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乌鸦人的阻拦了,只是现在还缺少一个名头,该是怎样一个的名头呢?有了!
东谷泽晨在街上大肆向过往路人宣传:这袋银砖是机械城的市长提供给大家的生活补助金,人人有份,尤其是那些被暂压工钱的人优先领取。当然,话是这么说,不过到底也没办法去核实每个取要者的身份,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对于这样一个天上掉馅饼的事,人们自然将信将疑。
“这是真的吗?大人。”
“当然了。”
“可是,今早我还看见监管者大人在这里……”
“嗐,计划变了,现在我就是新上任的监管者,奉市长大人的命令来这发放补助金的,你就放心拿去好了。不过也别贪心,给别人也留点哦。”
“好,好的。原来是这样啊。”
泽羽在一旁掩嘴偷笑,她对东谷泽晨耳语道:“你小子馊主意还真不少啊。”
另一边,某个工厂于今早时分发生强烈震荡,又因某些安全措施不到位的缘故,多名工人被重器械砸伤。其中一人未及时抢救而身亡,还有一人便是罗伯特,也就是东谷泽晨先前认识的那位。
后来据有关专家推断,工厂的震荡是与下层之下的矿井塌陷相关。
位于铁台阶之上的办公室内的长官此刻正焦虑不安地徘徊,他听到敲门声响,而后松鼠班长走了进来。
“查清楚了?”他迫不及待地问。
“嗯,是个零工,连契约都没签呢。”
“太好了!不用赔了。”
“好像还是外省来的,因为他的模样很奇怪,身上居然没有我们这样的铁皮,就跟几天前跑路的那个混蛋一样。结果身体不经抗,就那样被压死了。”
“哦。”长官摸着下巴,“那无所谓,你跟我讲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干嘛?”
“要是他家人来告我们咋办?”
“没事,责任不到我们头上,就算真来了,找我那几个律师朋友就准没问题,还是先把受伤的那批处理了,一切稳定要紧。对了,伤员统计得怎么样了?”
“还在调查计算当中……”
“效率!效率!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这样怎么让我放心得下?我们不管是工作还是娱乐都要有效率,哪怕是发呆也要给自己计个时!”
“记住了。”
躺在医院内的罗伯特急需供血和大笔医药费。小罗伯特知道了这件事,他找遍所有能用上的渠道,将自己收藏的那些卡片全都贱卖了出去。姐姐则在校园里奔波,拜托所有的关系为自己父亲献血,她心想:要是东谷泽晨在这儿就好了。
只是这会儿东谷泽晨想到一出是一出,他觉得麻袋里的银砖太少,就接着怂恿人们往上层的市长家去:
“市长大人说了,剩余的补助金到他的府邸那儿领取,先到先得!”
“大人,您讲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俺怎么越听越悬啊?”
“千真万确啊,老人家。”
“可是,我们坐电梯的费用,市长大人怎么没考虑到呀?”
“这个无妨,全包在我身上了,你们且随我来。”
于是,东谷泽晨领着大伙儿往街区中心的电梯处挤,到了上面的人嫌效率太低,干脆找来绳索,将自己的亲朋好友拉上来。东谷泽晨见状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他使用灵术云梯为那些冒险的人保驾护航。于是两层之间出现了这样一种奇观:千百名悬挂在半空中的人们就像是在进行攀登比赛,那副画面从远处看仿佛一条条不断上升的珠帘。
攀登比赛进行得正火热,这时一批矿工前来找东谷泽晨,说今早那位得病的工友因抢救无效去世了。
他们个个脸色沉重,但没有一人因此流泪,此次到来是希望东谷泽晨能为那位工友的家人争取赔偿金。
“放心好了。”沉默片刻后,东谷泽晨说了这么一句。
“太好了!”众人顿时愁眉舒展,搓着双手,泛出放心的泪花。
“老伯,大伙儿跟我一起上去吧,我们到上面领去。”
“这个……”听到要去上层,人们反倒犹豫了起来,“真的可以吗?”
“尽管放心好了。”
路上,东谷泽晨询问那位领头的矿工老伯:“为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会悲伤呢?”可刚问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奔出了一句胡话。
“因为悲伤它,解决不了烦恼呀。”老伯轻描淡写,笑答了这么一句。
“市长大人带头发放补助金”的消息经过人们奔走相告,如同具有了台风般扩散的魔力遍布全城,中层的家家户户自然得以知晓,他们也终于按耐不住,纷纷询问自己是否有领取的资格。
“当然了!人人有份。”东谷泽晨笃定地说,就好像这件事是他亲耳从市长口中听到的一样,不顾一切后果了。
“疯了!全都疯了!”市长在自家大厅焦虑地徘徊,他将长筒望远镜摔在桌上。
“我们该怎么办啊?”围在他身边的还有许多上次舞会的宾客,他们全都在家坐立不安,于是干脆重聚到这里,希望市长能为他们出谋划策。
“我哪儿知道?反正还请各位都先拿出点钱来,先度过这关!”
“啊?您不是在说笑吧?”
“是啊,就这么任由他们胡来?”
