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首都与服装

关键词：

东京的发展 建筑与雕塑 日本的西方化 服装的故事 女性服饰标准化的优势 接受与拒绝

当你来到东京郊区，会感觉到了另一个小镇，只是这个小镇会顺着火车前进的方向不断延伸，直到接近城市中心的大型建筑。那些建筑在两层小楼之间拔地而起，向你彰显它们的重要性。1917年，在世界城市排名中，东京位居第五，人口数量与柏林旗鼓相当，但据可靠数据显示，柏林的人口数量保持不变，而由于蓬勃的工业活动和俄罗斯难民的涌入，东京的人口增长速度仍在加快，这样庞大的人口增长数量，给日本带来了住房紧缺的问题。据说在人口竞赛中，东京已经赶超芝加哥，成为了世界第三大城市，对于这样的传闻，我丝毫不感到意外。

中央火车站展现了首都的现代化建筑风格。它的设计十分便利，而且从乘客面对的开阔空间可以看出，它的规模令人印象深刻，但它的价值也止步于此了。和日本的大多数大型洋房一样，中央火车站的建筑风格颇为丑陋。俯瞰日本主要城市的面貌就会发现，它们没有任何日本特色。那些建筑的外观宏伟却毫无灵性，当你转过身看到一座新的大型公共建筑时会发现，虽然日本人经常表现出很强的适应性，但明显，这种适应性未在建筑领域得到施展——现代建筑的需求、方法、材料应用都没有与日本的传统建筑实现有机融合，这让人感到悲哀。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会再出现比杵在那里的公共建筑更难看的了，因为这种建筑风格在日本已然触底。

我相信，大约二十年后，日本人就会清楚地意识到这些现代元素堆积而成的建筑有多丑陋，他们也会明白，没有必要盯着欧洲和美国寻找建筑主题，而应该从名古屋的城堡、皇宫护城河上的瞭望塔、宫殿的大门以及无处不在的寺庙和宝塔上寻找灵感。

那个时候，日本人还会意识到，世界上多数政治家和军事领袖的青铜像看上去有多糟糕，而他们自己在这种艺术领域的探索又有多糟糕。

来到东京之前，我一直觉得纽约中央公园购物中心附近的青铜像是最难看的，但在东京，我见到了一座政治家的雕像，他穿着燕尾服，手里拿着一顶丝绸帽子，那才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青铜像。

看到这些，人们感到惊奇的是，在这片用陶瓷、象牙和木料创造如此多微小而可爱之物的土地上，竟然能容忍这样丑陋的东西存在，甚至去制造这些东西。这些熟悉了飘逸丝绸的人，怎能容忍他们的英雄穿着阿尔伯特的外套和马裤呢？在许多地方，人们只要转头就能看到路边的巨大古迹——它的边缘没有开凿，表面仅用一张铭文标注，古朴而庄严，令人印象深刻，可在这样的地方，人们是如何忍受欧洲风格建筑的呢？

然而，所有国家都有渴望创新的时期，如果日本选择了错误的方向，那么这一点对它来说是个不错的借口。它并非主动想学习西方的生活方式，而原本是希望像隐士那样远离世界纷争的，它甚至向国外船只开火，将它们赶离海岸——可这么做非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为它招致了炮火的攻击。到了1853年，我们的佩里准将来了，用现在的委婉措辞，他“敲响了日本的大门”。可对于日本人来说，这“敲门声”是一种响亮而不祥的声音，它的背后有一支“大黑船”舰队。日本政治家敏锐地察觉到，这声响是不容忽视的。日本若想从充满掠夺的世界中脱身自救，就必须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尽早学会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佩里造访幕府十四年后，压迫皇室、掌管政权七个世纪的幕府倒台了，已故天皇，就是现在众所周知的明治天皇——取“向明而治”之意——走出秀丽的前首府京都（日本的波士顿），于江户（后更名为东京，定为首都）夺取政权，占领了前将军的宫殿，也就是现在的皇宫。

毫无疑问，明治时代被视为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时代，这一时期也是任何国家历史上最伟大的时期。金子坚太郎子爵，负责审阅官方记录以备出版的工作，罗斯福总统曾在写给他的文字中提到对明治天皇的看法：

“历史上，再没有一个这样的皇帝，”他写道，“目睹他的臣民经历了一场非同寻常的变革，而在这场变革中，这个皇帝的角色也在转变着，包括他个人的生活，包括他展现在臣子和人民面前的政治韬略，他将成为一部永恒的典范。”

在明治天皇的统治下，日本迫不及待地将自己西化，因为它决心不让自己陷入别国的操控。如此想来，它冲动且盲目地抢夺他国的创新成果，它有时会做出错误举动，这些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它仍身处变革之中，你甚至能察觉到它在你的面前改变着。

