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　梦之有灵

【原文】

随园有对联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故是李侍郎因培所赠，悬之二十余年。忽一日，岳大将军钟琪①之子参将名瀞者来谒。入门先问此联有否？现悬何处？予指示之。端睇良久，曰：“此后书舍，可有蔚蓝天否？”予问：“何以知之？”曰：“余在四川时，梦先大人引游一园，有此联额，且曰：‘将我交此园主人。’瀞惊醒，遍访川中，无人知者。今来补官江宁，有人谈及，故来相访。”因出将军行状二十余页，稽首求传。予读之，杂乱舛错，为编纂七日方成。而岳又调往金川，不复再见矣。今年夏间，偶抄选鲍海门②诗二十余首，其子之钟适渡江来。余告以选诗之事，问：“尊人有余集否？”鲍不觉泣下，曰：“异哉！余今而知梦之有灵也！吾渡江前三日，梦与先人游随园，先人与公同修船，以纸补其窗棂。醒而不解。今思之：夫船者，传也；纸者，诗之所附以传者也。今公抄选先人之诗，岂不暗相吻合耶？”甚矣鬼神之好名也！

【注释】

①岳钟琪（1686—1754年），字东美，号容斋，四川成都人，清代康熙、雍正、乾隆时期的名将。②鲍海门：鲍皋，清代“京口三诗人”之一。

【译文】

随园中有一副对联：“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这是李因培侍郎赠给我的，已经挂在那里二十多年了。忽有一天，岳钟琪将军的儿子岳瀞前来拜访。进门的时候先问起了这副对联是否存在？现在挂在什么地方？我指给他看。他认真地端详了良久，说：“这间房屋的后面，可有一个叫作蔚蓝天的书房？”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回答说：“我在四川的时候，梦到已经过世的父亲将我领进了一个园子，上面就有这副对联，并对我说：‘把我交给这个园子的主人。’随后我从梦中惊醒，访遍了川中之地，却没人知晓这个地方。现在来到江宁当官，有人提起了您，所以特意前来拜访。”并拿出了记述岳将军生平事迹的二十多页文字，向我作揖，请求为他的父亲作传。我读完之后，发现其中文字错综杂乱，编写了七天才完成。而岳瀞又被调到了金川，不能再与他相见了。今年夏天，偶然间，我将鲍皋的二十多首诗抄录了下来，他的儿子鲍之钟恰好渡江而来。我将选诗这件事告诉了他，问：“您父亲可留下什么文集？”鲍之钟听后不禁黯然涕下，说：“真是怪异啊！我到了今天才知道梦竟然也能灵验！我在渡江前三天，梦到与父亲游览随园：父亲和您一起修一条船，用纸来补窗户。醒来之后十分不解。现在想来：所谓的船，就是传也；纸，就是诗文赖以存在的介质。现在您抄写我父亲的诗，难道不是暗中与我的梦相契合吗？”哎呀，可见鬼神也是十分看重名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