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钱官,嘴巴不住的骂着詹鬼,心里头说着,詹鬼你等着,总有一天,老爷我把你整得爬下……你,你让我吃了好几次亏,还整得我两个儿子当街丢人现眼!——可他又担心,担心知府老爷把詹鬼接去替他做饭。这詹鬼要是把知府老爷服侍好了,他一句话,就能让知府把我脑壳顶上的乌纱帽给摘下来!钱官担心的事果真来了……
一日,钱官又在诅咒着詹鼠是詹鬼,忽衙役禀报知府老爷到了,他慌慌的穿上官服出门跪迎,又忙忙的着人去德城请来了厨子,还着人满城搜集山珍海味……他心里头说着,这下肯定称了你的心了!那知,知府老爷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摇着脑壳道:“不如詹鼠做的好吃,詹鼠做的拐子饭、桂花饼一闻就想吃个肚子滚,我吃过,是位友人送我吃的。你没有听人讲过‘会做詹鼠拐子饭,身无分文天下转’,‘会做詹鼠煲鸡汤,身无分文天下逛’,‘会做詹鼠羊脚筋,身无分文天下行……外面的人把他说神了!”钱爷怕得直擦汗,忙忙道:“是的,是的,詹厨真神,做的饭菜,真真的好吃的不得了!只是,只是,他今日不在家,最多三天,下官定叫詹鼠到老爷府上……”知府道:“不是叫他到本爷府上来,是要用轿把他接到本爷府上来!”“是是,不是叫他到老爷府上去,是用轿子把詹师傅接到老爷府上去!”“三天,你说的三天!”“是,老爷,三天,就只三天,决不多一天……”
送走了知府老爷,他猛的觉得胯子下头冰凉冰凉,原来,尿被嚇得浠在裤子里头了!——我的妈呀,幸好没有整过詹鬼……他妈的,这个詹鬼,祖坟园里头冒青烟了!他心里头这样想着,嘴里却喊着:“快,抬老爷我出城去找詹……詹……詹先生……”他差点当众叫出了“詹鬼”,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詹先生”……他想着,我这回要是把詹鬼用大桥送进了府里头,这知府一高兴,说不定还能把我往上拎拎……这詹鬼是暂时惹不得的!(拎,马坪地方语,意思是提拨)。
诸位读者,写到这里,我顺便说上一句,隋朝以前的官员不是科举取土,门阀制严重,当官的都出自高门大户,穷苦百姓是进不了官场门槛的,全靠当权者上嘴唇跟下嘴唇一合,就能摘掉你的乌纱帽……同样的道理,上头的官可以随意把下头的官拎拎,帽子戴大点,也可以随意压压,帽子戴小一点……
他顺着涢水河一路打听到了马坪港,却又听说他住在双河寺魏家店!他只好催着快快赶路,时间只有三天,已经过了一天了!到了漻水边,傻眼了,挡住了!那群轿夫喜了,累的不得了,巴不得的,放下轿子平躺在河滩上喘着粗气。他们可不管你三天不三天!钱爷出了轿子,急得直跺脚:“他妈的,这条鬼河!四下里瞧着,猛见河中央一叶小船,船上一渔人在不紧不慢的撒网收网,很是悠然自得!他忙令衙役们使劲的喊,可那渔人却冇耳朵一样,悠然自得的撒网收网,还不住的从网里头捡起鱼儿朝船仓里头不紧不慢的扔着……钱爷气急了:王八蛋,老子是本县县老爷,狗崽子怎么这么个德性?可那渔人依旧不紧不慢的撒着网,不紧不慢的收着网,不紧不慢的捡着鱼儿,不紧不慢的朝船舱里头扔着……一个精明的衙役看出道道了:这人八成是个聋子,要不,骂他还不抬起脑壳瞧瞧?嘴巴说着,身子却弯下去找了块石头朝河中央扔去,石头砸起水珠溅到小船周围,那渔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脑壳,依旧不紧不慢的重复着他那总也做不完的活……那衙役又扔了块石头过去,那渔人依旧低着脑壳重复着他的动作……钱爷气直冲脑壳顶:王八蛋,看老子过后怎么来治你的罪……那群衙役见了,你一块,我一块,雨点一样的石头朝小船飞去。并大声叫喊着:老爷说了,渡过了我们,双起来给钱!可那人还是重复着他的运作。那几个平躺在河滩喘粗气的轿夫见了好笑,又不好笑出声来,内中一个道:八成是个聋哑人!