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的伙食一向都非常不错，更何况今天难得是三个儿子都回来了，一桌子的饭菜可谓是相当丰盛。
不过这家子人吃饭的时候有个规——不说话，就是咋吧嘴巴大点声都是不合规矩的。
在饭桌上，除了埋头狂吃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给家人添菜。
小妹语儿一个劲儿地往三个哥哥碗里头加肉，乐呵得不行。
虽说一家人难得团聚，但是饭桌上还真就一句话也不多说，连不到十岁的顾语儿都能做到食而不言。
顾黎反正是习惯了这样的饭桌，他只顾着埋头吃，有张夫人在的场合他一般都会非常规矩的。而且今天不知为何，虽然对方脸上从始至终都静如止水，但顾黎还是感觉到了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的情绪非常糟糕，这样一来他就更加老实了，饭桌上老二慎之几番投来挑衅的目光，顾黎都置之不理。
……
一顿饭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吃了过去。
饭后，语儿吵吵着要哥哥们带她去玩儿，但张青仪则是轻轻地把语儿脸上沾着的饭粒擦干净之后就牵着她往外走。
此时，一家之主顾长庚总算是说话了：“你们几个也都随你们母亲出去走走吧，爹和几位长辈有要事商讨。”
顾长庚一边说着一边对门外的仆人招了招手，让他们进来把饭桌收拾下去。
然而他这话刚说出口张青仪就回过身来，她很平静地对顾长庚说道：“孩儿们都已成年了，家里的事他们也该知道的。”
说完，她就牵着小语儿走了出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四父子。
……
“也罢也罢……”
顾长庚完全没有在意妻子的冷淡态度，大概心里是明白她为何做这般姿态的，抬手一挥：“一会儿你们三位祖叔父和为父要说些事情，在一旁听着就是了。”
“那我可不奉陪。”一向叛逆的慎之一听到“三位祖叔父”的字眼，扭头也要跟着母亲离开。
但前脚还没迈出门框，就撞上了自己母亲那警告的目光。
饶是他这么一个从小就敢顶撞父亲的儿子，偏偏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慎之只得缩了缩脖子，走回到厅里。
……
至于这三位祖叔父嘛……
说实话，顾黎虽然自小就和顾慎之不对付，但是在面对这三个老东西的时候，他的态度和慎之是完全一致的。
这三个老家伙虽说血缘关系上的确是他们的祖叔父辈，但为老不尊这四个字用来形容他们，属实再合适不过了。
当初，老顾家衰落，清凉山家业被毁，仅剩的顾长庚这旁系一脉，其他族人也都是树倒猢狲散，各自自谋生路去了，而最终也就只有顾长庚这一脉来到这小月眉山之后，小日子稍微活得有起色一点，再不济也是天南的一个世家，虽说和过去的顾家相比已经是一落千丈，但怎么说小日子过得也舒坦啊。
于是，在小月眉山稍微出了名字后，就冒出来了这三个早早卷着清凉山财物出走的祖叔父，这三人在外逛荡了一些年头，砸光了手头的钱财，又落得个穷困潦倒，听说顾家还有个旁系现在混得有些起色，便舔着脸回来倚老卖老。
也就是顾长庚老实，加上祖训如此，那三个老家伙毕竟是顾家先辈，而且还是往日的嫡系辈分的人物，不得已还是得供着这几个家伙，起初也倒好，不大不小一座小月眉山庄府邸，养三个闲人没啥问题。
但是老家伙们可不只是想混口饭吃。
倚老卖老的姿态作风可谓是发挥到了极致，在他们眼中，也许顾长庚跪着请他们回来当老祖宗供着也不过分，毕竟，他们可是老顾家的嫡系传人。
……
须知，清凉山顾家是怎么走到最后那般田地的，就是拜他们这一群游手好闲了一辈子的饭桶子弟所赐嘛，现在这三个家伙凭着辈分跑到顾长庚这儿来作威作福，最初那几年里，他们仨还顶着年迈的老躯体硬是娶了几门亲，生了些歪瓜裂枣的后辈，现在在小月眉山的西北边建了一座府邸，花着顾长庚这边的钱财，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也就是念在同是顾家血脉的份上，顾长庚收留了这几个老废物，但是不曾想，他们这几年里居然有点想要反客为主的意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家伙们也不再称顾长庚为家主了，而是把他当成小辈对待。
