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情到浓处心不坚

悦华宫的火烧到天明终于熄灭,宫里的六个内侍,八个宫女,加上桑儿无一幸免,他们死前所经历的痛苦令人无法想象,只剩下一具具焦尸,观者生怖。

“桑儿,桑儿!”在一阵急促的咳嗽中安悦苏醒过来,她睁开眼仍是桑儿被大火吞噬的画面,她哑着嗓子呼唤桑儿的名字,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安悦,安悦你醒了。”陈彦伏在她床边小憩,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就惊醒,迫切关心的问道:“你嗓子是不是很疼?身体里有没有什么不适?”

转过头,安悦看到他整个脖子都被白布包裹起来,那房梁砸在他身上的情景犹在眼前,这么高又这么重的房梁落下来,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不由撑起身子,想看看他的伤势,谁知刚一碰到床榻,双手就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回想昨日自己只不过抬了那房梁一小会儿就被烫成这样,那他被房梁压了这么久,该是伤得有多严重?嘶哑着声音。“陈彦,你的脖子。”

“我没事,没事。”陈彦怕她担心,扭头看向慕容愉,慕容愉会意。“娘娘,陛下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并无大碍,您放心吧。”

怎会无事,自己又不是傻子,不过是害怕自己担心罢了,安悦的泪不自主就流了下来,不是因为双手和嗓子的疼痛,却是他不顾危险身赴火海来救自己,除非心底最在乎的人,有谁能够做到?

“安悦,你是不是还很痛?”火烧的痛是无与伦比的,陈彦只觉得脖子都快支撑不起自己的脑袋,却还是担心她手上的烫伤会痛得让她受不了。“小鱼,有没有什么缓解伤痛的药膏,快给安悦涂上。”

慕容愉如是说道:“陛下,奴婢方帮娘娘上了药,若频繁涂抹会触碰伤口,反而会伤了皮肤。”

“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陈彦一脸担忧。

见他着急的模样,安悦朝他摇了摇头,艰难的说道:“我不痛,桑儿呢,有没有救出桑儿?”

两人对视一眼,皆都露出为难的表情,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安悦看到他们的神情,当下就知道桑儿怕是遇难,她被压在房梁下又被大火吞噬,怎可能还会生还?

虽说桑儿是她的婢女,但十数年的主仆情谊早已情同姐妹,心中绞痛,不禁痛哭出声,一遍遍喊着桑儿名字释放悲痛。

“安悦,你别激动。”她亲眼见桑儿压在房梁下又怎能瞒得住桑儿已死?陈彦安慰道:“桑儿是为救我才殉身火海,我会好好安葬她,追封她为郡主,也不枉她拼死护主的忠义。”

“人都没了,还要这些虚名做什么。”安悦只觉自己真是命中克人,亲人死绝,连最后一个陪伴多年的婢女都离自己而去,难道真如那算命老先生所说,自己是妖颜祸天下,要杀之才能太平么?否则,为何独独自己活着,而跟自己亲近的人全都死了?只要自己在意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如此下去,陈彦是否也会因自己不得善终?他为救自己赴身火海已经受伤,难保他日不会因为自己再入险境,那时候的他还有没有今日的幸运,有桑儿替他扛下房梁,代他去死?

想到这里不敢再想,陈彦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尤胜父母,自己怎愿见他有任何意外?但他偏偏要为自己涉险,倘若自己真是妖颜祸乱之人,那么终有一天,他也会被自己害死,惟有算命老先生之言,只有自己一死,方能太平,可而今的自己有了他就有了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没有了死的勇气。

安悦想,或许离开他,然后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便可避免,于是想要疏离。“陛下,臣妾累了,想休息。”

忽然换了称呼,陈彦有一丝奇怪,可一想她许是太难过,也就没说什么,只道:“那你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

安悦张口就说:“臣妾不要你陪,臣妾想一个人待着。”

不明白她为何要让自己离开,可既然她已经醒来自己也就放心了,想着失火一事绝非偶然,陈彦也就没有固执的留下。“安悦,你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了,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安悦闭上眼睛当做回答,陈彦只好出了屋子,慕容愉把他送到门外,嘱咐道:“陛下放心,奴婢会准时帮娘娘换药的,奴婢给陛下的药陛下也不要忘了换,如此,陛下才不会落下后疾。”