日本接受了西方化，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对西方的一切照单全收。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它的变革进程都说明了这个事实。欧洲服装的故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三十多年前，当日本人对外来事物的狂热到达顶峰时，当上流社会的社会结构正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时，穿欧洲服装不仅成为了男士的时尚，也成为了女人们的时尚。贵妇们穿了一段时间洋装后，地位较低的女士们也跟风而上，穿起了欧式服装，人们可能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原先那种魅力十足的民族服装，最终难逃消失的命运。

任职于政府办公室、银行和组织机构的男人们更倾向于欧洲风格的建筑和设备，至于理由，无非是日本的优质丝绸不如挺括的羊毛面料，肥大的衣袖容易挂住门把手或者其他突出物，尽管这些突出的部分在日式建筑上是不存在的。

然而在日本，“女人的位置在家里”这一现象比其他国家表现得更明显，就像日式服装与欧式建筑不匹配一样，欧式服装也不太适合日本的房屋和生活习惯。因为在日本的房间中，人们不是坐在椅子上，而是跪坐在垫子上的，紧身胸衣、长袜和紧身裙都不是为了跪坐这个动作而设计的。同样重要的是，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日本人会将木屐和鞋子留在屋外，冬天，房间里会非常冷，没有阻隔阴寒的地下室，只能依靠一种很小的木炭火盆来取暖，在这种情况下，日式服装的裙子就可以盖在脚上，非常舒适。此外，日本人自己也宣称，欧式服装不适合他们的女性，既不适合她们的身材，也不适合和服裙下迷人的内八字步。

那么，结果是什么呢？

那些认为洋装有用的人继续穿着它去上班，然而那些能负担起洋装的人，也在衣柜中为日式服装保留了一席之地。但是对女人们来说，欧式服装只能成为累赘，被她们完全抛弃了。因此，现在在日本，没什么比一个日本女人穿外族服装更稀罕的事了。

如果一个日本女人因为品味很糟糕而被骂，那么她无论花多少钱去装饰自己，也无法补救因品味低而造成的损失。她做的最糟糕的事就是她这个阶层中任何一个女人都穿得比她漂亮。衣服的线条她不能改变，面料是定好了的，颜色也须视年龄而定，就像她日常生活中的所有细节一样，她的着装也受到严格的制约。如果她人到中年而且发胖，她就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初次参加社交活动的少女，那样只会让她看上去荒唐可笑。如果她很清瘦，就不能穿背后剪短的晚礼服，那样会露出一串珠子似的脊柱。她也不能花一大笔钱买耳环、手镯和项链。她可能会有一些漂亮的梳子，可以用来装饰她乌黑的头发，用一个大头针来装饰她的宽腰带，或许还会有一块手表，如果她非常美国化，或许还会有一枚戒指和一个网眼袋。她一定会有一位理发师，既要为她做出漂亮而有型的发式，又要把最新的八卦消息告诉她（因为在日本，以及其他地方，理发师以传播不该散播的刺激话题而闻名）；但她的钱包不会被女帽制造商觊觎，因为她不需要帽子；只有当天气变冷的时候，她才会戴上披风帽。

女性选择服装取决于三种因素：第一，按年龄划分；第二，按季节划分；第三，按场合的需求。孩子们的穿着颜色最鲜艳；富人家孩子的最好的和服，是绣有鲜艳花朵图案的丝绸，袖子上的垂饰也很长。年轻的未婚女子会选择颜色艳丽、袖子下摆足有一码长的衣服。但年轻的妻子，尽管仍未摒弃艳丽的色彩，图案却没那么花哨了，色调相对柔和，袖子上的口袋状垂饰只有未婚女子的一半长。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们的袖子垂饰会越来越短，衣裙的颜色会越来越深。

在炎热的夏季，衣着考究的妇女会选择质地轻盈的白色和服，白色丝绸上通常会带有彩色图案。下身则穿着被认为是内衣的轻便和服裙，不过裙子里还有其他内衣。日本的内衣和我们的略有不同，人们会注意到，天气很冷的时候，许多身着日本传统服装的男士会在丝绸衣服里边穿一件欧式的法兰绒衬衫——从和服折叠的V形领口处露出的实用却不怎么讨喜的衣服就可以瞥见这一细节。

和我们一样，服装由一个季节过渡到另一个季节，其决定性标志并不是温度。无论天气如何，从6月1日起便进入了夏季。在这一天，东京的警察会穿戴白色的裤子、白色的帽子，然后在6月15日这一天由蓝上衣改穿白上衣，以此证明夏令时的开始。对着时装的女性来说，夏季从6月1日到9月30日，秋季从10月1日到11月30日，冬季从12月1日到3月31日，春季从4月1日到5月31日。春天，人们会穿上最艳丽的颜色，秋天和冬天则会选相对柔和的色彩。