还是那个精明的衙役接口道:“十成!”捡了块大点的石头奋力摔去,直砸得小船摇窝一样的晃了起来,水点子溅了那渔人一身,那渔人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水珠,扔掉鱼网,一手高高的举起木浆,一手指着这群人,嘴巴哇哇的叫了几声……钱爷见了,大喜,心里头说,看来他要渡我的了!可那哑巴扔下木浆,捡起网,又不紧不慢的舞起来。钱爷急得直跳:“他举起了木浆准备渡我们的,怎么又不渡了?”那精明的衙役道:“他哪里是想渡我们,是因为我们总朝他扔石头,打扰了他,他急了,举起木浆,警告我们,要是我们不停止骚扰,他就会用木浆打我们!我家同湾里有一个哑巴,哑语,我是懂得的!”钱爷嘱那衙役,你告诉他,我是本县老爷……那衙役道:“老,老爷,不,不,不行,看样子,这哑巴玲珑得很。他一见这官轿,就晓得你是大老爷……”钱爷道:“那你告诉他,渡过了我们,我双起来给钱……一两银子,不,不,五,五两银子!”他狠了狠心,牙一咬,伸出了五个指头。他心里头说,这哑巴瞧不起我老爷,肯定会瞧得起钱的,不出大钱他是不会渡的,出多了,把知府服侍好了,不定我的这顶帽子会越戴越大,日后,从老百姓身上会抠出来的……那衙役听了又扔去一块大石头……哑巴恼了,跳着脚,手指着县老爷,呜哩哇啦的乱叫着,那群轿夫捂住嘴巴笑,一个懂哑语的轿夫偷偷的说:“你们猜哑巴说的么事?他骂县官是王八蛋,衙役们是群狗腿子,莫说是你们这群狗日的,就天王爷来了,老子也不渡!”那群轿夫听了,喜得摇头晃脑!那个精明的衙役不紧不慢的用手指指县老爷,哪防那哑巴骂的更急了。衙役又用手比划着,渡过了他,他给他五两银子,哑巴骂声小了些,却摇着脑壳,表示坚决不渡,比完了,又准备捡起网来。衙役忙忙的用手比划着,到底要怎么样才渡他们,哑巴用手指了指脑壳顶,又用一只手,手心朝下,一只手伸出大拇指顶着那只手的手心,两只手一连一上一下连着重复了好几次,又两手伸开指头比了块砖头大小的样子,又两手一拢,比了颗元宝的样子,那精明的衙役大笑,用手指轿子,又用一手手心朝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顶着那只手的手心……这边衙役刚比划完,那边哑巴哇哇哇的扔掉手里头的鱼网,拿起浆板快速的朝这边划来,那群衙役惊了,忙忙的问是么样回事。这个精明的衙役告诉他们,这哑巴说,他只渡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子,一个是詹鼠,他把詹鼠比成了神,这俩个人渡一百次他也是不收钱的。除了这两个人,你给块金砖,给颗金元宝他也是不渡的。我告诉他,这是老爷打着轿子来接詹神詹老爷的,他才喜滋滋划船了……钱爷听了,心里头很不是滋味:王八蛋,老子堂堂朝廷命官竞不如他个烧火做饭的詹鬼!詹鼠,你狠!你神!
——轿子被抬到塆子门口,忽见一个三尺童子边跑边叫喊着:“四个腿的狗来了……”他这一叫,一群孩子也跟着边跑边叫:“四个腿的狗来了!”钱爷冇听出意思来,叫停轿,他挨门去打探一下!他心里头说着:我亲自下轿打听,可见我的诚意,知府老爷晓得了,定会夸我会办事的,不定史书上一笔,本老爷礼贤下士哩!他刚迈出轿门,只见那孩子叫道:“狗出了门,变成两个腿!”钱爷这下可听出道道了,他回头看了看轿子真真的四条腿!他心里头猜着,坐在轿子里头可不是四条腿,一出轿门可不就是两条腿么?骂我是四条腿的狗哩!哑巴是这么个德性,这群伢怎么也是这个德性!
这群伢怎么恨起“钱官”来了?
——这么回事:人们议论着害他们的詹神的要么是独眼王山魁,要么是县官钱爷,要不就是钱爷的两个“太子”,小伢们记住了大人们谈论的话,恨着坐轿子的官爷就骂开了……小伢们骂了坐轿子的当官的,很开心,他们说,骂了你,该你背失(走霉运,马坪方言),这还是轻的,哪个叫你害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