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梁结凤说，“那请问你接下来的职业规划是什么？”
董嘉瑜心说，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土掉渣的问题，倒也保持了很好的一致性。
董嘉瑜真正的职业规划是当一个作家，但如果要这么说，这份工作肯定就完犊子了。
好在面试本来就不是一个需要说真话的场合，而是一个需要说场面话的场合。
说我的职业规划是努力工作、升职加薪？太普通，毫无特色。
说我根本就没有职业规划，做到哪算哪？那一定是吃了豹子胆。
反问梁结凤，我就准备在这里做一两年最多四五年，你却问我整个职业规划有什么用？那一定是吃了狮子胆。
既然是做文字工作的，董嘉瑜打算运用一下文字的魅力，说点儿与众不同的。
“emm……我想做一个能招财的文案。”董嘉瑜的脸，向右上方斜四十五度，仿佛刚刚得到一个宇宙从那个位置传递过来的启示。
招财的文案这五个字，董嘉瑜特别喜欢，简直是神来之笔。
梁结凤果然笑了，像是小孩吃了一块美味的糖果，笑容慢慢从三分甜度扩展到五分甜度、七分甜度，她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董嘉瑜的“招财的文案”——想必之前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职业规划。
“我这边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带你到上面见下总经理吧。”梁结凤说着便站起了身。
看董嘉瑜诧异为什么不是到“里面”见下总经理，而是到“上面”见下总经理，梁结凤解释道：“我们老板有好几个公司的，这里只是分公司，公司总部在17楼，走吧。”
梁结凤边说边把董嘉瑜的简历卷成筒状，指了指会议室门口。董嘉瑜麻利地起身，跟在梁结凤的后面。
摁电梯，上楼，一路无话。
总经理办公室里，三个抽烟的男人正围着一张办公桌热烈地聊着什么，桌子上方云遮雾罩的，烟味浓烈，呛得董嘉瑜不自觉地咳了两声。
“赵总，这是来面试的董小姐。”梁结凤把董嘉瑜的简历递给一位穿粉色POLO衫的矮个子男人，平头，圆脸，嘴巴微微往外突出。
“赵总好。”董嘉瑜地对赵总微微弯腰，又向另外两位不知姓名、不知职位的男人微笑示意，表示礼貌。
“先在那边坐一下吧！我很快就过来。”赵鹏程眯着眼睛，穿过烟雾打量了下董嘉瑜。
董嘉瑜在一张古色古香的、摆满了茶具的桌子前坐定，低着头，一会儿看看自己的手，一会儿看看木桌上的纹路。
她并非真的要看什么，只是总得给眼光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落下，不能四处游移不定。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赵鹏程和其他两个男人结束了谈话，起身往茶桌边走来。
董嘉瑜刚才还像是到别人家做客的闲散人状态，这会儿抖然紧张起来，集中起所有的精神。
“小董从哪里来？远不远？”赵总的面试开场白就像聊家常，董嘉瑜感觉脑子里原本拧得紧紧的螺丝钉，又逆时针松了一点点。
“不算远吧，一共六个地铁站，但要转两次。”这样的问题比“请你做个自我介绍”容易回答太多了。
“你了解过我们的产品吗？”
“我前两天已经查了百度，还收藏了咱们公司的淘宝网店，算是了解了一点吧。”董嘉瑜刻意用了“咱们”，且希望这两个字带给她被聘用的好运。
“看来，董小姐是做足了功课的。”梁结凤为董嘉瑜帮腔。
“把你的手表给我。”赵鹏程说着，一只手拿起桌子上一只白色的瓶子，另一只手向董嘉瑜伸了过来。
董嘉瑜乖乖地摘下手表，起身，双手递给赵鹏程。
赵鹏程边说边取下瓶盖，对准完全看不出污渍的金属表带喷了几下，大约十几秒后，用卫生纸一擦，卫生纸便黑了。
“好神奇哦！”董嘉瑜略带夸张地说，“我们的产品太棒了。”
“它不仅能清洗手表表带，还能清洗贵重首饰，比如你的金项链啊、耳环啊，如果脏了，用它喷几下，立刻就跟新的一样。”梁结凤适时地为赵鹏程的行为做补充介绍。
董嘉瑜正想再夸几句产品，只听赵鹏程问：“小董是中文系研究生毕业对吧？那我想问下，‘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这两句出自哪首诗？在天愿做比翼鸟的‘比’字，又是什么意思？”
董嘉瑜心想，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赵总，一点儿都不按牌理出牌，居然考起了中文题，莫非是对自己中文系研究生学历有质疑？好在自己并非冒牌货，古文的底子还是有一些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句诗出自白居易的《长恨歌》。比翼的比，大概是肩并肩的意思，反正肯定不是比较。如果我说的不对，请赵总指导。”董嘉瑜对答如流。
指导自己的中文，大学里的中文系教授肯定比眼前的赵总合适。可是她在中文系教授面前还从来没有这样谦卑过。作为公司里的小职员，和作为大学生太不一样了，董嘉瑜心里又是一阵感叹。
“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了，但你还要见见董事长。”赵鹏程看董嘉瑜的目光像是有了几分赞许，把身子一仰，舒适地靠在椅背上。
就这样，先是被洗了个表，然后口试了一道文学题，就过了总经理这一关？董嘉瑜有点儿不敢相信。
但，目前还不能松懈。
董嘉瑜知道，如果面试是升级打怪的话，她已经闯过了初级和中级，马上就要面对最难关卡的终极大BOSS了。
“我们先下去吧，到刚才的小会议室里等。”梁结凤附在董嘉瑜耳边小声说，“董事长出去开会了，还要待会儿再回来。”
“那我们就不打扰您，先下去了赵总，非常感谢赵总的认可。”董嘉瑜本想主动和赵鹏程握握手，又想到是疫情期间，只能把原本已经伸出的手又悄悄缩回去。
赵鹏程右手一挥，做了个请的姿势，目送着董嘉瑜和梁结凤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