“知道了,好好照顾皇后。”陈彦这才放心离开,准备去查昨晚如何失火。

慕容愉回到屋内,以前安悦有桑儿和自己照顾,现在她只有自己这么一个贴心的人了,自己便该承担起桑儿的那份责任,好好照顾她。

一夜未眠也倍感疲惫,就想趴在床沿休息一下,不想刚坐床边,安悦就看着自己。“小鱼。”

听她叫自己,慕容愉提起精神。“娘娘,是不是还在痛,睡不着?”

微微摇头,其实安悦的嗓子依然很疼,但她还是急着将想做的事情做完。“小鱼,你走吧,回越国,回你的家乡,继续陪着承旭也好,一个人自由自在也好,总之,你走吧。”

突然让自己离开,慕容愉很诧异。“娘娘,您是怎么了?”

安悦害怕亲近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桑儿已经没了,自己不能再让她出事,伸出手,忍着痛推了推她。“本宫不需要你的照顾了。”

“娘娘,您究竟怎么了?”对她的行为慕容愉十分不解,方才陈彦在的时候,她也是一副不愿理睬的模样,现在竟还要将自己推开。“您伤成这样,没有奴婢的照顾怎么可以?奴婢不走,也不会走,奴婢曾答应过殿下要好好照顾您,就一定要做到。”

安悦也不再看她,只冷冷说道:“你执意留下,也不必在本宫跟前伺候,去御药房编修药典罢。”

“娘娘?!”慕容愉简直不敢相信她会有此决定。“奴婢不去,奴婢只要侍奉在娘娘左右,哪儿都不去。”

“这是本宫懿令,容不得你不遵。”安悦因嗓子嘶哑声音不大,却是语气决然,不容置喙反驳。

慕容愉明白自己非去不可,只是,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她不是不讲情谊的人,难道是桑儿的死对她打击太大,还是有其它原因?

悦华宫的失火使整个皇宫都沸腾了,淑妃苏茹和德妃万琪巴不得安悦就此烧死,也省得她们日日嫉妒。

陈彦坐在悦华宫外,看着侍卫,宫人们清理已成废墟的宫殿,命他们不能放过每一个角落,查找可疑物品。

过了许久,一个侍卫在焦黑的木炭里拣到一个箭头,便立即呈交给了陈彦。

箭杆儿已经被烧没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箭头,陈彦当下就猜到了昨晚失火的原因,是有人拿箭射落了飞在天上的天灯,而皇宫宽阔占地极广,要从宫外射进来是不可能的,不难断定,这纵火之人只能是宫里的人。

究竟是谁要置安悦于死地?借着自己给安悦放天灯之机想要安悦的性命?陈彦想着安悦是否得罪过谁,或是惩治过什么宫女,内侍心怀怨恨想要报复,亦或是妃嫔嫉妒,但凡有印象的人脑中都过了一遍,可是想了半天都没有太多头绪,惟有昨晚庆妃岳婷给陈晔吃柿子一事,两者都发生在同一晚,仿佛和悦华宫失火并没有什么联系,可是陈彦不相信事情会如此凑巧,当中一定有自己还没想到的关系和原因,为查清楚失火真相,他没有再次传唤岳婷询问,只收好起箭头,复令侍卫宫人安悦被救之事不能外传,否则重罪论处。

他就是要让谋害安悦的人猜测安悦的生死,如此,必会露出马脚。

处理好这些,陈彦业已疲惫不堪,到偏殿休息了一阵后开始批阅奏折,脖子上的剧痛令他坐着都感觉是一种折磨,难免想起安悦被烧伤的手,到了晚上时候,他实在放心不下,便又去看望安悦,谁知到了屋内,竟连慕容愉都没见到,不由奇怪,遂问其他照看安悦的宫女,不承想安悦把慕容愉遣至御药房做事了,安悦到底在做什么?慕容愉医术高超,她怎会在此时把慕容愉派去别的地方?

