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其他肮脏的味道,并不好闻。走在门诊通往住院处的走廊上,不时还能看见歪歪扭扭的病人,步履蹒跚。
我讨厌医院,不只是那里的味道,还有里面的行色匆匆的人们,他们眼睛里暗淡的颜色,有的是恐惧,有的是软弱,有的是绝望。我看着那些孱弱的人,摇摇欲坠的灵魂,便觉得这个地方太不友好。时空在这里是被扭曲的。
走廊灯光昏暗,影子还是人,都让你分不清。到了晚上没有了白天那么多的人,自己的脚步声分外的清晰。
我更加匆忙的穿过化验区,拐几个弯,终于找到住院处的入口。向值班的人打听好了病房,轻悄的爬了上去。安静,这里要非常安静。
沿着病房外的走廊,我一个窗口一个窗口的向里看。终于,在第三个窗口里,看见了袁潇潇。挺拔的小身板,背对着我,一手拿着英语字典,一手在查书,专注的脑袋转来转去,不时拿着手里的笔划一下。我情不自禁的冲着她的背影微笑,心底忽然有一阵温暖,收紧手臂,紧紧抱着怀里的保温桶,仿佛是她。
袁潇潇,不管这世界怎么变,你总是那样,用我最熟悉的方式坚持着自己的生活,从不放弃自己。
旁边的病床上,她的父亲已经打着点滴睡下了。我轻轻的推开门,并没有走进去。她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灿烂一笑。立刻放下课本,起身出来,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关好门,拉着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下面靠着暖气,又不会有太重的消毒水味道。
她一直笑得很甜,却仿佛失去了声音。她眼睛乌黑明亮,黑色的瞳孔放的硕大,我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的声音哽咽在这漆黑而安静的角落里。许久许久,忘了回应她的笑容。
我比划着手里的食物,她会意地打开,慢慢的开始吃了起来。不时的抬头,对我笑着。
不能说话,当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看着她,从她刚才转身对我笑到现在,忽然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种微笑像一层薄薄的面纱,像一层淡淡的烟雾,让人迷茫,心事重重。尽管弧度依然那么优美,但眼睛里的光却不一样了。那是后来,我想念她的时候才明白。那已经不是孩提时无忧无虑的笑脸,那是一个早熟的13岁少女的笑脸,内心深处既忧伤又企盼的脸。
时间在安安静静的流过,偶尔会看见别的病人走动。但很快,一切都回归安静。
我看着她吃完最后一口,终于舒了一口气。
“好吃吗?”我小声的问她。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今天回家了。”她给了我一个更大的笑脸,眼睛闪了一下。
忽然她想起什么,示意我等着。她回到病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字典。
“你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着她,猜不懂她葫芦里的药。
她抿嘴,轻轻一眨眼睛,拿字典挡住了嘴巴。
我皱起眉头,困惑的看着她,可她只是微笑不语。
“不想说话?”她眨眼点头。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顽皮的开始翻字典,指着一个单词让我念:I
接着翻:can
接着翻:not
接着翻:speak
“you can not speak?你不会说话?”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看不出她狡诘目光背后的真意。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哑巴游戏,笑得身体颤抖,快站不稳。我伸手扶助她的肩膀,她还是嗤嗤的自顾自的低头笑着,额头顶住我的胸口,什么也不说。
“潇潇,你到底要玩到什么时候?”我无奈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面色潮红的抬起头,又露出那种甜腻的微笑,让我迷乱困惑。她又重新翻开字典,一个一个的指给我看。
第一个:I
第二个:love
第三个:you
I love you?!我惊讶得按耐不住自己的心跳。一把抢过她的字典。
我紧张得翻着,那本字典在我手里像块烫手的山芋,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翻出来:really
她咬咬嘴唇,拿过字典,翻出一个清楚的yes,立在我的面前。
那个时候,那孩子般的游戏,是袁潇潇给我的告白,鸦雀无声的,卡在喉咙里,摆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