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詹厨7

王山魁五十多岁了,一妻七妾,都冇能替他生下儿子,别人背地里骂他是做多了坏事,要绝根。他骂道:“他妈妈的,都是一群做种不能又不下蛋的阉鸡。”还有一个妾为他争了气,生下一个女儿,他爱若掌上明珠。眼见得他已年过半百,可能生儿子无望了,但他还是不死心,一方面谋着好看的女孩子,另一方面却想招一个女婿进门,一来养老,二来有人继承家业……

他上次吃了詹鼠做的菜,虽是使他丢掉了美人,他很是恼火,却也感觉詹菜的确精好无比,想饱口福,在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厨师了。恰好女儿夜夜不归,他劝她骂她都不中用。猛见女儿身体渐渐在起变化,腰在变粗,双乳变大,他感觉不妙,只好答应把那后生招进来,女儿大喜……

到处挂满了红灯笼,白天就点上了蜡烛,屋里头屋外头红光一片,爆竹声一阵一阵,贺喜声一浪一浪……

支客先生是王山魁本家兄弟(马坪一带的风俗,红白喜事,主家就请一个人帮忙安排客人,这人叫支客先生),他跑前跑后的忙碌着。这大喜事,支客是不能马虎的。他首先统计来了多少个舅舅,王山魁正妻的兄弟是应该坐一上一的上席,再依次排到二娘娘家兄弟,三娘娘家兄弟……再后就排上姑父、姨夫等。舅舅多了,略有疏忽排错了,舅舅家发起气来,甚至掀翻了酒席,你还要赔小心,道自个不是,将会丢尽脸面的……

收礼单的先生也是王姓,也是王山魁的本家,只听他不断的唸道:“詹先生客厅请!”“詹先生客厅请!”一忽儿又唸到“詹先生请!”詹鼠正在厨房,一方面大显身手自个忙碌着,一方面嘱咐打下手的“把野树岭送来的花椒子用干净手帕包好,羊肉锅里头丢上一砣,鱼锅里丢上一砣,花椒是除腥味调味的……那螃蟹撬开背壳,掐断大夹,丢进油锅炸成嫩黄色,再把细肉团裹成的块炸成老黄色,做成背壳大夹般安上,看上去同活螃蟹一个样子的……”他边忙碌着,边嘱着,有时还停下自个手里的活来做个示范。正干着,猛听得收礼单的先生不住的叫着:“詹先生客厅请!詹先生客厅请!”他心里头说着:这里这么多的詹姓,我本叫陈大,父母为什么不准我姓陈,而嘱我遇人问我就说姓詹,这里头究竟有什么名堂?因正忙着不及细想,待宴宾过后,回家再问清父母吧!

坐席了,支客先生把一上一的席位安排好,就安排上席、上席的陪位、下席,依次安排好各席的陪客和各席斟酒的,然后再开席。首先端上来的是陪菜。客人们早就听说詹鼠做的每道菜都美味无比,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那些姓詹的客人更是感到自豪,见陪菜上来,斟酒的叫一声:“用菜!”巴不得的,只听得筷子夹菜的响声和嚼菜的吱吱声……客人们吃起了霉豆腐,叫道:“果是闻着臭、吃着香……”接下去,就是上主菜。詹鼠发一道菜就告诉一声菜名,跑堂的就大声报一道菜名:“三鲜!”顺便说上一句,这次的三鲜比上次的三鲜大有不同,上次的三鲜是用菜叶包裹做的,这次的三鲜是豆条包裹做的,更是爽口鲜美!跑堂的正去厨房端第二道菜时,坐在“一上一”的客就拍桌大叫:“偌大个德城,怎么就请不到好厨师?这厨师是哪里来的?混饭吃的,满桌臭味!”支客先生忙忙的过来陪着小心:“他大舅,只怪我王姓的不会办事,请多包涵,不好,包换!”“一上一”的大舅端起那盘臭豆腐大叫:“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发臭了,怎么还上席?”满桌大笑:“好菜!好菜,不吃,是我们的!”支客先生哈着腰:“包换!包换!”桌上其他客人全叫喊起来:“不换!不换!”“一上一”的客人声音更大了:“你们这些臭人,不换,你们吃!”客人们大笑起来:“我们吃!我们吃!”抢着把臭豆腐从他身旁移开了!旁边也是坐上席的客人,轻轻来到“一上一”身边:“哥,你喊早了,尝一块试试!”说着,塞一块到“一上一”嘴里头,“一上一”胃口大开,方晓得自个错了,红了脸把那盘臭豆腐又移到自个身边:“……我……我……冇尝,不……不晓得味好吃,好吃……”