就连他们的那几个子嗣，居然也敢明目张胆地把自己当成了顾长庚的同辈，把顾黎几兄弟认作晚辈，往日相见甚至还出言不逊，要顾黎几兄弟问候他们一声叔父。
若不是有顾长庚严令他们仨不准对那一脉动手，三兄弟早把那几个碍事的小王八蛋吊起来打了不知道多少顿了。
……
可世家之族就是如此，辈分二字大过一切。
这便是天南这块地界上的秩序所在，天南遍地是世家，自然也遍地都是参差的辈分，乱了辈分就乱了规矩，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
宗族辈分，这是压在所有天南人头顶上一套无法逾越的法则。
今日若不是张青仪提醒的话，顾长庚还将自己三个儿子当成往日那三个孩童，长辈之间的交谈，晚辈是没有在场的资格的。
但如今，兄弟几人最小的顾黎也及冠成人了，家中之事，他们有权过问。
……
不过一小会儿，他们仨从小就无比厌恶的那几个老家伙就进门了。
看得出来，和前几年相比，这仨老不死的更加虚弱了一些，那是沉浸酒色之后所导致的旺虚。
为首的叫做顾礼，是个消瘦的老头，头发都没剩几根了，佝偻着身子，看那一幅虚弱的架势，都快顶不住自己身上挂着的锦衣玉袍了，但老归老，眼神还是贼兮兮的，一点儿也不显痴呆，甚至进门的时候，还在院子外的张青仪身上偷偷瞄了几眼，极度污秽……
此番作风，哪里有半点长辈姿态，名为顾礼，却毫无半点礼数。
顾黎一直都不晓得老父亲留这几个废物东西干什么……
再说那紧随着顾礼进门的另外两个老不死的，顾文、顾武，这俩人比顾礼稍稍年轻一些，几年没见到，他俩楞是把自个儿给养成了猪头，那么大一个厅门，愣是没法容他俩同时通过，进门之后往旁边一坐就是俩肉山……
顾黎看着这俩头肥猪，心里盘算着要是把他俩榨成油是不是能供家里的油灯点上小半年……
三个老不死约莫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进顾长庚的厅门更是半句招呼也不打，大大咧咧就踩过门框，一屁股坐到的席位上。若不是顾长庚就坐在家主位置上的话，估计他们能厚着脸皮把顾长庚的位置给占了。
而三个老家伙坐下之后，一直跟在顾文顾武两坨肉山后头的两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才现出了身形。
这就是他们后辈子嗣里最年长的两个，和顾黎顾慎之是差不多年岁的。
俩人和他们的爹长得很是相像，十几二十岁，已经有长成猪头的趋势了，而且行事作风也学得相当到位，进门后，一声不吭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
……
三老两少进门坐下，仆人上茶。
最老的顾礼端起茶杯嗅了一嘴便皱着眉头把茶杯放回到桌子上，摇头晃脑地对顾长庚说道：“长庚啊~~我等年纪大走不动道了，好不容易来你这儿见上一面，你却用这等货色招待，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老家伙说话不急不缓，但是换个脾气不好的，听完就想上去给他两巴掌。
可顾长庚怎么的也算是个读书人，大抵是这些年也习惯了这几个养尊处优的老不死的废话，听完愣是眉头都不抖一下，只淡淡说道：“好茶迎贵客嘛，好茶迎贵客~”
要论阴阳怪气，还得是读书人更狠一点。
顾长庚言下之意，不过就是不想把好茶叶浪费在这几个老家伙身上……
……
一句话便顶得倚老卖老的顾礼呼吸有些急促，但缓了一会儿，他便平稳了气息，目光轻蔑地瞥了一眼这边的顾黎三兄弟，淡淡说道：“难得啊，几年不见，几个毛头小子都长得人模狗样的，可为何见了祖叔父也不请安问好，是不是……不太懂礼数？”
这话说出来的一瞬间，顾黎就感觉旁边的慎之有点安耐不住了，他手背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
