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苍茫人生路 何处是归宿(中)

郑盘算病了,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曲文魁请了自己的岳父给郑盘算诊治,可是郑盘算的病仍不见好转;曲文魁遍请名医诊治,仍不见效果。

郑月儿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地照顾着病中的爹爹。只要有时间,郑月儿便在佛祖前日夜祷告,求佛祖保佑爹度过危难,长命百岁。然而,郑盘算还是没有抵得过岁月的煎熬,终于撇下郑月儿,撒手人寰了。

郑盘算走了,郑月儿没了亲人,已经了无牵挂,便重新回到了艾山寺。

郑月儿跪在静云大师跟前,请求剃度出家。静云大师抚摸着郑月儿的头,告诉郑月儿:她虽然有佛缘,可是因为有一段前世的情缘未了,还不到出家的时候。等了了这段情缘,佛祖自会接纳她。静云大师让郑月儿继续在寺里带发修行。

慧觉一直视郑月儿如眼中钉、肉中刺,百般刁难。郑月儿这次回来后,慧觉变本加厉地找郑月儿的麻烦。不仅如此,还到处散播郑月儿的谣言,说是秦巡检在寺庙里养伤时郑月儿就与他暗通款曲、勾搭成奸了。郑月儿离开寺庙的这段时间,十有八九是与秦巡检同衾共枕去了。慧觉鼓动几个比丘尼到静云大师处告状,要求按照寺规惩治郑月儿。静云大师被逼无奈,只得要求郑月儿离开艾山寺躲避一时。

郑月儿再一次走投无路了。

曲文魁知道了,思忖再三,觉得只有让郑月儿与秦巡检结为连理一头路可走了。

曲文魁同秦巡检商量此事,秦巡检当即把头摇得就拨浪鼓一样。曲文魁言道:“大哥难道嫌弃我妹是寡妇不成?”

“非也。”秦巡检言道:“令妹天性善良,慧心如兰,是不可多得的良家女子,求而未必可得,我怎会嫌弃?只是我一个残疾之人,落魄之至,怎配得上令妹?再者,我一读书之人,别无长技,自己尚且不能养活自己,如何养活妻子?如果令妹嫁给我,怎忍心她跟着我受苦?”

曲文魁听了秦巡检的话,反倒放了心,觉得秦巡检没有大问题了,便让林子鸢去劝郑月儿。几经劝说,郑月儿却始终不同意。郑月儿说:自己已经把心许给了佛祖,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了。不过,自己对于秦巡检一直心存感激,欠秦巡检一个人情,愿意去照顾秦巡检。

郑月儿再一次泪流满面地跪着拜别了静云大师。

静云大师心如止水,面如静山,双手合十,送别郑月儿,声音如木鱼般沉静空灵,“人从生到死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你虽历经苦难,劫波还在,命里还有三苦在等着你。万事皆是苦,唯有心静是妙处。诸事不可强求,随缘即可。去吧,善自珍重。阿弥陀佛,老尼会时时在佛祖前替你祷告,求佛祖保佑你。”

郑月儿没了爹,没了娘,到了秦巡检的住处,看见两位老人慈眉善目,对自己嘘寒问暖,呵护有加,禁不住怦然心动。征得两位老人的同意,郑月儿拜了两位老人为义父义母,叫秦巡检是哥哥。从此,四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了一起。男耕女织的日子虽然过得苦些,可是没有了世事的烦扰,便没有了心头的烦恼,慢慢地,苦也觉得是甜了。

雪后的威海,大地一片苍茫。曲文魁踏着积雪往城里走。对面,秀才拄着拐,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踯躅而来。看见了曲文魁,老人停下了脚步,用他那苍老的声音问道:“曲老板,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大早的,鞭炮就响个不停,锣鼓敲个不停,难道有大喜不成?

曲文魁低了身子,在秀才耳朵边喊道:“先生,今天是中华民国成立的日子,孙中山当了临时大总统,城里的人在庆祝呐!”

老人不解地问道:“有了民国,大清国还在不在了?”

“先生,大清国还在。”

“既然民国也在,大清国也在,我等小民该怎么纪年?”

“先生,按民国纪年,今天是民国元年元月元日,也叫元旦;按大清国纪年,今天是宣统三年十一月十三;按英国人纪年,今天是一九一二年一月一日元旦。”

老人指了指头,“太难了,这儿记不住了。在以前,说错了是要杀头的。现如今,这么多,该说哪一个才是对的呢?”

