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波罗的海舰队的最初影响,日军的两难处境

随着辽东半岛建起新一轮的封锁,整个战争进入了一个新时期,另外,由于当地牵制的兵力越来越多,日本海陆军的关系也愈发紧张,直到战争结束前夕才有所改善。在陆上和海上,俄军都试图转守为攻。10月9日,库罗帕特金开始攻击沙河(Shaho)的日军阵地,11日,波罗的海舰队也从雷瓦尔起航。这种情况下,日军更渴望能尽早攻克旅顺,不过,此时陆军传来报告,由于港内舰船转移锚地,11英寸榴弹炮已无法取得命中,因此,这些火炮将转而攻击要塞。更让海军担忧的是,9艘俄军驱逐舰于11日中午驶出港口,一直抵达了远至老铁山附近的海域。随后,它们开始朝日本陆军的后方阵地开火。并同巡逻驱逐舰展开了交锋。虽然它们不久即返回港内,但这次企图仍然表明:旅顺舰队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更糟糕的是,次日,日军又有1艘驱逐舰被水雷炸毁1

面对重重压力,东乡的举措值得注意。如本书所述,之前一段时间,为加强海军陆战重炮队,东乡曾不待询问军令部,便从“扶桑”号上调走了2门6英寸舰炮。现在,陆军希望能再获得2门火炮,用于替换磨损的装备。东乡同意了这一请求,他告诉乃木将军,自己很快就将调出2门舰炮——至于是否得到了军令部批准,则没有提及。次日,日军的局势有所改观,第3军司令部的海军联络官传回消息,榴弹炮已再次向“胜利”号开火,35发炮弹共命中10枚。同时,日军还得知,波罗的海舰队停留在了里堡。

在此期间,沙河会战战况激烈,胜负一直悬而未决。如果大山元帅被俄军击败,旅顺局势将非常危险。一方面,如果日军攻克旅顺,其压力必将大为缓解,但这一目标的实现仍需时日;另一方面,如果俄军在辽阳前线取胜,日军就需要把动员的全部兵力派往当地,能留给围攻大军的部队将所剩无几。在这段令日军紧张的时期,旅顺舰队继续显示出了活动迹象。16日清晨,“巴扬”号开入了港外锚地。考虑到该舰可能从隍城岛海域突围,或是前去袭击当地的封锁舰队,日军立刻将“磐手”和“浅间”号派去应对威胁;日军炮兵很快发现了“巴扬”号的位置,令其只能悻悻返回。随后,沙河方向传来消息,在给舰队的一封特别电报中,大山元帅的参谋长译注:即儿玉源太郎将军。表示,在为期6天的战斗中,陆军已经大获全胜。在整个前线,俄军的进攻均被击退,现在,对方正一路向奉天退却。期间,俄军在战场上抛弃了10000具尸体,还有500名官兵、34门火炮,外加大量弹药、武器、物资和被服被日军俘获,日军的损失则未超过10000人。日军参谋本部清楚地知道,这场战役对海上战局关系重大,它可以通过一个事实反映出来:他们宣称,这次胜利“挫败了俄军解救旅顺的企图”。当时,情况的确如此:这次战役胜利后,日方围攻部队将在很长一段时间无须担心北方的威胁。不过,另一个问题却浮现出来,就在前线陶醉于陆军的胜利时,东京发来了一封电报:虽然库罗帕特金将军被迫放弃进攻,但波罗的海舰队已从里堡启程。

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东乡司令很快意识到,儿玉对战况的估计过于乐观了。情报显示,俄军只是撤过了沙河,期间,他们还从日军手中夺回了2处靠近南岸的阵地。虽然前线局势转入了僵持,但多数部队仍没有脱离接触,只有一条无关紧要的河流暂时隔开了2支大军。此时,日军已有4000人阵亡、16000人负伤,还损失了14门火炮,战术反击也宣告失败,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掘壕据守、等待俄军再次进攻。

这也是库罗帕特金最初注意到的情况。但另一方面,俄军付出了40000人伤亡和失踪的代价,装备、弹药和物资也损失巨大,这令他们只能转入防御。不过,此时俄军离准备好的奉天防线还有约12英里,他们的“东部支队”也对日军右翼构成了包抄态势。种种迹象显示,俄军会随时反戈一击,虚弱的日本人能否再次挡住猛攻?——对日军来说,这一问题就像阴云一样挥之不去。

