡子站在屋子的中间,他知道,一会儿他爸他妈都该来放他出去了,他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他不时地看看苏老二,看一看,笑一笑。
苏老二自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刚才坷垃都说了,这是“搞破坏”,若是让康大功知道了,他要是不依不饶,最轻也得弄到学校里面去,学校至少也是要开个全校批判会的。
这个时候,苏老二简直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那个“小黑屋”的屋门是原装的两扇木门。若是人在里面上栓的时候,那两扇门便合得严丝合缝的;若是在外面锁门,是要依靠门板上的一段铁链似的门扣的,那样做,自然两扇门是合不严实的,里外一拉一推,中间总是露出一条缝。
苏老二知道,一会的功夫,爹娘一定会到处寻找他的,坷垃那鳖儿子孩子,肯定会给爹娘很多的脸色看。他转动了几下眼珠子,向前敲了敲那个木窗,窗子发出了钢铁一样的声音,他知道从那窗子里跳出去是妄想。门是被坷垃反锁上了,那里也是逃不出去的,但他还是上前拉了拉其中的一扇门。立刻,外面的一缕光线透了进来,他发现那里有一条门缝。
苏老二先把一条腿从那门缝里伸了出去,然后他又使劲儿地吸着肚子,竟然,他的肚子和脊梁紧挤着那两扇木门也到了门外边,这时,他又在门里边抽出了另外一条腿,这样,两扇门里只剩下他的脑袋了。
苏老二无论怎样的用力,脑袋就是过不了那个门缝,这时,他看见了二骡子来到了门前,并且用他的两只手使劲儿地往外推他的脑袋,把他的脑袋摁在门板的棱角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二骡子,你不敢这样使劲儿,都快给我疼死了,你先松开,叫我转转圈儿”,苏老二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要转动一下脑袋的角度,试试看看能不能让自己的脑袋也出来。
苏老二又说:“二骡子,你可不敢再推了啊,再推,那门要是夹住我的脖子,可是要夹死我的”。
苏老二说完,把自己的脑袋又扭动了几下,他的脑袋终于从那门缝里挤了出来。
“苏老二,你可不敢走啊,帮帮忙,叫我也出去”,二骡子见苏老二出去了,他一边乞求着,一边把他的一条腿先迈了出来。
二骡子比苏老二胖一些,无论如何他那肚子从那门缝里也挤不出来。
“老二,你吃劲儿推门儿,可不敢松手啊,一松手都把我夹死了,你吃点劲儿,再吃点劲儿······”。
“门要是弄坏咋弄”?苏老二问二骡子。
“我保证!弄坏了有俺爸嘞,不叫你赔一分钱”,二骡子说。
苏老二听到这话,就使劲儿的往里边推那两扇门,他一边推门,一边日瓜二骡子:“你都不会吸肚子?使劲儿,再使点劲儿吸肚子就能出来了······”。
二骡子的肚子终于从门缝里挤出来了,但脑袋无论怎样转换角度,就是从那门缝里抽不出来。
二骡子的脑袋是比苏老二的脑袋大了一号儿的,这个时候,他俩都已经清楚地意识到,门缝中间的那个脑袋是不可能从那个门缝里挤出来的。
这时,二骡子已经没有多少劲儿了,他已经难以站立了,突然,他嚎啕着哭了起来。
苏老二见他大声地哭了起来,他知道这哭声一定会惊动祠堂外面的人,更有可能惊动康大功和坷垃,若是他俩来了,那不是又被圈进去了吗?