“他们不可能这么齐的,以前从来没有过……对了,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没办法,我得到消息,监管者已经被除掉了……”市长深深叹了口气。
“是谁!谁这么大胆子?”
“反正还是先依我说的,拿钱平事,我马上拟信上报领主大人!”
名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出钱的第一荣誉谁也不愿先占。
“我看各位大人还是没搞清楚形势的严峻性,那就从我开始,每人至少拿出十块金砖的价值,少一个子,自己到领主大人那儿领罪!”
“也只好这样了……”
镜头回到东谷泽晨这边,大批居民已经被他引到了上层,泽羽不解地问:
“泽晨,这事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体面的事要安到那个市长身上?”
“因为我希望这是真的。”
“什么?”
“嘻嘻,我希望他们能自己体面,可往往这份体面鲜有自觉,总需要别人帮忙。”
“这样啊……但是,真正的权利并不是靠他人施舍得来的,而是要自己争取。如果我们走后,他们该怎么办?”
东谷泽晨低头,沉默无言。
上层的空气依旧那样清新,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人们,那些堆灰的箱子、木质家具和精致的花瓶也由府邸被搬了出来。整日摆放在沉闷阴暗的卧室和储存室,也算是重见天日了。
东谷泽晨满意地静观这副光景,下一秒却被不远处的动静吸引。他注意到左边区域的边缘,竟有一间小型工厂。奇怪,为什么先前来的时候毫无察觉?
他不知不觉朝那间工厂靠近,泽羽看见了,也跟了过去。
与其说是工厂,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阁楼,东谷泽晨不请自进。只见穹顶是半球形玻璃罩盖,阳光由此透进,照出一道灰尘浮动半空的光线。一侧靠墙的陶盆里种了多种奇怪的植物,都是前所未见的。
有两名通体白衣的工作人员像是在调制某种药水,随后他们将一桶药水灌入他们面前一台机器的入口,机器便开始全身抖动冒出蒸汽。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东谷泽晨径直发问。
“嗯?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赶紧出去!”白衣人厉声呵斥道,泽羽和东谷泽晨就这样被他们推搡出了阁楼。
东谷泽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要在上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孤零零地开一间工厂?而且,方才那两人操作的机器上同样贴着那块熟悉的标签。
两人来到外头,目测远处的居民大概已经拿取完了“补助金”,那么,他俩也该乘坐电梯下去,离开机械城了。
东谷泽晨趴在边缘的栏杆上,他俯览下方,结果只看到一层厚厚的浓云,完全隔离了下方的世界,而自己所在的位置简直就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空中花园。他觉得有些扫兴。
从教堂内结伴而出的唱诗班欢颂春莺啼啭,玫瑰芬芳,上帝的奇迹和世界一切的美好,他们全是些七八岁左右的孩子。
“泽晨,你看这里!”泽羽的一声呼叫传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东谷泽晨仍不明所以。
“师父,怎么了吗?”
“你看这间阁楼的下方,那里!”泽羽按着他肩膀往自己心意的方向指引,“喏,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那确实是有一道排气孔的吧?”
“嗯……诶,还真是!还在往外冒出黑气呢,但是为什么……”
“那团黑气正不知不觉地融入下方那层乌云当中。”
“您是说……这层乌云是他们人工造成的?”
“应该是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清楚……嗐,不管了,直接去问他们不就好了!”
“你这做事方式倒是越来越有我的风格了。”
“嘿嘿,那当然是因为近朱者赤嘛。”
不一会儿阁楼的门被粗暴地推开,白衣人员回头刚想发怒,不料来者气势更盛,虽然还不清楚这短短几刻钟内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但己方还是彼此默契地压低了焰火。
“两……两位还有事吗?之前……之前提醒过二位这里不能随便进的。”
“我就想问一下,为什么要给下面的居民制造乌云?这于你们有什么利益?”东谷泽晨问。
“这种事我们不清楚,我们只是遵照市长大人的命令,履行日常工作罢了。”
“是啊,二位如果对各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都这么好奇的话,不妨自己去找市长大人问个清楚。或者找个什么正经工作干,别一天到晚像个游手好闲的人似的打听这打听那的!”
“你!”东谷泽晨刚想发作,却被泽羽拦住了,“算了,像他们说的,做我们自己的正经事去。就暂时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不过,没准过会儿还得再来一趟哦。”
白衣人员们松心地目送两人离开,而后仍旧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
另一边,市长刚从自己的书房里走了出来,打算到外头观望一番,看看那些闹心事都结束没有。结果刚到门口,就与泽羽两人碰了个正着。
“站住!”他本想装作一切都没看见的样子回头,这下只好立在原地了。
“有件事想问问你!”
“两位好汉,大侠!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家也没什么余粮了!”
“不关那事。”东谷泽晨站到他左边,泽羽则配合地将市长先生夹在中间,“我就想问一下,你们为什么要在中层的上空人工地造一层乌云呢?”