期间,大山元帅如何运筹帷幄?对此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件事情显然曾在他脑海中萦绕:歼灭旅顺舰队同样事关重大,他必须调整作战计划。

为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简述日军高层的思路。10月19日,针对战局,儿玉将军在电报中向东乡提出了一个问题:“根据目前的局势,经过陆海夹击,敌军旅顺舰队似已处在覆灭边缘。请问,您是否相信它们会进入外港锚地?鉴于该问题对我军作战计划影响重大,万望您不吝告知。”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或许可以认为,陆军试图了解东乡对局势的看法——他们希望弄清的问题是:舰队是可以独自完成任务,还是要一直依赖陆军的行动?也正是这一点将决定第3军会何时从旅顺抽身前往主要战场,并不再成为消耗增援的源头。

在给儿玉和东京当局的回复中,东乡这样分析了局势:“目前,由于无法确定敌舰在炮击中的损毁情况,我们还无法推测对方的动向。如果毁伤仅限于下甲板以上的区域,动力系统的关键零件保持完好,俄舰只需短暂修理就可以恢复战斗力,因此,我只能得出结论,只要对方看到机会,便极有可能出航。不管对方只有1或2艘战列舰突围加入波罗的海舰队(按照驻法海军武官的电报,该部已在17日出航),还是在援军到来前龟缩在旅顺港内继续修理,并把精力全用在地面防守上,它们都会给我军的战略带来巨大影响。我认为,鉴于波罗的海舰队正在驶来,我军当务之急应是尽快夺取旅顺、摧毁在当地的舰只——以上请求就是我给您们的答复。”2

当时的东乡似乎相信,要想解决局势,上级就必须采纳他在局势评估中的意见。我们手头的资料显示,次日,即20日,东乡便直接致信海军军令部,阐述了联合舰队在旅顺陷落后的重组方案。另外,在4日后的24日,他派遣的岸上联络官传来报告,经过各师团一天的磋商,陆军已决定对旅顺发动第2次总攻。根据决定,这次攻势将始于26日,最初,日军会投入全部的11英寸榴弹炮展开炮轰,次日清晨,其他各种火炮也将加入炮击。当天下午,第3军各部都将发起冲锋。

与此同时,陆军还发来了一份情报,它来自对某个被俘水兵的审问,其中提到了俄军舰队的境况。这名水兵供称,“列特维赞”号被命中6弹,“佩列斯维特”号被命中27弹,“胜利”号被命中8弹,但除了“巴扬”号和“塞瓦斯托波尔”号外,所有舰只依旧可以作战。“巴扬”号的引擎已完全失灵,“塞瓦斯托波尔”号则被送入船坞,舰上只有3门12英寸舰炮可用;另外,“胜利”号上的6英寸炮也被全部拆下——事实上,当时被运送上岸的各种口径舰炮已经达到了70门,它们都被用于加强要塞的防御,另外,有三分之二的舰员也被部署到了岸上。在轻型舰艇部队中,港内还有炮舰“海狸”号,驱逐舰和鱼雷艇还剩下17艘。3

根据这一情报,东乡立刻开始准备拦截突围。负责封锁的轻型舰艇奉命占领紧急巡逻阵位,其中一半每天执勤,另一半则驻守在小平岛,以便“严守岗位、随时出动”,唯一的例外只有一个分队,该分队将前往老铁山以西10海里处执行警戒任务。4

至于战列舰队,无论敌舰集体或单独出海,它们都将保持原有的巡逻航线,但另一方面,这种部署也确实变得愈发危险。很明显,此时,不仅漂雷的数量越来越多,而且还出现在了各个海域,因为在恶劣天气的影响下,很多水雷已脱离了锚链。在众多漂雷中,俄军的型号占了很大部分,但不少也是日军每晚布雷行动的成果。为搜索它们,日军需要经常派出船艇——到10月20日,被摧毁的水雷已有200枚之多。不久之后,这些水雷甚至出现在了远至山东外海的警戒区,让夜间巡航变得险象环生。另一方面,虽然东乡的舰队受到了严重削弱,但他本人仍然决定继续冒险,期间,一场灾难险些降临到他们身上,并差点改变了战争的进程。