想到这里,苏老二惊慌失措地松开那两扇门上的巴掌,他对二骡子说:“我可是要跑嘞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光棍儿不吃眼前亏。
“苏老二,你可不敢走啊,你不敢走啊,要是给我夹死了咋弄呢”?二骡子的脑袋在屋里面,身子在屋外面,他的四肢在拼命地弹蹭着向苏老二乞求。
当他觉得苏老二真的要离开了,就又乞求:“苏老二,你先回俺家叫叫俺爸,叫他快点来救我啊”。
从某种意义上讲,二骡子是同意苏老二离开了,他撒开两条腿朝外面跑去,不偏不倚,一下子撞在一个人的身上,他抬头一看,见是薛老喜和嫩粉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看见此情此景,薛老喜和嫩粉都吓懵了,他俩连忙走上前用力推着那两扇门,充其量的让那两扇门中间的缝隙宽一些,再宽一些:“孩子,你还进去吧,你还进去吧·····”。见爸爸,妈妈来了,二骡子不哭了,他又艰难地挤了进去。
薛老喜和嫩粉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多问,他俩都知道这是坷垃作的怪。
“照东,你等着啊······”,薛老喜一边安慰着“小黑屋”里面的二骡子,一边朝另一个屋子里走去。立刻,他掂着一个铁锤走了出来,到那屋的门前:“我日你娘想起来的,你这死坷垃,你妈那个巴子,看老爷不把你的脑袋砸了······”,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骂着,一边抡起铁锤用劲儿的朝那铁锁砸去,三下五去二,那铁锁和门扣都被砸的稀巴烂。
二骡子出来了,薛老喜上前扯着他的胳膊,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朝着坷垃家的方向气冲冲地走去······。
我谷堆在“西场”围墙后的“黑眼儿”沟边不敢动,生怕坷垃掂着枪寻我过来,再把我带到祠堂里的那个“小黑屋”里。正在这时,我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我的名字,立刻,我便知道那是爸爸和妈妈的声音,我连忙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爸爸看见了我,立刻问道:“栓儿,晌午过了,你还不回家,你是到这沟边儿弄啥嘞”?
一听爸爸这句话,我心里的委屈好像增加了十倍,立刻大声的哭起来。
“孩子,你是咋了?哭啥嘞”?妈妈连忙走上来,一边擦着我的眼泪一边问我。
我哭着说着,把我没有崴树,坷垃硬是用枪逼着我,把我往“小黑屋”里带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爸爸早已忍耐不住了,我还没有止住哭,他就上前扯着我的胳膊:“坷垃,我日你祖奶八辈子想起来的,你真是作死嘞呀······”。
爸爸和妈妈一边骂着坷垃,一边拉着我也朝坷垃家里冲去。
在农村,用枪照着人是个大“忌讳”,就更不要说要开枪了。当时,爸爸的思想感情是相当复杂的,他一定是怀着对苏家屯康大功家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霸道有着强烈的不满而无处发泄,不敢发泄。爸爸不敢动康家的一根毫毛,但对坷垃这样的人,这种狗仗人势的一贯做法,爸爸是敢于出手的。
我们很快来到坷垃的大门前,爸爸一手拉着我的胳膊,一手撑在腰间,朝着他的大门:“坷垃,你妈了个巴子,你出来,日你娘想起来的,你这杂种羔儿,你有种拿上枪出来照照老子试试······”。
爸爸破口大骂了好一阵子。坷垃这时走了出来,他大概在家里也做了尖锐的思想斗争,他是强打着精神出来的,但他没有带枪,她和爸爸一照头,他反问:“我出来了,你能咋着我?你孩子搞破坏不叫管?”
