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回答妈妈的问题?”吴丽芸的手一顿,语意不详道。
奚冉用力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她告诉自己现在吴丽芸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了,她不必再这么害怕她。
奚冉总算找回了身体的知觉,她猛地站起来,远离吴丽芸,看着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我交没交朋友与你无关,你不用作出一副慈母的模样,你是什么样我比谁都清楚。”
吴丽芸静静地听奚冉说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盯得人直发毛。
最后,她轻轻地笑出声。
“看来你回谢家这么些天,翅膀已经长硬了,都敢和妈妈这样说话了。”
奚冉冷笑:“你别恶心我,你不配做我的妈妈。”
吴丽芸没有被奚冉的态度激怒,相反,她至始至终都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细声细语地说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真是羡慕你啊。”
奚冉一愣,皱眉道:“羡慕我什么?”
吴丽芸点头:“好歹我也为谢家生了一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谢军成不感谢我给我点报酬也就算了,还把我关在了这个不见天日的精神病院。倒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回谢家享受我享受不了的一切。谢家的钱,用起来舒服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吴丽芸的眼神已经很明显地变了。她半疯半癫地站起来,冲向奚冉,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摇着,反反复复地问:“啊?我问你呢,舒服吗?谢家的钱,用起来舒服吗!!?”
“啊??!”
奚冉拼命挣扎,本来吴丽芸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力气应该不大才对,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现在情绪激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奚冉用尽全力,硬是没能挣脱吴丽芸的手。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吴丽芸‘桀桀’地大笑,阴沉狰狞的表情宛如恶鬼,让人生惧。
就在奚冉已经准备求助医院的人时,吴丽芸突然又安静下来。
她脸上的神情陡地一收,松开抓着奚冉不放的手,缓缓回到病床上坐下,她理了理自己因为剧烈动作有些歪掉的毛毡帽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奚冉,声音又变回了之前那样又轻又柔。
“抱歉,没能控制住情绪,吓到你了吧乖女儿。”
奚冉内心的悚然没有因为吴丽芸的‘恢复正常’而减轻,反而对她的恐惧抗拒更深了。这个房间的空气压抑污浊得她不想再待片刻,哪怕一分一秒都觉得难捱。
奚冉深吸口气,准备离开时,吴丽芸开口了。
“你说得对。”
奚冉的脚步一顿。
吴丽芸徐徐说道:“我是什么样子,你比谁都清楚。同样的,你是什么样子,我也比谁都清楚。不过奚冉啊,你最近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了。”
奚冉背对着吴丽芸,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吴丽芸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仿佛自言自语,“你是我养大的,骨子里能干净到哪儿去呢?你不会以为过了几天好日子,交了几个朋友,人家对你好你就能摆脱自己是个又脏又贱的玩意儿这件事实了吧?奚冉,你难道忘了,你初一那年,是怎么利用自己的身体,报复对你性.骚.扰的老师吗?”
奚冉的大脑轰地一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的眼前,不再是一片白色的病房,而是雾蒙蒙的,潮湿的那个午后。
她被语文老师占了好几次的便宜,害怕又纠结的心情下,她跑去求助自己的母亲,那个时候,她还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即便她对她并不好,对她而言,她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的母亲啊,亲生母亲啊,听说这件事后,只是不甚在意地说:“不过是被摸几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忍忍就过了。”
可是,尝到了甜头的老师越来越过分,奚冉每次看见他那张猥琐下流的脸,都觉得恶心透了。
所以她故意勾.引他,让他在兴奋激动的时候说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可以定罪他的话,奚冉偷偷地将这些话录音,并匿名发给了学校。
那位老师身败名裂,而她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以自毁式的方式,报复了想报复的人。
这是奚冉最不愿回忆起的一件事,因为当时那样做的她,仿佛就是在验证吴丽芸对她的定义——肮脏。
吴丽芸不干净,性.骚.扰的老师不干净,可她奚冉,又干净得到哪里去呢。
奚冉猝然转身,眼睛里布满了愤怒难堪的火光,灼热剧烈得仿佛要化作有形的火,将一切烧个精光。
她颤抖着声音,对吴丽芸吼道:“你闭嘴!我这样是谁害的?恩?你怎么有脸对我说出这种话?”
吴丽芸呵呵一笑,笑意中带着满意:“害?我可是你妈妈,怎么会害你呢,我只不过是了解你,知道你就是这么个生来如此的东西。”
“奚冉,别挣扎了,也别想逃出去,你和我一样,都是肮脏又下贱的人。”
吴丽芸说着说着,又开始癫狂大笑。
笑声中。
奚冉反倒平静下来,她看了病床上疯癫成魔的女人一眼,冷笑一声,缓缓转身离开。
关上病房门的同时,也将女人的话音彻底隔绝——
“我不好过,也不会让你好过的奚冉,和我一起烂在泥里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冉闭了闭眼。
看见她出来的护士走过来,问:“怎么样?”
奚冉抬眸,眼神冷漠:“以后她是死是活,不用再通知我。”
护士一愣,还想说什么,奚冉已经越过她转身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天边下起了绵绵细雨,整座天际被雾霾笼罩,灰蒙蒙的,看不见光。
奚冉没有打车,是徒步走回的家。
雨水一点点打湿她的头发,衣服,她像一个牵线木偶一般,无动于衷地行走在雨中。
眼前一片模糊。
吴丽芸的话一遍遍地在耳边回放。
突然,被雨水遮住眼帘,看不清路的奚冉被一个凸起的石坎绊倒,她身体一蹑,径直摔在了又冷又硬的地上。
很疼。
手臂、腿、还有膝盖都被刮出大片伤口,奚冉怔怔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眼泪混合着雨水掉了下来。
吴丽芸说得对。
生来就属于黑暗,长在泥里,烂在泥里的她,怎么配奢望光明。
本来她从未奢望过,但是在那场车祸后,她遇见了给他光的贺楼。
是贺楼让她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无条件地对她好,在乎她,关心她,将她放在心上。所以,贺楼变成了她的光。
她以为自己可以真真正正地挣脱过去,迎接有贺楼的,美好的未来的。
但是,吴丽芸的话狠狠地打醒了她,让她意识到,一切皆是虚妄,她不配,她不该,她不能。
她这么个肮脏恶浊的人,就不要去玷污洁白的天使了吧。
奚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向回家的路,可是这条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