这次事件发生在26日,即战局最危急的时刻——当天,日军的新一轮总攻即将发起。在日落前,东乡将军和以往一样告别了片冈将军指挥的装甲巡洋舰分队,开始向着夜间警戒区驶去。同时,自当天早上开始,日军的攻城榴弹炮便一直在怒吼,在港湾入口处,可以看到俄军的扫雷舰艇正在雷击舰只的护送下清理航道。由于种种迹象都显示敌军可能出动,因此,“三笠”号开始带领各战列舰以单纵阵向成山角集合点驶去。22点15分,离海角还有45海里的时候,该舰发现有一枚漂雷出现在了靠近左舷的位置。由于不及转舵,该舰只好保持航向,在5米外与该水雷擦肩而过,同时,该舰还用信号向后方的“富士”号发出警报,此时,早已发现危险的“富士”号立刻停下,用舰首涌浪推开水雷,最终,该水雷从该舰侧面3英尺外漂走。“敷岛”号同样避开了危险,但“朝日”号没有那么幸运——最初,该舰的阵位在整个战列的偏左方,在发现水雷时,该舰正在右转恢复位置,这一机动导致水雷在左后方舷梯附近爆炸。虽然该舰舰长报告自身轻微受损,但在东乡司令的命令下,该舰还是离队前往里长山列岛,与细谷将军从大连派来的修理舰会合。

虽然日军侥幸逃过一劫,但整个事件的影响非常严重,因为“朝日”号的受损恰恰发生在一个关键时刻,此时,东乡手头的战列舰只相当于开战时的一半。不过,次日,他们听到了多格尔沙洲事件爆发的消息,并获悉由于对俄关系紧张,英国舰队已在25日接到了警报,这令日军如释重负。5

随后,更令日军宽慰的是,27日,完成紧急修理的“朝日”号归队。6因此,在第3军发起攻势前不久,东乡的战列舰终于再次到齐。

10月30日,计划中的总攻终于打响。日军将攻击重点选在了要塞的北部边缘,即鸡冠山炮台(Chikuan Battery)向西直至松树山堡垒(Fort Sung-shu)一线,在当地,舰队却无法从侧翼提供支援。整整2天,日军士兵都像潮水一般向着俄军工事涌去,海军一度相信,友军的胜利将指日可待。11月1日,东乡对当前的局势总结道,在陆军左翼,有2座堡垒已被攻陷,另外2座构成北方突出部的堡垒也遭到了沉重打击,预计将在2—3天内落入友军手中。然而,这种乐观的期待很快化为泡影。清晨传来消息:驱逐舰“胧”号(Oboro)触漂雷瘫痪,不久,日军总攻失败的消息也接踵而至。他们损失了124名军官和3611名士兵,却只占领了一些外围阵地,实现目标遥遥无期——旅顺要塞依旧巍然屹立。

于是,日军在一片愁云惨雾中进入了11月,他们唯一的希望之光是,波罗的海舰队依然身陷困境。正如前文所见,当月头3天,俄国和英国曾经剑拔弩张:由于罗杰斯特文斯基不待谈判完成便离开了比哥,摩擦几乎在所难免。对日军来说,如果英俄两军爆发冲突,波罗的海舰队将注定不会完成远航,黄海的局势也将大为缓解。此时,他们就可以放松对旅顺的围攻,朝奉天前线增兵,扭转不利的局面。为说明实际情况,11月2日,英国驱逐舰“雄鹿”号(HMS Hart)访问了日本舰队,与该舰一道抵达的还有英军中国分舰队(China Squadron)的旗舰舰长(flag-captain),他之所以从威海卫赶来是为了同东乡司令会晤。有一段时间,他们一直在“三笠”号上商讨——随后,该舰长还访问了“朝日”号,接着便返回向上级复命。至于会晤的具体内容,则不得而知。随后一天,欧洲方面的局势依旧紧张,但不久之后,英俄关系又开始缓和。5日,随着罗杰斯特文斯基从丹吉尔出航,波罗的海舰队的阴云又再次向黄海飘去。

在这个阶段,俄军挽回败局的尝试远不限于此。之前,俄军的最高指挥权一直掌握在阿列克谢耶夫将军手中,但作为战争的挑起者,他的能力严重不足,这也成了战局江河日下的重要因素——现在,俄国高层终于意识到了症结所在。