爸爸立刻恼怒了:“你放你娘那屁,你看见俺孩子搞破坏了?咱去那地儿看看,你得给我说说,那棵树是俺孩子崴折的,咱俩现在都去······”,爸爸说着就要上前去拽扯坷垃。
这时,坷垃家女人,孩子,还有儿媳妇都走了出来,他们一起朝着爸爸示威。他的女人怒吼着:“你孩子没有崴树,是俺挡住了他,要是不挡,他一定也会把那树崴折的,咋了?俺是公安员儿,俺有这个权利”。
妈妈一听这话,她是拿着大帽子压人,立刻走到了那女人的面前,逼着那个女人的脸,问道:“啥鸭子公安员儿?我说你是一条狗,尿泡尿照照你们那球样儿,今天这事儿不倒底,走,咱去现场看看······”,那女人立刻目瞪口呆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待坷垃反应过来,正要反击什么,这时,薛老喜拉着二骡子走过来了,他上前用食指指着坷垃的鼻子尖儿:“坷垃,孩子都是吃屎的孩子,你也吃屎了?你们一家都吃屎了?你们一家都是吃屎长大的?我日你娘,你妈那个巴子,我跟你说清楚,俺照东没事儿了算拉倒,要是被吓着了,你信不信?我把你一家的脑袋都割了·····”。
在农村,这就叫“吵架”,像这种对着面儿骂娘的形式是“吵架”的极端,下一步双方就要动手了,那便叫“打架”。这种现象,在当时的农村,尽管起因不同,隔个三天五天便会发生一起。
记得有一年,老孙头儿家的一只老母鸡晚上归巢的时候没有回家,孙家的女人寻了好多天都没有结果。从此,她也就死了寻那鸡的心。
大概两个多月后,孙家女人从薛老喜的大门前过,看见一只酷似自家的那只老母鸡就在薛家家的大门里边散步。她看得真切,那就是自家的那只老母鸡,已经两岁多了,是前几年她家的那只老老母鸡“暖”出来的鸡仔,是她从小把它拉扯大的,那只老母鸡的一举一动,一眼一神,甚至鸡子嘴里面的牙,它都能够认得出来。
孙家的女人不假思索地走进薛老喜的大门,他大声地问道:“俺家的老母鸡咋跑到你家了?我可是要逮走的啊”,说着,就要上前去逮那鸡子。
嫩粉应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见那女人如此的举动,上前就撕拽住她的衣裳:“你翻天了,俺家的鸡子咋会是你的,你给我滚出去”。
孙家的女人很干脆,说:“俺家的鸡子我还不认得?你是欠死鬼脱生的?肯定是你家那老公把俺家的老母鸡引到你家了,你把它圈起来了”。
一听这话,嫩粉恼羞成怒:“你放屁!你才是见人家鸡子就圈起来的那种人,你给我滚出去”,嫩粉说着就把孙家女人推出了大门。
······
两个女人站在街上,就像两只“叨架”的鸡子一样,扯开破嗓子,大喉咙开始“吵架”了。
“大家都来看啊,老嫩粉真是欠死鬼脱生的,她家老公鸡把俺家老母鸡引到她家,她可把俺家的老母鸡圈起来了,都两个多月了,我都认出来了他还不承认······”,孙家的女人大有“得理不让人”的意思,在大街上可吆喝开了。
嫩粉当然也不示弱,孙家女人的话音刚落,她也大声地吆喝:“你放屁不臭,你家母鸡是俺家老公鸡引来的?那你咋不叫俺家的男人把你引来住到俺家里呢?你恶心人!你再敢歪嘴子说一句话,我给你的嘴撕岔”。
两人就如此这般地争来争去,一会儿都面红耳赤了。
立刻,小街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听着两个女人语无伦次的骂人声,就好像是在欣赏着他们独有的“交响音乐会”。
“给,给,给,你撕撕我的嘴你试试?你撕撕我的嘴你试试”?孙家的女人撅着嘴朝嫩粉近了近。
“你那嘴老臭,你那嘴跟你那屁股眼儿一样肮脏······”,嫩粉一边说着,一面往后面退去。
见嫩粉不配合,孙家的女人扭头儿来到大街中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对嫩粉说:“老嫩粉,你要是不做亏心事,你也跪在这地上,咱俩‘明明誓’,你敢不敢?”