着礼服时，年轻女子会穿华丽的和服，已婚妇女的和服则由三个部分组成，最外边的一件是黑色的，里边是浅色的丝质衣服，只在层层折叠的V形领口处露出一个边缘。在和服的最外层会有家族的徽章。徽章一般呈圆形，直径约一英寸，图案以传统的花朵或叶子为主。它们分布于衣服上的五个地方：胸部两侧、袖子后面靠近肘部的地方、背部的中心、肩胛骨之间。因为这些装饰和服的物品必须按照规定进行染色，白色丝绸上的纹饰会用腊封住，这样染料就不会溢出破坏布料。即使是追求时髦的女子，也会用这种方式制作胸饰。

着和服的女子总是穿戴着一种被称为“衿”的领子，这是一条长而直的带子，在里面和服颈部的地方形成狭窄的V形边缘。依据穿着者的年龄、场合和季节，衿会分为不同的颜色、材质和款式，如果选一些有刺绣或印染花纹的衿作为伴手礼，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它可以作为纪念品带回家，女士们还能将其当作腰带或是夏帽的带子。

如果天气寒冷，人们会在和服外面套一件称为“羽织”的垂至膝盖或略低于膝盖的丝质外套。羽织是黑色的，有的缀有装饰，有的是纯黑色，不是很华丽。年轻女子的羽织有时是用花绢做的。男人也穿羽织，但通常男人的羽织都是黑色的。出席最正式的场合时，男人还会穿带冠的羽织，但女人们却尽可能地避免穿她的羽织，因为这样的衣服遮盖了她衣服上的所有修饰物，只留下一小部分她引以为傲的饰物：肩带或腰带。

对一个时髦的女子来说，最好的宽腰带是这样的：它由一条厚重的丝绸制成，上有织锦或手工刺绣，折叠成窄而长的一条，然后缝合，制成一个约十三英寸宽、三点三码长的硬邦邦的腰带。在穿戴时，把宽腰带在腰间缠绕两圈，然后在背后打一个大而平整的结。根据穿戴者的年龄以及场合的不同，打结的方式也有所差别。一条新的宽腰带的平均售价是二百美元，我还听说，好的宽腰带成本高达一千美元。即使是较便宜的宽腰带，也有非常漂亮的样式，有些穷人家的女子会有一条价值四十五美元的宽腰带，并将其视为首要宝物，只在重大场合才会穿戴，搭配她最好的丝质和服。

一名东京女士，她的着装一向令人赏心悦目，在回答关于服装价格的问题时，她给出了以下信息：

“因为我们的风格从未改变，”她说，“我们不必像美国的姐妹那样每一季都买新衣服。当一个女孩子要出嫁的时候，她的父母会力所能及地为她准备衣服，以备四季使用。有时，备下的和服可能有几百件之多，价格在两千到两万日元之间（一日元约合零点五美元）。

“所以，如果一个女子身材变化不大的话，她结婚后就不需要在买衣服上花费很多钱。几百元就够她一年的服装开销，当然，如果她很有钱，又在意自己的穿着，也许会花几千日元。

“我们的服装款式只能在颜色和一些装饰上有所变化，所以我们的时尚不像你们的那么‘热闹’。我们总能把一件和服剪成几块布料，重新染色，再做成一件新的衣服。”

我还从这位女士那里得到了一些其他的信息：在日本，女孩结婚时还有一个习俗，新娘的家人会将宽腰带作为礼物赠送给新郎家的女孩子。如果是参加葬礼，所有的服装，包括宽腰带，除了白色冠饰之外都是黑色的。死者的女性家属着无冠白色丝质和服，以及白色丝质宽腰带。日本女子的衣服非常漂亮，穿在身上却怎么不舒服。因为它要尽可能地紧贴在胸前，使衣服看上去平整，并且腰部也绑得非常紧，这样衣服才会保持在合适的位置。除此之外，宽腰带也非常僵硬，要想看起来好看，也要紧紧绑在身上。

据说，越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艺伎，就越是完美；这可能意味着，作为专业的艺人，她们唯一的工作就是取悦男人，因此她们比其他女人更注重打扮，会花更多的时间去照镜子。

在短暂地尝试了国外时装之后，日本女子很快就穿回了可爱的和服，究其原因，有一部分是潜伏在日本男性心中的恐惧所致：随着服饰的改变，他们身边的女士可能会适应更多国外那种有害无益的生活习惯，变得咄咄逼人、难以掌控，就像在日本人的观点中，美国女人被她们的男人宠坏了，而在我们看来，日本男人被他们的女人宠坏了。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事实上，日本人表现出了良好的判别实际情况的能力。他们保留了自己需要的，摒弃掉不需要的。他们公开宣称，在涉及西方创新革命时，接受或是拒绝，要遵循保护国家习俗这一原则。只要我们欣赏的“现代进步”与他们的传统习俗不冲突，就不会遭到排斥。这是一个值得遵循的好规则，如果我们知道大约十四个世纪以前中国文明被带到日本时发生的故事，或许会发现，这两个变化的时代之间存在着某种有趣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