是什么让沙皇看清了局势?对此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10月27日,英国政府向各个舰队基地通报“局势紧张”之时,沙皇用一封电报召回了远东总督。另外,25日,俄方还把远东所有海陆军部队的最高指挥权交给了库罗帕特金将军。

11月3日,通过一艘偷渡进港的中国帆船,旅顺方面获悉了这一重大变化。日方察觉此事的时间则不清楚,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在俄军高层人事剧变的同时,东乡始终在为战局发愁——这种局面显然不能持续下去,他决定向大本营发出呼吁,希望能得到他们的重视。

为此,11月6日,即罗杰斯特文斯基离开丹吉尔的同一天,他指示参谋长向军令部次长伊集院将军发送了这样一份电报:“由于事关联合舰队的迎战部署,请务必告知本人波罗的海舰队的动向。考虑到我军无法预测旅顺何时陷落,因此,我军的临战准备将更多受到其行程的影响。我建议,可否从本土为陆战队调拨更多的人员和火炮,并将更多的(11英寸)榴弹炮运往前线?无论如何,为尽早攻陷旅顺,我请求您敦促大本营展开磋商。”

同一天,东乡收到了另一份请求,其发件人是儿玉将军,他希望了解海军对局势的看法,尤其是俄军是否有突围的迹象。东乡回答说,敌军驱逐舰和扫雷艇的行动一如既往,它们只是例行出港,具体活动基本无法查明;至于敌军主力舰队,则停泊在白玉山(Quail Hill)脚下,从而避开了观察哨的搜索,对于这部分敌舰的动向,他目前一无所知。不过,按照他的估计,敌军的意图仍和上次报告中的情况一致。

次日(即11月7日),按照所知的情况,伊集院中将回报了波罗的海舰队的动向,还附上了他对夺取旅顺的看法。此时,日军已确定罗杰斯特文斯基离开了丹吉尔,但不清楚他们下一步将去往何方。按照中将的看法,如果敌军朝战场驶来,应该会在1905年1月穿越台湾海峡(Straits of Formosa),至于此行是否会寻求决战,则将取决于旅顺是否沦陷和2支舰队的兵力对比情况。另外还有一点是肯定的,俄军舰队对战局影响重大,因此,为继续争夺制海权,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继续前进。7此时,日军甚至担心危机很可能在新年前降临——至少,在他们看来,波罗的海舰队是有可能在1904年年底抵达的。

考虑到这种情况,军令部长伊东大将提出了一份正式建议,内容涉及了舰队的未来行动。在这份建议中,伊东重提了之前的想法:让联合舰队立刻接受维修。很显然,随着进攻接连失利,海军军令部认定,旅顺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他表示:“由于蚕食旅顺的行动可能旷日持久,甚至连夺取高地及要塞后方阵地都将遥遥无期,再加上敌军舰队正急速赶来,我军难道不应该抓住机会备战,尽快派战列舰和其他舰只轮流接受维修吗?”

但这一建议让东乡愁眉不展起来。此时,他又损失了1艘炮舰——隶属于庙岛防备舰队的“爱宕”号,该舰因触礁最终沉没,对港口的后续炮击也鲜有成效。8另外,港湾入口处的俄军驱逐舰和扫雷艇仍在忙碌。8日清晨,至少有11艘驱逐舰和4艘扫雷艇突然出港,并在此停留了一个白天。然而,东乡还是决定遵从军令部的建议,当天,他告知伊东大将:“朝日”号最需要修理,该舰曾在8月10日的战斗中损失了2门主炮,不久前又触雷受伤,目前已被派往佐世保。另外,“高砂”号也将前往当地,“秋津洲”号则会开赴吴港。鉴于上述舰只的调离极大削弱了封锁力量,为此,东乡只能召回在日本海执勤的2艘辅助巡洋舰——“香港丸”和“日本丸”。最初,上述2舰一直在北方海域巡航,缉拿偷运违禁品的船只,不久前已奉命返回对马海峡,并成了警戒兵力的一部分。为此,一份命令立刻被转交给上村,要求他立刻将2舰派遣到圆岛海域。同时,东乡还下令完全撤出里长山列岛基地,随后,日舰将全部集中到大连——在这一地点,不仅舰队运输船可以直接抵达,而且7个剩余的水雷艇队也可以轮流接受修理。