第二道菜上的是猪腿拐子,拐子肉焦黄焦黄,用筷一夹,不用费力,一块块夹下来,又软又鲜又嫩,没有肥腻的感觉。

第三道菜上的是“平地一声雷”,跑堂的高声喊道:“平地一声雷!”是一盘喷香的焦锅巴,淋上一碗滚烫的猪肝汤……“嗞”的一声,一股青烟直冲而上,闻着就是香喷喷的……

第四道菜是“滑肉”,跑堂的高叫一声:“滑肉!”客人们早就举箸等候了……

第五道菜上的是“大肚子”,跑堂的高叫一声:“大肚子!”朝席上端去,“活活的”一个大蚌窝被端上。这一下惹恼了王山魁:他在嘲笑我女儿未出阁就成了大肚子哩!他躺在太师椅上,本想到客厅对客人们讲几句客套话,听到这样骂他的女儿,独眼露出了凶光:这个詹鬼可恶!气呼呼几步跨进厨房,对正在忙碌着的詹鼠嚷道:“……哎……詹……上次你坏了我的好事,我冇怪你,现在还信得过你,我家喜事还请你来,你怎么能这样取笑我,姓姓养男,姓姓养女……”詹鼠被问慌了,他不晓得王山魁说的么意思:“我做错了什么了?我从来冇见到你的女儿,我、我怎么笑你呢?”只见他女儿从新房跑进厨房,大声嚷道:“爹,不怪厨师,詹先生根本冇见到我的面,他怎么晓得我肚子大了?再说,又不是野种,是你女婿自个的,你快做外公了,好事,你还嘀咕什么?”他这个女儿被溺爱惯了,想干什么谁也拦不住,想说什么谁也拦不住!再说,她出来解围,一是很瞧得起詹鼠,二是想让自己的夫君日后拜詹鼠为师。

当下,詹鼠听这么一说,才晓得了真情,闹了一场误会,忙忙的端出那盘“大肚子”:一只大蚌窝活活的爬在盘子里头,颤闪闪的,就象挺着“大肚子”。詹鼠用筷子撬开“蚌壳”,满屋都弥漫着香气。壳里头装的满满荡荡……詹鼠道:“这是用细肉和鸡肉粉炸的,王老爷你尝尝就晓得了!”王山魁这才晓得怪错了,干咳了几声:“嗨!嗨!”退了出去……

王小姐的大声嚷嚷,客厅的客人们有人听到了,相互的低声耳语:这王老爷好运气,双喜进门,女儿有了,他快做外公爷了,哈哈!一阵风的传开了。起始是几个人小声着,后来,只听一个客人说道:“她自己都那么大的声音嚷嚷,我们担心什么,来,恭喜王老爷双喜,吃!”“恭喜王老爷双喜!”满客厅都嚷了起来。王小姐索性挺着大肚子,耸着高高的乳房,满客厅的摇去扭来的!王山魁冇法,只好尴尬的点点脑壳:“谢谢!同喜!同喜……”第六道菜上的“不讲理”。刚刚退出厨房的王山魁又返回了厨房,声音更大了:“你,你说清楚,哪个不讲理?!”詹鼠晓得又一场误会,大笑起来。他从水盆子里头抓起一只螃蟹,丢在地上,只见那螃蟹不朝前爬行,而是横着走路,边爬,两只大钳子一摇一晃的夹着什么,好象在示威,简直是横行霸道,毫不讲理!跟詹鼠盘子里的螃蟹一个样子的,只是盘子里头的螃蟹一颤一闪,而地上的螃蟹一摇一晃。詹鼠说道:“这只是一道名菜,取这样的名只是为了形象滑稽有趣,引起食客们的兴趣,增强他们的食欲感……我既然来帮你宴宾,就实心实意的了,王老爷莫要多心。”说完,不理,继续忙着他该做的活路……

