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兰芷和江中秋一前一后缓步下楼。章兰芷那一身合体的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半高跟镶嵌着亮闪闪的玻璃钻石的黑色皮鞋,一绺头发从额前落下,遮住了一只乌溜溜的眼睛,而这让她看起来更见风致了。她已经瞅见了徐明诚,徐明诚也已看到她了,双方目光交汇之处,都在责问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又给出了令对方不甚满意的答案。章兰芷寻思,今晚真是多事之秋。

江中秋依旧穿戴整齐,白衣,金表,黑皮鞋,他抬眼看到徐德光等三人垂手站立,觉得有碍于他与章兰芷的晚餐,便安排三位厨师去一楼打扫卫生,反正物尽其用是他的原则。他见徐明诚一副学生打扮,眉清目秀,可以做个侍者。

“兰芷,今夕何夕,明夕不见。”江中秋直勾勾地看着章兰芷。

“师兄,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章兰芷嫣然一笑。

“兰芷,相见时难别亦难,不说伤感的事情了,来,喝一杯。”江中秋举起半杯沉淀着玫瑰忧伤的暗红色的葡萄酒。

两人把各自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一朵桃花色的晕便映上了章兰芷的脸颊。

“兰芷,我在市里做领导的一位好朋友想见见你,约你吃个饭。”

“仅仅就是吃个饭吗?”章兰芷思忖,信你个鬼,上次石冰玉不也是说仅仅陪吃个饭吗?

“正是,若你有所顾忌,我可以陪同你参加。”

章兰芷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娇嗔地对江中秋说:“师兄,麻烦你上楼把我的包拿下来,好吗?”她的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江中秋自然是无法拒绝。

江中秋上楼的工夫,章兰芷给江中秋的酒杯倒了半杯酒,下了一颗氰化钾。江中秋下楼,手上提着她的包。她举杯,但江中秋摆摆手,“等你回来再饮。”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她错愕地问。

“这个很明显嘛,你不出去,拿包做什么?”

“噢,师兄果然是绝顶聪明的嘛。”

这个马屁江中秋很是受用,他有些陶醉其中。章兰芷说去去马上就回,江中秋也不问她要去干嘛,反正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女人总是有那些秘而不宣的借口。

章兰芷一出梅花山庄的大门,马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随口答了一个地方,到了地方后,她下了车。在夏夜微凉的风中,开始像放电影一样一桢一桢地回忆今晚的所有细节,今晚,加上徐明诚共有四个人目睹了她出现在案发现场,她根本就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如果江中秋死了,她难逃干系。而且,雪上加霜的是,她忽然想到,她那条黑色挂着闪亮翡翠的脖丝带居然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忘了拿,而且这条脖丝带她是刷卡买的,刷卡记录上有她的签名。

事到如今,章兰芷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必须马上回去,如果江中秋没有喝那本葡萄酒,谢天谢地,如果喝了,她得马上去楼上把她那条翡翠脖丝带拿上带走。

章兰芷走后,江中秋看了看徐明诚,对他招招手。

“小伙子,过来,陪我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徐明诚赶忙摆手。

“如果用她的杯子喝酒呢?”江中秋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章兰芷的杯子,不露声色地问。

徐明诚思量,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陪这个江老板喝上一杯,但问题是刚才已经说不能喝酒了。

“你是不是喜欢章兰芷?”江中秋用有些醉意的眼睛直瞪着徐明诚。

徐明诚下意识地摇摇头,他不能暴露内心隐藏的秘密,对陌生人。

“你撒谎!”江中秋对徐明诚吼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吗?你看她的眼神,那是什么?是爱,是怜惜,是无穷无尽的爱,是绵绵不绝的爱,是发出内心的怜惜,你还借给她倒酒之际,碰了碰她的手,你以为我看不见吗?你这个骗子,小小年纪,就会骗人。”江中秋走过去,一个巴掌朝徐明诚扇了过去,徐明诚跌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

徐明诚倒在地上,耳朵“嗡嗡”直响,他知道是被这个江老板揍了,他想起来和这个家伙对打,甚至要把这个家伙打倒在地,让这个家伙尝尝挨揍的滋味。但他浑身没有力气,他宁愿躺在地方,等章兰芷回来,也不愿站起来。

“你这个骗子!居然没有勇气说你爱她,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能配得上兰芷?!”江中秋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指着徐明诚骂。“你快滚起来!一巴掌都承受不起,怎么能赢得兰芷的爱?你还不起来?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要碰瓷?如果你想碰瓷,你就想错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江中秋是什么人?踩死你,就像踩死只蚂蚁那般容易!”