而在其他方面,司令长官则将精力完全投入到了迎战波罗的海舰队的准备上,如前所述,在俄国曾有一种流行的观点:除非增援舰队能在战区内夺取一个优良的基地,否则其发挥的作用将非常有限。东乡认为这种情况值得重视。在他看来,壹岐岛译注:《极密·明治三十七八年海战史》中作隐歧岛,隐歧岛在日本本州西南区域以北的日本海中,距对马海峡约400公里。(Ikishima,在对马岛和日本本土之间)、松田湾译注:原文为Matsuda Bay in Ikishima,即壹岐岛上的松田湾,对照《极密·明治三十七八年海战史》,此处英文翻译有误,松田湾在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东南部的文川市境内,坐标为北纬39度21分29秒、东经127度28分52秒。(Matsuda Bay)、朝鲜南部的各个港口,以及琉球群岛(Liu-kiu group)中的奄美大岛(Amami-o-shima,当地也是连接日本和台湾的岛链中离日本最近的大型岛屿)都有被俄军夺取的危险。为此,他曾建议使用近海水雷艇进行防备,现在,鉴于布雷作业更为容易,而且效率更高,他更倾向于使用布雷舰。不过,军令部有不同的看法:如果雷索断裂、水雷开始漂流,目前日军还没有清理手段,换言之,对己方来说,这种做法实在过于危险。作为替代方案,他们决定将“岸防鱼雷”译注:即日方资料中的“海防水雷”,又名“三四式鱼雷”,这种大型鱼雷专门被日本海军用于沿海防御,其口径为18英寸,航速20节时的射程为3500米,27节时的射程为2000米。的发射管安装到16艘改装炮舰上,试图以此尽快完成布防。不过,军令部也告知东乡,国内正在为10艘船只安装布雷装置,以便它们可以在必要时派上用场。9

与此同时,鉴于下一场海战将在所难免,东乡也一直在进行准备。他请求大本营制造1000枚诡雷,其中500枚储存在佐世保,500枚储存在竹敷。东乡曾在此前的训令中表示,这些诡雷将在战斗中使用。10

另外,东乡还需要密切关注俄军从南美和荷兰购买巡洋舰的情报,如前所述,由于缺乏优良的巡洋舰是罗杰斯特文斯基舰队的软肋,俄国政府正不遗余力开展采购。考虑到这一情况会影响作战计划,东乡认为有必要获知详情。他在9日给军令部的一封电报中写道:“由于敌军巡洋舰的增加会对我军作战计划产生重大影响(哪怕数量出现一丁点变化都是如此),我请求您们核实如下问题,俄军是否会购买南美巡洋舰?它们将何时抵达?舰名和性能诸元素又如何?”

但伊集院将军只能表示,他也没有确凿的信息。从官方的消息看,俄国人并未达成任何交易。不过,军令部依然无法排除正有类似的协议在酝酿,政府也在同相关国家接洽,劝说对方不要将舰只出售给俄军。

次日,即10日,东乡得出了一项结论,为关乎局势的问题做了定夺。就在4天前,当儿玉将军请求分析俄军的意图时,他一度感到举棋不定,但现在,他下定了决心,只是这一决定将对陆军极为不利。报告显示,俄军驱逐舰和扫雷艇每天都会出动,但东乡确信,他们并不是在为舰队突围进行准备,相反,它们在港外无所事事,至于所谓的“忙碌景象”,极有可能是在寻找一片供各舰容身的安全海域。一切清楚地显示,俄军舰队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同要塞捆绑在了一起,因此,尽快攻陷要塞成了当务之急。有鉴于此,他再次敦促大本营发动进攻,同时,他还派遣一名幕僚军官向乃木将军传达了类似的意见。虽然信函的全文不得而知,但从乃木的回信中可以看到,东乡似乎在敦促陆军不要着眼于要塞主体,而应全力攻击203高地。11

而在旅顺方面,守军终于意识到,战前的疏忽已经铸成大错。现在,旅顺成了其全局部署中的一个弱点:此地不仅无望长期坚守,而且只有依靠友军的救援才能打破围困。不仅如此,对外界的局势,守军也不知,此时,他们唯一知道的只有一条越传越广的谣言:在南下期间,库罗帕特金将军已在沙河前线被日军击败。显然,守军必须确定真相,但这绝非易事。一段时间以来,由于日军加紧封锁,要塞与上级的联络已被完全切断。