王山魁尴尬透了,不晓得詹鼠说的真话,还是有意的在挖苦他,自觉冇趣,轻轻的退了出来。

第七道菜是“独眼螺”,是把田螺肉掏出、洗净,把螺尾上钻透个小眼……他正准备喊出“独眼螺”,猛的打住,生怕王山魁又闹出误会,轻声对跑堂的说道:“这道菜莫要大声叫喊,你轻轻端上去,轻声叫着‘独眼螺’,并告诉客人们:先用筷子夹起,把螺眼对着嘴巴,猛的一吸,客人们就能尝到它的柔软鲜美了!”跑堂的端着“独眼螺”,依次放到席桌上,轻声说道:这道菜叫“独眼螺”。忽一人问道:“么事?你说么事?‘独眼龙’?”满桌大笑,果见独眼螺屁股上一个眼。一人见王山魁到来,说道:“莫笑了,主家来了!”大家都不作声,吃吃的笑,按跑堂说的方法,用筷子夹起,嘴巴对准独眼猛力一吸,叫道:“好嫩、好鲜、好软、好柔,好吃、好吃!”

第八道菜是阴米卷。早先就把糯米煮熟晒干,叫做阴米,再把阴米泡软,与肉丁、生姜、大葱、山鸡粉等拌和,用豆皮卷起,用食油煎成金黄,酥脆香软、腊味四溢……

紧接着端上去的是“母子相会”——黄豆炒豆芽!“青龙卧雪”——条条整条黄瓜裹满白砂糖!“蓝天白云”——绿豆腐煮白豆腐!“两袖清风”——竹笋拌鸡粉(竹是空心,象征着无私心)!“悄悄话”——猪口条(舌头)炒猪耳朵!“泰山三美”——白菜、豆腐、鸡汤!“青龙钻仙洞”——泥鳅煮豆腐(泥鳅尤爱钻洞,豆腐越松软越是好吃,煮时泥鳅被烫得到处乱钻乱拱,豆腐也被越拱越钻,也就越是松软了!“乱棒打死猪八戒”——豆芽炒猪头肉!“不要脸”——猪脸庞肉翻卷!“天崩地裂”——拍黄瓜拌蜂蜜!“蚂蚁上树”——粉丝炒瘦肉末!“美女伸懒腰”——豆芽拌鸡粉!“青龙尝凤蛋”——丝瓜炒鹌鹑蛋(整条丝瓜活象一条青龙,鹌鹑在天上飞),“两口缩腿”——虾子炒豆芽!“盘滚珍珠”——鸡粉裹绿豆丸!“白龙滚江”——清炖大白条!“龙虎斗”——蛇肉兔肉杂炖!

——客人们吃得舔嘴咂舌,摇头晃脑,这个夸嫩,那个夸美,还有说香,还有说软,还有说爽口,还有说这的说那的,个个都伸着大拇指赞着!一顿中饭,吆三喝四的直吃到天昏地暗……跑堂的(就是端盘子送菜到席上的)直流口水,趁人不备在盘子里头舔上一口。围墙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也驻足用鼻急急的吮着香气……掌灯时分才散席,个个都伸出大指甲夸道:王老爷,你招的女婿不错,找的厨师也不错!上次那个拄拐杖捋胡须的老者也来了,他醉着双昏黄的眼睛说道:“……我……我说过嘛,我……女……婿陪万……万岁爷用……用膳也是冇吃……吃过这样的好味口的……”

那姓詹的客人听说大家齐夸姓詹的厨师,更是自豪的了不得:“天下还能找得着第二个这样的厨师吗?”

王山魁听了,又喜,又觉不是滋味,喜的是人们在夸他,他今后也能永保口福,女婿也找了个好师傅;也觉不是滋味:混账,怎么不是我女婿有这门手艺,他是不是一再的挖苦我、笑我……

大忙了一天到黑,詹鼠正想上床去放平身子躺躺,忽的,山娃子急急的赶来:“陈……不,不,詹伯伯被野猪咬伤了……”詹鼠大惊,心如火烧,连夜雇马车急急往家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