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电话里,殷小白已经将林醇的住院地址和所在楼层告诉年柏钧了。
他看了眼时间,必须赶在天亮前,见林醇一面。
他要确定自己的判断。
医院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可怕的地方了。
很快,当他在相应的楼层好不容易看到床尾贴着林醇名字的时候。
谢天谢地,项辛泽似乎没在。
也难怪,医院人多拥挤,怕是没有能供奉他这位大教授的位置。
病床上的林醇看样子像在睡。
虽然是背对着,那盏床头的小夜灯将它凹陷的眼窝刻画的更加明显。
好像比上次在天之岛无意碰到她的时候更憔悴了。
年柏钧还在想,她不知道她买的那尊佛就是蓝风铃雕的么。
此刻,这种想法纯粹多余。
年柏钧深吸口气,不想再等了,他也没时间等了。
他先是把隔离病床的帘子给拉上,又关上小夜灯,将自己和林醇浸在完全的黑暗中。
然后拉把凳子小心翼翼坐在了病床旁边。
轻轻拍拍林醇的肩膀,又稍稍捏了捏嗓子。
年柏钧轻声喊了她一声——“妈”。
这声“妈”像是有某种魔力,将林醇那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意识给揪了起来。
她轻轻挪了挪身子,又听见自己的“儿子”在呼唤自己。
即便是幻听,林醇也当它是真。
“佐倾?”
林醇轻轻唤了一声,嗓子里像是参杂着沙子。
年柏钧立即握住林醇的手,努力回忆项佐倾说话的语调和习惯。
项佐倾喜欢连叫两声别人的名字,然后干笑一声,再说有什么事儿。
年柏钧也试图模仿,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
虽然是在演戏,但当年柏钧喊出那一声虚假的妈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自在地堵了一下。
他立即推开了此刻多余的情绪。
感觉到林醇正死力拽住着自己,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一边想起身,一边又似乎使不上劲儿。
年柏钧只要压低自己的身子,示意林醇不必要起来。
“佐倾,你终于回来了,你跑哪儿去了?”
林醇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年柏钧强行咽下一口口水。
“妈,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么?你看你,是不是又瞎想了?”
林醇稍微顿了顿,好像真信了年柏钧的话。
她相信别人,已经胜过相信自己了。
“啊,那,那我是做梦了么?佐倾,你快去跟你爸爸认个错吧。”林醇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仿若这话已经憋在心里许久。
年柏钧在黑暗中一皱眉,事情好像正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
他就是想让林醇提起来项佐倾和项辛泽之间的事儿。
看她还会不会说出跟殷小白听见的相同的话。
年柏钧凑近了林醇,顺着她的话说:“妈,我,我知道。但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为什么要跟我爸道歉?”
听见这话,林醇拽着年柏钧的手又用了一层力。
年柏钧能感觉到那手心在冒汗,还在微微地颤抖。
甚至感到一丝轻微的疼。
林醇连忙沙哑着嗓子说:“你没错,你没错,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让你成为了你爸的儿子。”
年柏钧突然有些急,他受不了这么含含糊糊的解释。
但他能明白,林醇肯定知道什么。
他想要的,就是那个确切的答案。
即便是林醇的梦话和臆想,他也想立刻知道。
但年柏钧想了想,没有故意重复殷小白的话,他怕林醇受到误导。
而后,有些急切地说:“我爸他怎么了?妈,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林醇抢在他说完此话前就接了一句:“虽然你爸不喜欢你,但你也不能怪那个孩子。他虽然是你爸心中理想的孩子,但他绝不可能替代你。”
年柏钧又是一愣,他的脑子突然有点儿转不过来了,努力梳理着林醇的话。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到底是谁?
他有些不太确定,但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年柏钧小心地问:“妈,那个孩子,你指的是蓝书忆么?”
当他听见林醇说“你可千万别再你爸面前提到他”的话之后,年柏钧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妒忌,没错。
他之前的猜想的到了印证。
“他死了,你别再提他,他死了,你爸爸不会只想着他了。你没成为他想要的样子,你还有妈,妈喜欢你。我妈在,你爸爸不会伤害你,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林醇一边艰难喘息,一边试图是去摸她“儿子”的头。
年柏钧似乎被她的话给震惊住了。
父亲居然会伤害自己的儿子?
他项佐倾该不会跟自己一样,也是捡来的吧?
年柏钧不由得自嘲一番。
可应该不是,项佐倾和项辛泽在外貌上一眼就能看出是亲生父子。
那说明,项辛泽也是个变态?