11月4日,俄军认定,现在到了必须查明战局的时候,同时,他们还希望把舰队的绝望处境通报给新任总司令。事实上,之前日军注意到的俄军驱逐舰的活动,恰恰是为了掩护1艘驱逐舰前往芝罘。虽然该舰连续4晚进行了尝试,但每次都有日军驱逐舰拦住去路。随后,由于月光明亮,俄军被迫暂时放弃,各驱逐舰只好转而在港湾入口附近警戒。

对俄军来说,颇不凑巧的是,11月11日和13日,就在执行警戒任务期间,他们有3艘驱逐舰触雷受损,另外1艘当场沉没12。另外,俄军也必须重新考虑防守外港锚地的问题,为此,他们在15日召开会议。祸不单行的是,在8日,一枚11英寸炮弹击中了“勇敢”号(Otvazhni)——岸防舰艇部队司令罗施钦斯基将军的旗舰,因此,除却上述事项,他们还必须决定该舰的最终处置。在会议上,罗施钦斯基诚恳地请求带领该舰出港。经过2天的讨论,他的要求最终得到了准许。按照计划,该船将停靠在白狼湾北部、城头山(Jo-to-san)脚下的隐蔽区域,并利用“列特维赞”号战列舰的防雷网保护其免受鱼雷攻击。

至于舰队突围的问题,俄军的总体观点是:“鉴于坐底的船只难以积极行动,因此,它们的任务将不是出海,而是应当考虑要塞陷落后的处置问题。”同时,他们还决定按照陆军的要求,把穿甲弹运往前线。但“塞瓦斯托波尔”号的冯·埃森上校和另一名舰长强烈反对这一决议,他们认为,这些弹药应用于同波罗的海舰队携手作战。

冯·埃森这样向同僚们呼吁:“舰队只有出海后才能发挥作用,因此,抓住机会出航才是我们的第一要务。”但这一斗志昂扬的建议没有得到任何响应。鉴于局势绝望,大多数与会者甚至准备提议封闭主航道,但为了尊重冯·埃森的倡议,他们只好按捺住这种想法,转而只要求在航道上布设防雷网。同时,会上有人还陈恳地表达了另一个建议:应当让“巴扬”号做好突围准备,关于其他舰只,他们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安排一个体面的结局。

会议的正式决议是:“如果情况紧急,在要塞危在旦夕时,仍具备机动能力的舰只将前进至入港航道处,并在阻塞船附近自沉,除此以外,舰上的一切都应尽可能自行炸毁。”最后,根据斯特塞尔将军的要求,俄军同意派遣驱逐舰“敏捷”号(Rastoropni)携带文件突向芝罘,并确定库罗帕特金将军方面的最新情况。13

日军的下次攻击迫在眉睫、旅顺要塞危在旦夕,在如此危急的时刻,斯特塞尔发来的另一道命令又加剧了海军的沮丧情绪。按照将军的要求,舰队应当出港前往白银山(Cross Hill)脚下,压制塔河湾另一端的日军炮兵,同时阻止敌方舰只故伎重演,炮轰守军最右翼的阵地。面对这一要求,舰队在17日重新召开会议,会上得出的一致结论是:海军将拒绝从命。当时,俄军能出动的军舰只有“塞瓦斯托波尔”号、“胜利”号和“智慧女神”号,而且由于炮架设计落后,这些舰船的射程都不如敌军。另外,它们只能在涨潮时出港,夜间则需要回港躲避鱼雷攻击;在前往指定阵位期间,海军还需要提前仔细清扫航道,并祈求恶劣天气不让日军再来布雷。为执行该任务,每艘战列舰都要从预备队中抽调300名官兵,但在地面战场,这些官兵将发挥更大的作用。于是,为更好地保卫要塞,舰队在斟酌后决定:未来将不再试图出港,其乘员也将继续上岸支援地面部队。14这种将舰队投入保卫要塞、直到“最后一弹”的做法也体现在了维伦将军的一份备忘录中,另外,在其附录中还写道:如果要塞陷入绝境,剩余的驱逐舰将突向芝罘和胶州,期间,它们也将带走最后一批报告和需要保存的文件。