旁边有人接话道:“老人家,把一天当三天过就行了。早晨按大清纪年,中午按英国人纪年,到了晚上就按民国纪年。这样就谁也不得罪了。”

“使不得,使不得。”秀才使劲儿地摆着手,“历来天无二日,地无二主,三个纪年怎可共存?只是这三变一,不是说变就变的,到时候还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秀才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挪地走了。曲文魁看着老人的背影,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曲文魁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新的一年太太平平,不要有动乱才好。

然而,世道正如秀才所说的那样,两个政权在进行着激烈的较量,各种爆炸性消息不断传来。终于,近在身边的文登县传来了一个让威海人震惊的大消息:在日本留学回到家乡的丛姓三兄弟丛琯珠、丛琦珠、丛环珠拉起了一支学生军,在文登县城举行武装起义,攻进了文登县衙。陈景楠见大势已去,乖乖交了权。起义军随即成立了临时军政分府,接管了文登县军政大权。

陈景楠表示自己要到乡下归养,从此不再过问政事;丛姓三兄弟本就无意为难他,便允许陈景楠带走了他自己在县衙的资产,离开了文登县署。

新政府成立后,忙于兴利除弊、赈济灾民,组织队伍参加北伐,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却不料,陈景楠暗中纠集与他交好的各地团练武装,拉起了队伍。二十多天以后,趁丛氏三兄弟等革命党人不备,陈景楠组织反革命派暴乱一举成功。

陈景楠重新坐回了县衙大堂,众多的革命党人包括丛氏三兄弟成了他的阶下囚。

陈景楠坐在大堂之上,抚今追昔,倍觉权力的宝贵,对于乱党造反恨之入骨。陈景楠决心把所有的乱党一网打尽。

一个一个的革命党人被带到了大堂之上,陈景楠亲自审讯,让他们交代同党。然而,无论怎样酷刑拷打,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没有泄露一人。陈景楠只好把他们都关到了监狱里。

陈景楠在文登县的反攻倒算极大地鼓舞了在租界的吕匡。吕匡觉得,复仇的机会又一次来临了。吕匡强迫自己新发展的线人——在威海卫临时军政分府里做饭的厨师,在崔先生吃的饭里下了毒。不久,毒性发作:一开始,崔先生全身如刀割般疼痛,很快全身肿胀、脸扭曲变形,到后来神志昏迷、不省人事。

米先生请来了诸多大夫,可是谁也弄不清楚崔先生得了什么病,更遑论治病了。最后,慕名找到了林大夫。

林大夫诊断后告诉米先生:崔先生中了剧毒,恐性命不保。有一个解毒的方子或可一试,不敢保证治好,但多半可以救命。

米先生催促:既然有方子救命,尽管大胆尝试,出了问题他负责。

林大夫为难地说:这个方子需要一味解毒药材,叫降龙木,目前手头没有,需要到昆嵛山采购;还需要昆嵛山顶的无根水煎药才能发挥药效。众人听了,面面相觑,都犯了难:到昆嵛山需要经过数道英国人的关卡,中间还要穿过叛匪占据的文登县,稍有不慎便性命难保,众人皆不敢前往。众人不敢去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在路上出事耽误了救崔先生。

曲文魁知道了,当即自报奋勇,要求前往昆嵛山取药。

曲文魁想办法从马丁医官手里弄到了一张路牌,然后乘快马星夜奔波,赶到了昆嵛山。在文登县境内,曲文魁几次遇险,都因为有熟人暗中保护,总算躲过了一个个灾难,取来了降龙木和无根水。

经林大夫全力救治,崔先生保住了性命,可是脑子严重受损,失去了记忆;原本如山般坚强的身躯已经扭曲变形,只能佝偻着身子缓慢行走。

百姓见了,无不摇头叹息,然后不由自主地念叨“城压半山头、做官不到头”,个中滋味谁也说不清楚。

烟台军政分府的革命党人惊闻文登变故,当即派出了一支队伍前往镇压。可是,队伍行至凤凰山,便被骆特部署在那里的恩尼斯基伦火枪队挡住了去路。为了尽快剿灭叛匪,队伍负责人于教官只身前往租界交涉过境事宜。

陈景楠听闻革命党人从烟台前来镇压叛乱的消息,急忙派赵捕头带着重金找到骆特,请求阻止革命党人过境。

在骆特的官邸,赵捕头和于教官走到了一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人当即挽起了袖子,拳头相向,打在了一起。巡捕跑了进来,分开了两人。

骆特提出:镇压暴乱势必会将暴乱分子驱逐到租界,影响租界稳定。因此,双方都不能以武力相威胁,应以和谈解决问题为要。骆特大度地表示,租界行政署愿意居中调停,解决争端。

双方都不愿意调停。对于赵捕头来说,骆特的提议与陈景楠的期望甚远,自己回去恐不好交差;对于于教官来说,军队过不了境,就进入不了文登地界,隔靴搔痒解决不了实质性的问题。可是双方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同意调解。

三方你来我往,经历了数次磋商之后,终于在爱德华港区坐到了一起,开起了骆特口中的“和平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