嫩粉愣了一下,他无奈地上前,“扑通”一声和孙家女人并排跪在地下。
“老天爷,俺家老母鸡丢了两个多月了,谁要是把俺那老母鸡圈到他家,叫‘老龙爷’抓他啊,老龙爷,你可显显灵啊······”,孙家的女人磕一个头,然后朝老天爷说一句咒语。
“老天爷,谁要歪嘴子说话,叫他舔个毛孩儿没有屁股眼儿啊······”,嫩粉见状,也磕一个头,然后朝老天爷说一句咒语。
·······
那个时候,康大功迈着方步走了过来,他朝两个女人瞪了两眼:“说的那都是啥话?回去吧,明天前晌叫坷垃把你俩的事儿说说······”。
第二天前晌,坷垃早早地站在街头,他招呼嫩粉把那只老母鸡抱过来,又招呼孙家的女人来到现场,然后对他俩说:“你俩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康队长说了,叫我断案嘞。现在,我把这只鸡子放到地上,你们都不要叫,也不要动它,它自己走到谁家就是谁家的”。
那时,孙家就住在街头的沟下,薛家就住在街头,两家的直线距离也就四五百米。
坷垃从嫩粉的怀里接过那只老母鸡,郑重地放在地上,可能是因为圈的太久了的缘故,那只老母鸡转动了几下脑袋,跟着已经迈步往家里走的嫩粉回到了薛家。
·····
隔了好几年,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子在一起谈论猪、鸡子、兔子等,都没有狗通人性,不会认“亲”的时候,二骡子说:“想叫鸡子通人性,想叫鸡子跟着人走,你喂它青麦苗,然后只要在人的鞋面上,裤腿上揉几把青麦苗,那鸡子就会乖乖地跟你走······”。
······
每当村子里有人“吵架”的时候,一千口人的苏家屯,不到五分钟,全村的男女老少立刻都会“倾巢出动”围上来看热闹,那种境况,堪比“改革开放”后村子里演一场大戏而引起的轰动。
每当这个时候,康大功也总是最先捕捉到这一信息的人。每每这时,他便把大门掩上,支起自己耳朵仔细地听,仔细地判断着外面“战争”双方的胜败,直到外面“战争”双方都声嘶力竭了,都“粮尽弹绝”了,都把怨恨积的满满的了,他才威严的踱到现场,把双方的人“瞪”开。
在农村,这叫“拉架”或“劝架”。
然后,康大功净享因“战争”而双方形成的向心力,以抬高他在苏家屯的威望。
······
苏家屯“西场”的大门前是一片开阔地,有现代人所说的“城中村”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辈儿人,是那一个石匠在那个地方安装了一个石碾,石碾的一边放置了一个“对锤窑儿”,因此,苏家屯人的祖祖辈辈都在那个地方推碾加工诸如玉米,谷子等粗粮,也可以说那个地方是有史以来苏家屯人的粗粮食加工基地。
“对锤窑儿”就是石匠在一块儿优质的大石头上开凿一个足够的“凹穴”,人们都习惯的叫它“对锤窑儿”,然后再根据“凹穴”的深度和直径做一个小于“凹穴”的石锤,在石锤的顶端凿一个洞,洞里安上一个木把儿,人们习惯的叫它“对锤”。
每当哪一家,哪一户需要把玉米,小麦,谷子,芝麻,甚至中草药去皮的时候,这些东西因为量小不宜在那石碾上加工,他们就把那些需要去皮的物质放进那个“对锤窑儿”里,用那个“石锤”捣击,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确对”。
一会儿,那些物质身上的外皮就脱落了。
“确对”能够达到推碾的功效,最适宜加工那些量小的物质,最可取的是“确对”不像是推碾,一个人,甚至两三个人都玩不转,“确对”只用一个人操作就可以完成。
