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产厄·疑掌·亲亡悲

“且置此处。”

奶奶言罢,将那盆子安放停当,旋即又去操持旁的事务。

那接生婆手脚甚是利落,即刻便将我放入盆中,一只手稳稳托住吾身,另一只手拿起纱布,自头至足,轻柔地为我浣洗。待洗至我小手时,她猛然大惊,只见我手掌之上,一条清晰纹路径直横贯而过。她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掌纹,嘴巴微张,竟愣怔半晌,好似丢了魂魄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她缓缓摇头,暗自思忖:莫不是产妇这骤然离世,与这奇异掌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念及此,她忙揉了揉眼睛,然眼前所见,仍令她难以置信。她轻轻托起我的双手,置于那昏黄如豆的煤油灯光下,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端详,脸上瞬间满是惊愕之色,整个人仿若失了三魂七魄,不知所措,浑身发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少顷,她强自镇定心神,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暗自揣度,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她接生多年,女孩双手断掌,这般情形实属罕见。

想到此处,她拿起衣衫,一边为我穿着,一边不住摇头,低声嘟囔:“哎哟,这孩子出生的时辰……这孩子……”话未说完,便赶忙起身,将我置于妈妈尸身之畔,轻轻拍了几下,,这才匆匆去为妈妈清洗周身,边洗边自责:“孩子,我对不住你,你可莫要怪我咯……我怎就没能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呢?”

说着,她抬头看了看,高声喊道:“国华、国华快来,快来搭把手,与你翻个身。”

爸爸却仿若未闻,恰似木雕泥塑一般,呆呆凝视着妈妈的尸身,泪水潸然,止不住地流淌在妈妈那毫无血色、惨白如纸的面庞上。他神情悲戚,深情地伸手去擦拭妈妈脸上的泪痕……轻声呼唤:“老婆,你睁眼瞧瞧咱们的孩儿,她便躺在你身旁呢……你摸摸她可好?”

他涕泪横流地说着,慌乱中握住妈妈那已然冰凉的手,轻轻摩挲我的头发,从头顶一直抚至脚趾。

奶奶悲痛欲绝,见儿子如此模样,只觉心如刀绞,移步至床边,悲声呼道:“儿媳妇,你怎就这般去了,连孩子都未来得及抱抱……你便抛下我们和这可怜的孩子走了,这孩子往后可咋整?可咋整呀!”

她边说边看着儿子悲痛欲绝的模样……却终究无法唤醒躺在床上的儿媳。她赶忙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爸爸的肩膀,说道:“儿子,你快起身,抱着孩子到一旁去吧。”

接生婆听闻,赶忙将我递了过去,爸爸顺势接过。

她迅速跪在床上,拿起针线,喃喃自语:“可怜的孩子,为了这生产,你不知受了多少苦痛与折磨;为了这孩儿,你还动了刀……到头来,却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撇下你相公和孩子,去了那另一个世界!”

说到此处,她抬起头,稍作停顿,心中暗忖,定要竭尽全力,让妈妈能体体面面地去往另一个世界。

于是,在那微弱的煤油灯前,凭借着娴熟的手艺,一针、两针、三针、四针,细细地缝补起来。

奶奶一边流泪,一边轻轻抬起妈妈尸身的臀部,好方便接生婆缝针与清洗。

爸爸恍若未觉,紧紧抱着我,坐在床沿边上,面无表情,只是凝视着妈妈。

接生婆含泪忍痛,不多时便将妈妈的尸身清洗干净,为其穿戴整齐,一切收拾停当……

奶奶见接生婆忙完这一切,心中懊悔不已,双手合十,面露愧色,说道:“何大妹子,今晚可真是辛苦你了,对不住你呀,方才打疼你了吧?”

接生婆泪流满面,说道:“廖大嫂,该打的是我呀,怎能怨你,如此也好,往后做事我也能长些记性……都怪我疏忽,才让你痛失儿媳,是我的错呀,对不住,对不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我一时糊涂,冲动之下错怪了你,还望你能海涵!我也晓得,你已然尽力了,这或许便是她的命数啊!”

接生婆听完奶奶的话,赶忙站起身来,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些了,你瞧瞧她俩口子的女儿,长得多乖巧伶俐啊!”

“是啊……咱们家的孙女,可是个乖宝宝。你瞧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了,竟还没抱抱她呢!”

奶奶说着,便伸出手,道:“来,让奶奶抱抱。”

爸爸神情恍惚,抬手一挡,奶奶竟未能抱成,只好站在一旁,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恰在此时,爷爷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走进来,立于门口,闷头抽着烟,泪水潸然,痴痴地凝望夜空。

接生婆为妈妈整理好遗容,一切皆已就绪,叹息道:“廖大嫂,若还有何事需我效劳,尽管吩咐便是!”

奶奶结结巴巴地说道:“没什么事了,何、何、何大妹子,今、今晚实在是多有得罪,对不住你呀!”

“切莫再提了。既无别事,那我便告辞回家了。”

奶奶哽咽着说:“稍等会儿,我送送你。”

“不劳相送了,廖大嫂,你且忙着吧!”

接生婆转头看向爸爸,说道:“孩子,还望你节哀顺变……你瞧瞧,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皆需你去关怀照料呢。”

言罢,见爸爸没有回应,她心中难过至极,只得幽幽叹了口气……低头又看了一眼我,再看看妈妈的尸身,跪在床上,轻声呼道:“孩子、孩子,请你一路走好!”

说完,接生婆轻轻摸了摸额头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喊道:“廖大嫂,孩子我已仔细检查过了,并无异样,状况很好。你寻个空儿,熬些米浆给孩子喝吧。”

“好嘞,这就去,多谢你了!”

“说什么谢字,无需客气。我这便回去了。”

奶奶双手合十,满心皆是愧疚……思忖片刻,说道:“好,何大妹子,今晚辛苦你了,委屈你啦!我已知错,不该动手打你,实在是对不住!”

“唉,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我也不是那记仇之人,廖大嫂莫要放在心上。这骂也挨了,打也受了,血也流了,又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