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时眼前是一个毛发如黑夜的女子,她喜欢咧着嘴叫我“春春”,可能是因为我们相遇于春草暖阳。
我与虎相似,身手灵敏,身后有一条纤细的长尾,与用两条腿行动的她不同,可我们却一同度过了十个春天。
而如今,我再也不能如以前般攀上屋中那颗树的盆栽,而她的那长发被岁月染成了银白,嘴角的微笑化成了眼角的皱纹。
我喜欢盘了身子缩在她怀中,与她一同躺在院中的摇椅上享受黄昏的温暖。我满眼是她,可她却愈来愈分神,时常盯着外头那世界念叨着“那臭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看看阿……”
高傲的我只为她而自卑,我总是比不过她嘴中那不孝子,切。
突然的一天,我们收到了一封信,她撕开信封后眼神逐渐呆滞,泪两行。我舔净她酸咸的泪,听见她说:“我只剩下你这只老猫了”。我不懂,似乎是那不孝子钻进土里睡觉了(多脏啊)。
“太好了,从今后起这两条腿的女性就是我的私人宠物了。”我抬了抬下巴高傲地想。
后来的一天,那时的天空像极了初见她时的那一头黑发。私人宠物的状态不好,没给我足够的美食食用,于是我跳上了一个平台找食物。记得平时的食物都是从这个方形的屋子冒出来的,我想以我这种高智商的生物也能从这里找到食物。
可……我早已不如从前矫健,脚边无意碰到了一个按钮,紧接着身旁一簇巨大的花绽放,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植物都生长得快速。
“喵!”
这朵火红的花似乎比夏日的烈阳都滚烫,伤得我刺痛,忍不住尖叫了一声,窜了出去,却正巧落在了那盆小时候爱攀爬的盆栽树上。年迈的它撑不起圆润的我,向旁边倒去,而枯黄的叶子与花瓣缠绕,那朵红花很快包裹了我的盆栽老朋友。
我无能为力,而那朵灼热的花随着盆栽很快便蔓延了屋子,灰黑的烟把这方寸之地淹成了地狱,那一瞬间我慌了。
私人宠物似乎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可等她穿过花丛过来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着火咯!着火咯!”她口中慌忙喊着我不懂的语言,在危难中依然义无反顾地朝我冲来,“春春!快跑哦!”
我听见了熟悉的两个字眼,立马也向她的方向冲去,可她却更加着急:“不是往我这边!逃啊!我……咳咳咳……”
她话音未落便被烟雾呛得窒息。
活了一辈子的我从未如此不懂这么一件傻事。
“为什么人类会为了另一个生命体不惜豁出自己仅有的性命。”
她终于来到我面前,抱起我后打开了窗子将我扔出去,之后便倒地。而我也被浓烟呛得昏迷过去。
离别前我耳边的最后一句,是她筋疲力尽地说,“我只剩下你了,老朋友…”
从未有过的愧疚感在我这种高贵的物种上产生。
为何我愿称一颗老树为友,却将她视为宠物呢。
也许并非,不过是相依为命数年,日夜不离,我早已遗忘那基础的情感,而将一切的恩典视为理所当然,维持着我卑贱的高贵。
睁眼时是刺眼的阳光,我大惊,胆怯地躲到阴影处,再也不敢面对温暖或灼热。
后来过了好久好久,我隐约得知她也像那不孝子一样躺进了柔软的土堆里。祝她做个好梦,希望梦中不会有我这么自私冷血的猫。
我们阴阳相隔。我与那一夜的痛苦为伍苟活于阴影之下,而她沉睡在没有恐惧的天堂圣地。
在某个春季的雨天,我遇见了一个小女孩。
那一瞬的恍惚,我以为我做了一场绝美的梦。那小女孩与年轻的她长得极像,尤其是那笑容,还有一双月牙的眼,与那不孝子也相似。
我不懂我为什么如此笃定,但她一定是我那朋友的后代。
我正打算去见她却突然发现一辆汽车向她飞驰而来。雨天路滑,汽车刹不住,那孩子好小一只,会出事的…!
我毫不犹豫地向她扑去。
我依然不懂,为什么我会为了一个第一次见的生物放弃自己的余生。可懂不懂已经无所谓了,我只知道这是我必须做的,是我能为那个为我付出所有的朋友做的最后一件事。
回过神,我已将小女孩扑开,而自己来不及躲开直冲过来的车。
一声撕破长空的鸣笛,冰冷刺目的车灯照在我身上,死前的最后一刻像一张黑白的定格画面。
那天女孩被她的救命恩人的死尸吓到嚎哭,没有人为孤零零的猫盖上泥土的被子,但雨水为懒惰的人清理了街道,而一双灵魂会在明媚的春天重逢。
为什么我们会为他人抛弃性命?
大概有两种原因吧:
当世界上只剩最后一个重要之人,和当世界上已没有重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