本来那“对锤窑儿”自从那个无名石匠做成以后都放在“西场”的大门前没人动过,苏家屯的人老几辈子凡从那个地方路过,或者在那个地方取暖,谈天,若有人问在哪里的时候,他们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在‘对锤窑儿’这里。显然,因为那“对锤窑儿”在那里时间太长,苏家屯的人们已经将它作为那个地方的地理标志了。
忽然有一天,当有人去“确对”的时候,发现那“对锤窑儿”不见了。
后来,人们发现那“对锤窑儿”挪到了薛老喜的大门前。
挪去就挪去吧,只要不盖到他的被窝儿里,苏家屯的人还都能够使唤。
“对锤窑儿”最常用的时间是夏季,这个季节由于天热,人们往往要喝玉米仁儿稀汤,这种汤异常的利口解渴。
每到那个季节,苏家屯每一家每一户都要在这个“对锤窑儿”里确玉米成仁儿。那时,康大功把队里的劳力控制的死死的,能干活的人根本就没有“确对”的时间,所以,人们不得不在夏季的晌午歇晌的时候有家里的女人到那里去“确对”,因为男人们前晌干活很重,他们需要在晌午的时间歇晌休息,恢复体力。
善良的苏家屯女人们见到大家都集中在这一时刻“确对”,她们从不因为一两次的次序问题闹矛盾,每天中午轮到那几家女人去“确对”了,也早有人安排的八九不离十。
那年夏天,当轮到“确对”的那几家女人去“确对”的时候,忽然看见“对锤窑儿”旁边那棵树上栓了一条大白狗,全村的人都知道那条大白狗是薛老喜家里的。
那几个女人小心翼翼的往那“对锤窑儿”旁边挪去,忽然,那条大白狗呲牙裂嘴,嘴里还不住“汪汪”地叫着,企图挣断脖子上的绳索朝那些女人的身上扑去,那条恶狗分明在说:“滚开,都滚回去,这个时间是俺家的掌柜薛老喜和他的爱人嫩粉下榻睡觉的时间,不得打扰······”。
从那以后,苏家屯人“确对”的时间便改在了晚上喝罢了汤,那个时候,薛老喜家那条大白狗是拴在家里的。
坷垃是薛老喜的东邻居,那天轮到他家“确对”了,坷垃的娘吃了午饭专门朝门外看了看,她发现薛老喜家的那条大白狗没有拴在那棵大树上,她的心里一阵欢喜,她想着,到底还是远亲不如近邻,这薛老喜是看在邻居的情面上不让自己在晚上掌灯时分“确对”了,所以那条大白狗没有拴出来。
坷垃的娘赶紧几步回到家里拿上早都准备好的玉米和水来到了“对锤窑儿”的跟前,她把玉米倒进“对锤窑儿”里,刚刚把水倒进去揉搓了两下,这时,听得身后一阵门响,她扭头一看,看见薛老喜牵着那条大白狗走了过来。
那条大白狗看见坷垃的娘骑拉在那“对锤窑儿”上一动一动的,它立刻一边撒着欢儿,一边呲牙咧嘴的朝着她“呜呜”地叫,恨不得一下子把她扑倒在那个“对锤窑儿”上。
看到这般情景,薛老喜黑丧着脸一句话也没说,他牵着他的大白狗到那棵树的旁边把它拴了上去。
薛老喜做完这一切便扬长而去,那神情就好像没有看见坷垃家娘一样,随后是一声重重的关门声,那声音分明是在告诉她:你在这里“确对”,俺家的大白狗咬着你可与我没有半点的责任·····”。
薛老喜离开后,那大白狗好像疯了一般朝着坷垃家娘,一会儿匍匐,一会儿直立,一会儿把狗眼睛眯成一条线,一会儿又把狗眼睛瞪的铜铃一样圆大,一会儿像是在威胁她,一会儿又像是在调戏她······。
坷垃的娘骨头都吓酥了,她害怕那条大白狗那一下子把脖子里的绳子挣断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她连忙收起“对锤窑儿”里的湿不渣渣的玉米落荒而逃。
也就是从那年那个季节,苏家屯一些腼腆的人家都不再喝玉米仁儿汤了,五黄六月都改喝面疙瘩了。
后来,这件事的断枝末梢传到了康大功的耳朵里,他在一次县里小麦丰收总结大会的领奖台上做典型的发言,他说:“我们苏家屯的群众现在都不吃粗粮了,连夏天里的玉米仁儿汤都不喝了,都改喝细白面汤了·······”。