但另一旁的谨之却无比平和地坐着，仿若压根就没有听到对方的话一样，似乎是在默念着道庭的经书。
顾黎则是抠了抠自己胳肢窝，想起之前父亲说过要他们三人只坐在一旁静听，便也懒得去和老家伙们顶嘴了。
……
倒是顾长庚自己皱了皱眉头。
却也没有发作，只是淡淡说道：
“莫说这些闲话了，今日三位一并登门，有什么话便直说的好。”
说完，顾长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之后，三个儿子也不约而同地跟着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氏族规矩千万条，如饭桌之上，长辈未动筷，子嗣就只能干瞪眼，同样喝茶亦是这个道理。
在这一点上，父子四人的礼数还是相当到位的。
……
“也好，那老夫便直说了，想必长庚你也收到了漠北祁天剑宗的书信，书信内所说之事，不知你如何看？”
顾礼看着顾长庚，静等下文。
在他提到漠北的祁天剑宗的时候，顾长庚脸上的胡须显然动了一下。
他并未回答顾礼的问话，而是眯起眼睛语气不善地反问道：“书信从漠北自达我手，你们又是如此得知此事的？”
到了这一刻，顾长庚一家之主的威严才总算是显露了半分。
他定是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一些足以触怒他的端倪……
“长庚啊，莫要动怒，女子出嫁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难的只是寻一个好人家，如今是祁天剑宗亲自上门提亲，这于我顾家是天大的好事，你这般态度，老夫可是有些不甚理解了……”
顾礼此话一出，这边的三兄弟面面相觑。
出嫁？
就连一直气定神闲地坐着默念道藏的谨之也一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什么出嫁？
谁要出嫁？
……
顾黎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大门外院子里趴在台阶上往这边偷看的语儿……
再联想起此前张夫人对父亲的冷淡态度，还有在后山上小叔对他说过的只言片语，一下子，顾黎就明白了过来。
他们想把语儿嫁出去？
可……语儿才十岁不到啊？
……
而大厅上，顾长庚却未曾向三个儿子说明事情原由，他此时冷眼看着眼前这三个老家伙，沉声问道：“如此说来，祁天剑宗之所以会知晓语儿天生剑脉的事情，也是你等三人的杰作咯？”
“语儿？”此话一出，谨之慎之才彻底反应了过来。
原来家里出的大事就是祁天剑宗要提亲娶走小妹？
在顾长庚的质问之下，另外顾文顾武两头肥猪的发话了，开口便咄咄逼人：
“怎么？听你的意思，是在怪罪我三人？你怎不想想，此事对我顾家乃天赐良机，联姻一事若成，从此我顾家便是重回昔日巅峰也不是不可能，难不成你顾长庚觉得家族大业比不上区区膝下一女？”
肥猪说话便算了，此时连他身后那俩后辈居然也开口插话：
“就是啊长兄，女子之流，于我等世家而言，能嫁个好人家便是她们今生最大的用处了，我看小侄女年纪轻轻便长得这般可人，祁天剑宗能看上她那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趁着还有几年可活，为何不为我们顾家添点福泽，如果我顾家有了祁天剑宗这等靠山……”
……
噌！
嗡！！！！
破空声响起。
“放你妈的屁！”
最先忍不住的还是慎之。
他单手于空中一握，早些时候被他丢在山脚下的环首汉刀便如闪电般刺破长空直接回到他手中。
这家伙扛着刀就准备上前去把那满口污言秽语的小王八蛋给劈了。
……
谨之随后起身，随时准备拦住盛怒的弟弟。
唯独坐在原位上的顾黎此时已经在脑子里把事情的前后因果捋了个一清二楚。
……
怪不得爹在家书上字字紧急。
怪不得小叔说自己花了三年时间带回来的那些毒果可能用不上了。
怪不得张夫人一定要他们兄弟三人留在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