“唉,不是!这种事你们也管啊?是不是……”但他又分明看到泽羽腰间刀鞘里缓缓亮出的白光,于是急忙改口,“唉,这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跟二位解释……”
由于市长先生的解释说明颇为啰嗦枯燥和无聊,所以容在下为各位看官叙述一件三年前发生的小事吧,相信各位听后,定能明白悬于这座机械城上空的恒雨的秘密了。
……
在地下实验室内,已是夜影组织七矢的蜈正在调试某瓶药剂的比例。一旁的四矢拿着另一支药水在灯光下来回晃动、观察,他不经意间开口道:
“这款药水不错,可以让我带走吗?”
“哦,你说这个啊。”蜈瞥了一眼,接着继续盯着滴管即将冒头的液体,“确实不错,能够长期抑制疲劳,令人振奋,增强耐力。只是还不够完善,副作用也很明显,比如会使人的肤质金属化。更要命的是,它会抑制人们大脑前额叶皮层的活跃,简单来说呢,就是会让人惰于思考。总之,你等我把效果再完善之后交给你吧。”
“可我觉得,这些缺陷恰恰也可以是优点嘛。”四矢仍捏着药剂,小声自语,他已经在考虑带回哥斯克,如何量产的事了。
几天后,四矢辞别蜈回到自己的国家。作为哥斯克世袭的伯爵,以及机械城当世的领主,他马上与国内最顶尖的科研团队取得联系,验明药剂的成分。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在机械城的上层建造了一间造云厂,将药剂的效果通过连绵不绝的细雨的方式,无声惠及他全城的子民。
然而,四矢的野心不止于此,以机械城为起点,强大整个哥斯克帝国,光荣他的家族才是最终目的。
“也就是说,雨水里含有药水的事,机械城的居民们并不知晓?”东谷泽晨直截了当地问。
“嗐,这种事让人们知道了干嘛,反正是为了他们好就对了。”市长先生满不在乎地回答。
“可至少大家得有知情权吧?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日常生活竟是被头顶的这片乌云所支配,只觉得一切理所应当,习以为常?”
“这样才好嘛,上空的雨水让人们消除疲惫,整座城市日夜不停地高速运转。人人参与自己本分的工作,一切事物稳定有序地进行,这不正是最理想完美的城邦吗?我们大家都一定是感到幸福的才是。”
东谷泽晨最后看了市长先生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目送两人彻底远去,他这才松了口气,回到自己舒适的卧房。
泽羽同东谷泽晨前往上层正北方向的边缘,那里有个站台,底部两侧嵌装有巨型风扇,用以临时排开前方的乌云,留出一块清晰的视野便于俯览下方。这里像是市长平常发表演讲或公布告示的地方。
于是两人摸索着启动风扇,正前方果然出现了一道“窗口”,那恐怕是唯一能够沟通两层的桥梁了。
东谷泽晨站在环形话筒前,将机械城恒雨的秘密告知予中层民众。街上正忙活搬运箱子的双手顿时停了下来,他们抬头仰望讲台上的声音,脸上的神色由疑惑逐渐过渡到惊讶、不满。
正讲得起劲的时候,谁知下一秒话筒的声音就被莫名切断了,不过好在重要的部分已经全部说明清楚了。
这一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全城,反响甚至要比“市长发放补助金”更加强烈。人们再次来到街上,纷纷呼吁摧毁造云工厂,更有甚者主动带头赶往上层:
“这么多年,我们机械城的居民一直被蒙在鼓里,但是今天我们得以知晓,也决意不再只作为机器而活!”
一片片火把像是点燃了全城,盖过霓虹灯,处处横幅飞卷,彩色交杂。广场、商场还是酒馆,不管哪里都充满了演讲的声音。
“没错,我们是人!活生生的人,应当以真正的人的方式去生活。我们也有资格去爱,去歌舞,去追求属于人的幸福,而非作为机器白白消耗自己的一生!”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回家。”
……
四矢站在城堡卧房的红绒毛毯上,他手托红酒杯,同时遥望阳台之外的山景,这时一名侍从扣门而入。
“老爷,机械城市长来信。”
“念。”
侍从将臂上伫立的猫头鹰腿上系绑的信件拆下,陈述其中内容。
“需要给他回信指示吗?”
四矢微微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道:
“我自有办法。”只是他的眉头仍紧凝不展,额角微显青筋,“我会让机械城重新恢复秩序的,这场风浪掀起不了多久。”
看着满城的混乱,泽羽和东谷泽晨打算就在这个时候离开机械城。
远处是呼喊的喧嚣,城门口倒更显得僻静。泽羽回头望向鱼肚白色的远空,她突然道:
“身体的解放并不可怕,因为那只不过是一时的,真正可怕的是心灵上的解放,再想让他们回到原来的生活就很难了。”
“我俩好像做了件坏事呢,这个时候离开好像真有点不负责。”东谷泽晨坏笑道。
“但这也正是机械城公民的选择,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只是……平静的生活一旦被打破,接下来就只有面对更加曲折的道路了。如果这是值得的,相信他们能够作出正确的选择,为他们祝福吧。”
“师父,这几天我算是真正体验了一把侠客的生活,所谓侠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泽羽只是笑而不语。
离开机械城的城门,第二天的曙光照常降临,城中上空的阴云似乎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