见徐明诚还躺在地上无动于衷,江中秋换了一副口吻,“年青人,你要是陪我喝杯酒,我也许会改变主意,把章兰芷送给你,让你们比翼双飞,相濡以沫,你看怎么样啊?”说罢,他摇摇头,“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我已经老了。”

徐明诚一听这个提议倒是不错,一骨碌爬起来,“你说话当真?”

江中秋哈哈大笑起来,“还说你不喜欢兰芷?现在承认了吧,就喜欢你们这些年青人羞羞答答,睁着眼说瞎话。你放心吧,我江某人一向是说话算话的,言必信,行必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把章兰芷送给你,就会送给你。”

“章老师又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你说送就送吗?”

“章-老-师?”江中秋满腹狐疑地瞪着徐明诚,“你是光明中学的学生?”

“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光明中学的学生,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章老师,我考上了江南理工,而且我有资格去爱她了。”

“妙!妙!看看啊,看看我们的年青人已经成长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了,他们已经有资格相爱了,并应得到祝福,不是吗?”江中秋鼓着掌说。

“得不得到祝福,不关你的事情!今晚我要带她走!”

“你敢!这是我的别墅,你敢从我的别墅带人走?”江中秋凶相毕露。

“她根本不爱你,强留下来,有何意义?再说,我们班石冰玉的死,你才是幕后的始作俑者!”

“你到底是谁?”江中秋站起身,一拳就击中了徐明诚,徐明诚的鼻血流了出来,他倒地并顺带把碗碟带倒摔碎。但江中秋并不解气,他走过去,猛踢徐明诚,徐明诚抱着头,卷曲着身子,发出阵阵惨叫。

江中秋还想殴打徐明诚,却感觉到腰上被一把尖利的东西给抵住了,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发现两个厨师模样的人手拿绳索,胶带看着他。很快,江中秋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塞着抹布,丢在地板上。

楼下传来门铃的声音,徐德光和两个手下互相看了看,“先看看是谁,看我眼色行事。”

章兰芷站在门口,徐德光打开对讲机,“请问您是?”“我是刚才出去的那个女老师,我回来拿点东西,看一眼江老板就走。”

徐德光打开门,两个手下立即冲过去,把章兰芷绑起来,并用胶带封上了嘴。他们把她带到了二楼的餐厅,在那里,她看到了捆在地上的江中秋,还有鼻血未擦尽的徐明诚。令她欣慰的是,江中秋还活着,但眼下,她如何才能活下来呢?

徐德光对两个手下说,“车都准备好了吗?”手下点点头,“把他们都带走。”手下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徐明诚,“笨蛋,他是我儿子。”

章兰芷不能说话,她扭过头去看徐明诚。徐明诚走到徐德光身边,“爸,章老师就不用带走了吧。”

“小孩子家,大人的事情,你不要管,这个女人必须带走,她知道得太多了。”徐德光朝两个手下示意带人。

“爸,章老师是我们班主任,我可以保证,她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她万一要是说出去了,或是泄露出去了,我连同那两位叔叔,绑架罪是重罪,你就心疼那个女人,就不管你爸死活了,是不是?”

“爸,我求你了,她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你一定要带她走的话,那请我也带上吧,我要和她在一起。”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你早点回家吧,你妈在家肯定是着急了,这个女老师,我们也不会杀她的,只是关一段时间,就会放了的,这一点,爸爸可以保证。”

“不!爸爸,你不要带她走。”徐明诚于激奋之中,拿走一把菜刀,架在自已的脖子上,“你要是把她带走,我就死在你面前。求你了,看在我们徐家十世单传的份上,看在奶奶的份上。”

徐明诚和章兰芷走出梅花山庄,沿着河一直向前走。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章兰芷走在前面,顺着风的方向,徐明诚又嗅到了她身上所特有的带雨的茉莉花的香气,他躲在风的下游,想多闻闻这香气。

昌都河是江都市的母亲河,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因发源于山区,河水清洌,汇入长江时,呈现泾渭分明的样貌。昌都河也是江都人夏季纳凉的胜地之一,月朗星稀的夏夜,有带着竹躺椅的,有带着草席的,也有情窦初开带着爱情的。当月亮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跃上河边的柳树时,风便从河面上掠过,带着可以抚慰人裸露皮肤的凉气。仰望星空,可以发现一行行、一队队的大雁或是其他鸟类南下或是北上,回家或是离家。河边以蟋蟀为主的音乐班子也开始了汇报演出,它们主要是大合唱,但蟋蟀之间离得远了,就会把节奏弄乱了,必须要停下来整理节奏,音乐会便是在混乱与整理中度过——这才是音乐的灵魂。夜空也不是单调的,萤火虫当之无愧是夏夜的精灵,它们并不成群结对地飞行,它们三三两两或贴着河面飞行——让它们提着的灯笼与倒影交相辉映,或是在草丛间低低地飞。

不言而喻,徐明诚很累,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被江中秋打中的鼻梁还隐隐作痛,他好想躺在河岸边睡去,但他知道他不能,他要说的话还没有说,怎能睡去?