此时,东乡内心的焦虑不安,无疑和维伦坐以待毙的态度形成了有趣对比。作为他认定解决困局的唯一手段,日军攻击旅顺的准备工作一直进展迟缓,这让他的耐心不断消散。在1周前(11月11日),船队已把第7师团麾下的首个联队运到了大连。和第8师团一样,该师团同样来自远在日本北方的驻地,不过,该师团的目的地依旧没有确定。一方面,该部队并未分配到乃木将军麾下;另一方面,也没有迹象显示,它会像第8师团一样成为满洲军的预备单位。为此,东乡发去了一封恳切的督促信,希望陆军能尽快夺取旅顺,而在第7师团登陆期间,乃木将军也起草了回信,并在信中阐明了自己的观点。15

在信中,乃木表示,根据海军的要求,他们已经召开了一个由各师团参谋人员参加的会议,会上做出的决定是:由于工兵作业尚未完成,陆军将暂时不会对海军要求的203高地发动攻击,不过它已被列为后续的攻击目标。16次日,乃木还在一份后续电报中表明了下次总攻的发起时间,其中写道,他计划对北突出部的2座堡垒——松树山和二龙山堡垒——的外墙进行爆破,这项工作将在总攻发起前1周内完成。

这份答复远没有让东乡满意。它意味着攻陷要塞的日期还无法确定,但大本营已决定着手干预此事。他们的决定不仅注定无比艰难,而且牵动了许多人的神经。13日,海军大臣将细谷将军召往东京,一直以来,后者都在负责旅顺地区两军的联络工作,因此,从联合作战的角度,他的见解也无疑最有说服力。在细谷离开后,他的职务由山田将军接过。但就在细谷抵达东京前,大本营已就乃木和海军方面的争端做出了一项影响重大的决定。15日,即俄军舰队召开会议、禁止舰队出战的当天,一封大本营的电报也交到了东乡大将手中,其中表示,为商讨海陆局势,在东京召开了一场特别的御前会议。作为会议的结果,参谋本部总长这样指示大山元帅:“如果敌军第2太平洋舰队离旅顺仅有不足1个月航程,且当地局势仍无显著改观,帝国海军必须解除对旅顺的封锁,撤回国内以便准备迎战——期间,海军将不必在意旅顺是否沦陷。”

该电报的结论也给日军的战略布局带来了巨大影响。它对前景的预期是如此严峻,与之相比,大山元帅关心的对象——沙河前线的局势——反而显得相对乐观。同时,会议还决定用新抵达的第7师团增援对旅顺的攻击。17

这支援军的到来并未改变日军的作战计划——乃木仍不打算从正面全力强攻203高地,同时,前线局势也没有改变。16日,虽然有一丝希望之光照向了日军,但日军并没有因此看清局势。当时,俄军驱逐舰“敏捷”号悄然从旅顺抵达芝罘,似乎还携带着机密情报。但在日军看来,这一举动很可能是敌人突围的前兆。

正如我们所见,该舰携带的一部分消息是想表明,舰队将不再考虑突围。但和战争中的常见情况一样,经过多番揣测,日军对这次行动紧张不已:一道命令立刻下达,要求各舰在夜间严密警戒。同时,他们还向芝罘派遣了1个水雷艇队,以求消灭这艘逃窜的驱逐舰。不过,东京方面严厉阻止了这次行动,他们要求海军绝不能像上次一样在芝罘港从事“准战争行为”。就在同一天晚上,也许是料到将遭到日军的粗暴对待,“敏捷”号的乘员炸毁了军舰。

在旅顺方面,随后几天一切平静如常,俄军舰队没有出动的迹象。事实上,正如我们所知,“敏捷”号此行别无其他目的,只是为了响应斯特塞尔将军的要求,平息要塞内部风传的、库罗帕特金解围失败的谣言。

然而,这次事件还是让日军倍感焦虑,事实上,只要敌军战舰依然停泊于旅顺港内,他们就将注定继续寝食难安。从此时开始,在日军的各项任务中,摧毁旅顺要塞也逐渐取代了巩固满洲战局,成了其部署的重中之重。在这一大方针确定后,曾引发海陆军指挥机构对立的因素也开始烟消云散。