······
那时候,苏家屯村有谁家添了一口新锅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往往都需要主人一年半载的积攒才能够实现添一口新锅的梦想。
新锅都是堰县铸造厂制造出来的,生铁做成的锅,厚度和结实的程度无与伦比。
若是谁家添了一口新锅,立刻全苏家屯的人都会知道,不然,那口新锅是不会使用的。因为新锅买回来必须经过耐心地打磨,不然做成的食物就像是加了一瓶墨汁那样的黑,人们把那种使食物变黑的物质叫做“锅渍”。
“打磨锅”的时候,人们便在金岭的山上捡一块儿适合人捏拿的,质地坚硬的石头在锅内打磨来打磨去,直到里面的“锅渍”完全被打磨掉为止,因为人们都不愿意看见或者吃下那种墨汁染过一样的食物,所以“打磨锅”的时候就特别的有耐心,舍得用时间。
“打磨锅”的时候是一定会发出尖利,刺耳声音的,往往和饲养室里的那些“叫驴”们看见了正发情的“草驴”在召唤自己,而自己又不得自由,那时从“叫驴”那仰起的脖颈里发出尖利而又粗犷的叫声一模一样。
所以,天下的人都把世上最难听的声音叫做“打磨锅,驴叫唤”。
也因为如此,只要一条街上有谁家添了一口新锅“打磨锅”的时候,一条街,两条街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忽然有一天,也就是在坷垃家娘那天差一点被薛老喜家的大白狗扑倒以后,也是在中午歇晌的时分,苏家屯的天空上响起了一阵阵“打磨锅,驴叫唤”的声音。
有灵性的人立刻判断的出,那“打磨锅,驴叫唤”的声音是发自坷垃的家里,具体声源的地点就在坷垃和薛老喜两家隔墙的墙根下,人们还能判断的出,薛老喜和爱人嫩粉睡觉的卧室就和那声源一墙之隔。
一会儿的功夫,薛老喜一脸恼怒地推开大门走了出来,他看见自己的那条大白狗也是一脸无奈的眯着双眼虎坐在那里,他就上前狠狠的踢了那条大白狗两脚,那条大白狗只是“唧唧”的哼了两声,连忙低下头,依然虎坐在那里没有动弹,只是用狗的那种低眉顺眼扫视了一下薛老喜的身子。
那条大白狗好像在对薛老喜说:坷垃这老舅子在他家里“打磨锅,驴叫唤”,我有啥办法?有种你把我脖子里的绳索解开叫我往他家里去,你是踢我弄啥嘞······?
薛老喜好像也领会了那条大白狗的意思,他来回在自己的大门前走了两圈儿,他看看天,又看看地,终于他还是上前推开了坷垃家的大门。
这时,他看见坷垃撅着屁股凹着腰,把手中那口大黑锅抵在那堵隔墙上使劲儿地打磨。
薛老喜开门的声音响过,坷垃连头都没有抬,他那“打磨锅,驴叫唤”的频率又加快了好多好多,那声音的强度又增加好大好大。
其实,坷垃把薛老喜推门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的,他知道推门的人就是薛老喜,他更清楚薛老喜和他的女人嫩粉在他卧室里的床上听见这样的声音一定是一蹦一蹦的,坷垃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本来“打磨锅”的那只胳膊早都没劲儿酸困了,是到了该换胳膊的时候了,但当坷垃听到大门的响声,薛老喜站在了他的大门外的时候,他的那只没劲儿酸困的胳膊就像是发动机的飞轮,一下子在加大了油门的一刹那,飞速的,甚至失控的转起来。
“你还叫人睡觉不叫了”?薛老喜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站在坷垃的门外,妄想使自己的声音高过坷垃“打磨锅,驴叫唤”的声音。
坷垃依然不动声色地做着自己心满意足的活计。
这时,薛老喜拽着坷垃大门的门栓来回地摇晃着:“我再问你一句,你还叫我睡觉不叫了”?