善解人意般,章兰芷发问了。“今天你为什么会在哪里?”

“其实,我昨天就在哪里了。至于我为什么会在哪里,你是清楚的。”

“我不清楚!”章兰芷停下脚步,眉宇间拧成一股怨气。

“我想见你,我想你。”

“明诚,你已经成年了,成人的世界容不下这么幼稚的爱情。”

“章老师,你别总是自以为是地把我的爱情定义为幼稚,我的爱情不但不幼稚,相反,还很成熟,忠贞,坚如磐石,用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来形容它都算不得溢美。倒是你,如果你一直把我看作小孩子,为什么要把我带进爱情的果园,并让我尝到了那颗最甘美的果子?我已经没法忘记,你为什么要这样?”徐明诚的泪下来了。

“明诚,别在这儿哭好吗?”章兰芷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让我安安静静哭一场好吗?我小声点。”

“明诚,你考上了江南理工是吧,是想要亲自告诉我的是吗?”章兰芷含笑着说,牙齿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着亮光。

徐明诚点点头。

章兰芷拉着徐明诚的手,“唉,明诚,我的好弟弟,不是姐姐不愿意,是姐姐也有苦衷啊,那个江老板,我本来也不愿意与他打交道的,但有什么办法?我母亲得了尿毒症,要换肾,50万的手术费,我到哪里去凑啊?你不知道,这些年,姐姐也是泡在泪水里过活。”说罢,落下些凄凄艾艾的泪来。

徐明诚透过朦胧的泪眼,定定地看着章兰芷。若非人多,他真想走过去抱着她,给她安慰,给她依靠。他真的走过去抱住了她,他闻到了她发梢上隔夜茉莉花的香气,有着慵懒的颓废气息,沾染了虚无主义的流殇,其实,在这些气质方面,他与她并无二致。“请你给予你曾经允诺过的爱情。”

章兰芷从他的臂弯里挣脱出来,皱了皱鼻子,答非所问地说:“你有多久没有洗澡了?居然有蚊子口水的味道。”

哂然失笑,除此之外,徐明诚别无办法,王顾左右而言他,是章兰芷对付他无休止地索要爱情的有效手段之一。

不同往常,章兰芷并没有天马行空太久,很快回到了地面,“等你上了大学再说吧。”她叹息着说,“你还太小,等你有能力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我已经人老珠黄,门前冷落了。”

“如果我的心碎可以让你获得永恒的自由与幸福,我愿意一碎再碎,直到碎成粉末,在风中扬扬洒洒,落在你的欲去又还的决绝里,落在我的凝望你的眼神里。”

“不是说了嘛,等你上了大学,慢慢再议。”

江中被蒙上眼睛,嘴巴里塞着令人作呕的抹布,在8月凉爽的夏夜,卷曲在闷热的汽车后备箱里,尽管死亡的讯息越来越明显,但他的内心却有一个信念在呼喊:活下来,活下来。

江中秋感觉汽车在市里兜兜转转,经过一段长长的颠簸的路,才停下来。他被带进一间破旧的房间,蚊子发出“吭吭”如千军万马般的呼啸声。徐德光扯下那抹布,江中秋发出一阵的干呕,他眼泪都下来了,“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徐德光说:“江老板,我们要你的命,你也给吗?”

江中秋扭头看看另外两个人,再看看徐德光,知道徐德光是头,而且认识他,他先得弄清楚徐德光是要命还是要钱。“老板,你说笑了。”他觍着脸说,“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要我命干啥?而且我这一条老命,也不值几个钱啊。”

徐德光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的了,“好吧,江老板,你认识孙大圣吧。”

尽管不露声色,但江中秋还是吃了一惊,他在路上已经寻思到了,这帮人是为了孙大圣寻仇来了,果然是这样。“孙大圣是我多年的兄弟,早年,我们兄弟相互扶持,现在才有了DDN公司的局面,孙大圣死于贩毒,是咎由自取,为这事,我可是没有少劝他,可惜,他不听啊。他死后,他的家人我多有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