变态,生了个变态?
那自己的亲生父母,一定是相当优秀了。
年柏钧居然忍不住这样想。
他正想问项辛泽到底想佐倾怎样的时候。
林醇像是猜到他会这么问。
她将年柏钧又拉近了自己,凑到他脖颈处说:“你爸爸画室里的抽屉里藏有……”
话到此处,她戛然而止。
而后拉开床头抽屉,摸索了半天后,从包里掏出一把钥匙。
低沉着嗓子说:“这是画室的钥匙,去那个抽屉里,把那个危险的东西拿走。”
然后,将那把钥匙死死塞进了年柏钧的手里。
那个东西?
哪个东西?
年柏钧思考着。
林醇好像在刻意回避某个词语。
但年柏钧小聪明够用,一下就想到了。
因为殷小白在电话里说了,林醇在她面前提到了一个词儿——“毒药”。
有些冰冷的钥匙躺在年柏钧带着细汗的手心里,他觉得这把钥匙寓意重大,将预兆解开所有的秘密。
也许,也不用解开了。
年柏钧大致都懂了。
此刻,值班的护士正好进来查房。
她顺手打开了壁灯。
暖黄色的灯光居然变得格外刺眼起来。
年柏钧的脸,就在那一刹那,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林醇的眼前。
他看见林醇先是皱了下眉,而后,原本扶着自己手臂的手向后一撤。
护士也看了他们一眼,没多问。
年柏钧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让她怀疑的。
只是一个孝子,半夜来探望老母亲而已。
可这位“孝子”却僵着身子不敢动了,就连话也说不出来。
林醇的嗓子不自觉地哽了下,随即皱了下眉,眼睛一眯对年柏钧说:“啊……是……书忆?”
年柏钧倒抽一口气,抿了下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与此同时,对林醇的同情和怜悯,一股脑地席卷而来。
林醇的表情由吃惊变成了微笑,很勉强的那种微笑。
手也了彻底缩了回去,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儿一般。
“书忆,你还是这么懂事儿。不用来看我,早点儿回去吧。”
林醇,笑着挤出了这么一句。
年柏钧着实有点儿不适应。
此时,小护士查完房要走人。随口问了句“要关灯么”。
年柏钧苦笑着跟她摆摆手,意思是不了。
因为即便不关灯,林醇也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年柏钧这样觉得,此刻自己的角色扮演游戏是不是该换角儿了。
可他并不了解蓝书忆。
没法儿模仿啊。
不过,全靠林醇的自导自演的几句对白。
年柏钧才彻底明白,蓝书忆是以怎样的人设存在于别人的眼光里。
他应该是那种很懂事儿,很有礼貌,即便很优秀也不会表现出骄傲的人。
跟他妹妹蓝风铃一样。
年柏钧早该想到了。
项辛泽欣赏他,也可以说是从心眼儿里喜欢他。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肯定跟项佐倾的失踪没吧。
年柏钧笃定地想。
就连林醇都说了,她说肯定是项辛泽!
可是矛盾啊!
这不就跟蓝风铃说的矛盾了么。
在林醇还未清醒之前,年柏钧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做出决定了。
因为小宋在那边儿还等着他呢。
等着他策划,大理的尸体到底如何处理。
一个小时前,当小宋听年柏钧说自己想法的时候,他就知道,肯定是个胆大到破格的想法儿。
他还是比较了解年柏钧的。
当年的小霸王虽然长大了,但骨子里的某股劲儿还没丢。
当小宋听完年柏钧讲出他粗略的计划后,在考虑现实的同时,他居然有些兴奋和刺激。
小宋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身边那个叫二壮的小弟突然开口说“我,我觉得可行”。
因为若是能顺利按照年柏钧的说法来的话。
那不就能完全撇清跟自己的关系了。
反正自己没爹没妈,光杆司令一条。
横竖都是死,不如就这么搏一次。
并且,小宋他爹是公安老干部。
自己能撇清关系,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关键的一点是,整天耳濡目染的小宋,懂得很多反侦查的细节。
二壮为感谢小宋当年赏口饭吃肯叫自己一声弟弟的恩情,也不会把他这位救命恩人给拖下水。
此时,就是等的有点儿急,自己已经换上了大理的衣服。
他年柏钧,什么时候才下令自己去那条他家们口的小路晃一圈呢?
在二壮又一次确认了自己身上揣好了年柏钧给的那些他没解释的照片时。
下一秒,终于等到年柏钧发给自己的微信:可以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