陈彦不解其意,想问安悦为什么要这般做,可是安悦始终闭着眼睛,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没有回答。

知道她在故意装睡,只是不想同自己说话,陈彦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觉昨晚两人都还甜蜜非常,今日她却对自己冷漠,难道是因为桑儿为救自己脱困葬身火海,她对自己心有怨怼么?可是,若桑儿不救自己,他们三个人都难逃一死啊。

向来行事果决的陈彦变得不知所措,只好合衣躺在她的身边。“无论如何,只要你平安,我就什么都无所谓。”

天又要亮了,脖子上的烧伤太痛使陈彦也睡不沉,昨日因悦华宫失火没有上早朝,今日就不能再耽搁国事了,况且现在燕国动乱,越国没有明确表态,自己要为安悦报仇,就不能错失任何良机。

堪堪不舍看了眼安悦才起身,顶着颈脖的烧伤上了朝,而今日的早朝也就转移了话题,近乎所有的朝臣都在关心陈彦的伤势,什么陛下好好休息啊,什么陛下无忧蜀国才能长治久安,还有人质疑悦华宫如何失火,皇宫的安全问题。

听这些朝臣们说了许久,觉得无甚大事可议,倒是质疑悦华宫失火又引起了陈彦的担心,生怕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索性散了朝,单留下了亓官铭歌。

让人把从废墟瓦砾里找到的箭头拿给亓官铭歌看,问道:“卿年少时就已游遍山川名岳,见识非凡,对世间各地风土人貌及习俗都很是了解,不知你对各地的兵器也都有所涉猎没有?”

“陛下是想问这箭头出自何处?”听其一说亓官铭歌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陈彦颔首,亓官铭歌便拿着箭头仔细端详,见这箭头尖锐,却细长不似普通箭头,当下有了些判断。“陛下,这箭身已失,臣便不能看出它的出处,可这箭头尖细,所嵌的箭杆必不会太粗,如此,这弓不会太大,但弓不大即射程不远,想要达到足够的射程,只能将弓箭做得细长且箭头尖锐,就可说明用这弓箭之人当是臂力不足,或为刚习武的孩童,亦或为女子。”

刚说完女子两字,亓官铭歌心底倏地一震,他是聪慧非常之人,陈彦此时让他辨认箭头,让他很快联想到前夜悦华宫失火一事,陈彦只有太子一子,才四岁,显然还不到练武的年纪,这弓箭自然只会是女子所用了,而前夜皇宫上空的天灯震惊了整个天府皇城,必是有人借此时机射落天灯引起悦华宫失火,然这个人就在前段时间得罪了掌事太监林平,担心林平和皇后关系好会联手害她,想到此,不禁惊得一身冷汗。

“朕也由此怀疑,听卿这般一说,就更加确定了。”陈彦也仔细看过箭头,怀疑是女子所用,但见他面有凝重之色,不由奇怪。“卿可还看出什么?”

亓官铭歌看箭头上有略微焦痕,便立刻知晓前夜悦华宫失火跟岳婷有关,自己曾告诫过她,本本分分万不可生事,奈何她一意孤行,现如今皇后是否安然陈彦闭口不谈,只说还没有寻到,却又让自己查看箭头,明显是要让涉事之人露出马脚想要严查此事,以陈彦对皇后的宠爱,又怎会放过谋害皇后的人?

亓官铭歌想得认真,对陈彦的话也没太听清,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将箭头还给陈彦。“陛下,臣实在不能看出这只箭头还有其它可疑之处。”

他虽回答无异,却心不在焉,陈彦起了疑心,双眼盯着他试探道:“哦,是吗?朕以为卿会知道呢。”

不敢对上他的眼睛,亓官铭歌遂躬身作罪状,将头伏低。“恕臣无能。”

“卿的学识,见识皆已过人,何谈无能,卿过谦了。”陈彦又何等眼光和心机,看他回避自己的眼神就已确定他有所隐瞒,为不打草惊蛇,说道:“卿也累了,先去休息罢,晚些时候还要给太子讲学呢。”

“是。”亓官铭歌退出大殿,本已下定决心不再过问岳婷之事,可自己对她的誓言言犹在耳,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个坎儿,就当最后一次吧,若此次对她放任不管,她必死无疑。

亓官铭歌刚出得殿,陈彦就对身边的林平说道:“派人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