这时,坷垃停了下来,他看都不看薛老喜一眼,面朝着隔墙说:“我在俺家打磨锅碍你啥事了?你不是吃鸡蛋沾盐--------咸蛋”?
“我怎么咸蛋了?你打磨锅的声音使全村人都睡不成觉!你不知道”?
“全村人都睡不成觉?那全村人咋不来寻我嘞?咋你一个人来了呢”?
坷垃说完,那“打磨锅,驴叫唤”的声音又声振林樾了。
“你是做死的呀,你敢强势我”?这时,薛老喜拿出了在苏家屯人多势重,大家儿人家的做派。
“我就是在我家打磨锅了,你把我的蛋咬不了”!
坷垃早都考虑成熟了,像薛老喜一家绝对是有群胆没有孤胆,他见过很多次,平时薛家强势村里那些人单势薄人家的时候,都是几个人一起冲上前,“窝子狗”一般将对手制服,一旦遇上一对一的,不要命的人,他们的心里怯的很,那个时候他们简直是“屙的比尿的都稀”。
那天,薛老喜家的大白狗在薛老喜的监护下把自己的娘吓得尿湿了一裤子,这回,坷垃早都准备好了,他把自己那根最得手“土装”装满火药就靠在面前的隔墙上,自己就这样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去“打磨锅”,若他薛家那一个人敢迈进自己的大门槛,他真的就朝着他开一枪。
坷垃知道薛老喜也可精,在这种火气头儿上,他是不会轻易闯进自己大门的。
坷垃说完这话,顺手摸了摸身边的那根“土装”,立刻,“打磨锅,驴叫唤”的声音更大了。
看见这一切,薛老喜一边骂着一边走了回去。
坷垃家“打磨锅,驴叫唤”的声音一直在那个声源地响到下午该上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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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薛老喜在康大功那里告了状。
到了晚上,康大功把坷垃叫到自己的家里,他和颜悦色的对坷垃说:“你这孩子打磨锅也捡个时候,换个地方,人家晌午的时候正睡觉嘞,你不是不叫人家睡觉了吗”?
坷垃好像是撒娇一样对康大功说:“我这口锅老大,半个月,一个月都打磨不成,我平常的时候没有时间,反正一到晌午那个时间我就打磨·······”。
“你去砍吧,听叔叔的话,晌午睡觉的时候不要再打磨了,到天黑的时候你就到南地去打磨吧”。
“那可不中,黑夜里在外边我老害怕,我非得那个时候在我家里打磨”。
坷垃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敢在康大功的面前撒这样的娇,拨康大功的稿儿,康大功又总是这样允许他这样犯上。
康大功依然是和颜悦色的对坷垃说:“孩子,不要这样了”,要是别的人这样子对待薛老喜,康大功一定会把他交给民兵营长处理,让他“绳之以法”,但他对坷垃这行为总是网开一面。
康大功接着说:“他是咋惹你了?你给叔叔说说,我会保证叫你满意的·····”。
坷垃看到时机成熟了,就给康大功说了说薛老喜把“对锤窑儿”从“西场”门挪到自家门前,又在“对锤窑儿”旁边的树上拴上大白狗把自己的娘吓得尿了一裤子的事情。
康大功当场表示,“对锤窑儿”既然薛老喜把他挪到了自家的门前,那就在他家的门前算了,若那一天他娘去“确对”了,让他娘在没有拴狗的时候就去,薛老喜看见是他娘去“确对”,康大功保正薛老喜不在树上拴大白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