注释

1.该舰是第4驱逐队的“春雨”号,该舰舰尾被炸掉,包括军医在内的9名官兵受伤,但其最终并未沉没,而是被同队的最后1艘僚舰拖回了小平岛。此后,该驱逐队并入了其他分队。

2.参见《日本战史极密版》第2卷第230页。

3.根据10月23日维伦将军致远东总督的正式报告,自9月27日日军榴弹炮开始轰击舰队以来,俄军战舰一共被11英寸炮弹命中33次,被其他口径炮弹命中55次。其中“佩列斯维特”号受损最为严重,水线以下共有3处破口。“列特维赞”号在水线下12英尺处也有1处破损。“巴扬”号右侧引擎被毁。炮击还导致15名士兵阵亡,3名军官和34名士兵受伤。“塞瓦斯托波尔”号的破口得到了修复。(参见《俄国陆军战史》第8卷第507页)

4.此时,日军封锁旅顺的轻型舰队编组如下:


甲组:第1、第3驱逐队及第9、第10、第14水雷艇队

乙组:第2、第5驱逐队及第15、第20水雷艇队

以上共计4个驱逐队和5个水雷艇队。

5.值得一提的是,《日本战史极密版》从未提到英国和俄国之间的纠纷。

6.该舰的损伤实际非常轻微,舰体上只有若干铆钉脱落,还有几块装甲板出现了凹陷,至于动力系统,则完好无损。

7.参见《日本战史发行版》第4卷第1章第1节。至于前文提到的推测日期,则出自《日本战史极密版》第2卷第236页11月7日的相关内容。

8.按照俄军的官方报告,10月27日至11月5日,仅有5枚12英寸炮弹和12枚其他口径炮弹落入港内,它们“都没有造成严重损失”。

9.参见《日本战史极密版》第2卷第237页11月13日的相关内容,另外,本书附录对此也有提及。

10.参见本书附录B1。

11.关于这一提议的影响,可参见本章后续部分的内容。

12.这4艘俄军驱逐舰是“机警”号(Bditelni)、“暴躁”号(Serditi)、“强壮”号(Silni)、“严整”号(Stroini,沉没)。

13.参见《俄国陆军战史》第8卷第2章第631页等。

14.参见《俄国陆军战史》第8卷第2章第634页等。

15.该师团的先头部队于12日抵达大连,其余单位则紧随其后,到21日,其麾下的所有战斗部队均已就位,而乃木的回信则在13日抵达海军。

16.陆军把203高地作为下一轮主攻的目标的表态出自《日本战史发行版》第1卷第233页,但《日本战史极密版》并未给出这种说法。

17.参见《日本战史极密版》第2卷第239页。

沙河战役期间,在日军左翼步兵第45联队的阵地上,日军士兵正匍匐在庄稼地中待命。本照片摄于1904年10月14日下午4时许

10月26日,在东鸡冠山炮台附近前沿阵地中待命的日军步兵

10月30日,遭遇日军猛烈炮击的俄军阵地,当天日军对旅顺外围防线发起了又一轮总攻

日军第9师团在此轮进攻中缴获的部分战利品,但它们无法掩盖进攻失败的事实

沙河会战期间,日军野战炮兵第6联队的野战炮正在对俄军目标发动炮击,本照片摄于10月17日上午

驱逐舰“胧”号,该舰在11月1日触雷瘫痪——这也是该舰在战争期间第二次触雷受损

1904年10月30日,从老虎尾半岛上拍摄的旅顺外港锚地,远方为黄金山。照片中央的炮舰为“吉兰人”号,右侧为港务拖船“大力士”号(Silach)

11月时,俄军驱逐舰依旧不时在旅顺港外活动,令日军极为紧张。照片中展示的就是在近海巡弋的“无惧”号

11月8日被日军11英寸炮弹命中后,奉命出港的俄军炮舰“勇敢”号,照片远处是旅顺港入口处的黄金山

11月11日触雷的俄军驱逐舰“机警”号受创部位特写,该舰后来宣告报废,并在旅顺沦陷前自毁

11月11日,在大连码头等待搭乘医院船“罗希拉丸”(Rohilla Maru)的俄军战俘和日本伤员。该船原为东洋汽船旗下的客轮,日俄战争后改为医院船,1905年7月触礁沉没

自沉在芝罘港外的驱逐舰“敏捷”号,该舰在11月奉命从旅顺携带机密文件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