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我感到不安,对鸟子说。
「可以抓紧我吗」
我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右手上。
手掌又大又湿润的触感,让我的心平静下来了。
「不会放开的」
「嗯」
一边回应着,突然感觉到了违和感。
右手……?
和鸟子牵着的明明是左手吧?
「空鱼!快离开!」
鸟子的呼喊声从背后传来。
反射性地抬起头,眼前是八尺大人的后脑勺,脖子扭曲而形成的皮肤褶皱近在眼前。
「不会放开的」
我的右手腕上缠着八尺大人的手指。
「不会放开的」
重复的声音和鸟子的声音是一样的。
脸一下子发热了。
被骗了——又被骗了!明明那么警戒了!
愤怒战胜了恐惧和厌恶,几乎反射性地把右手的马卡洛夫指向了八尺大人。
抓住手腕的手并没有松开,扭曲的脖子艰难地转动着,脖子上的皱纹越来越深,黑色发束轻轻摇动,遮住的脸露了出来。
八尺大人的脸像被削掉了一样扁平,马卡洛夫的枪口前方是一个闪烁着蓝光的完整的平面,那是一层GATE的薄膜,沿着它卵形的脸部轮廓紧绷着。
那层膜颤抖着,裂开了。
嘣
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破裂声——
5
视野中突然全是鲜红的光芒,太过于耀眼,我反射性地闭上了眼。
本想用左手捂住脸,却没能如愿地动起来。右手很重,左手也是。不知道是谁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被抓住了!?一瞬间陷入了恐慌,我大叫着挥动着手臂。
「空鱼!危险!不要乱动!」
是鸟子!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里是自己的右手,并没有谁抓着,之前感受到的重量是马卡洛夫,手指还放在扳机上,赶紧移开了。
转向左边,鸟子正睁大眼看着。
「鸟……子」
我说出名字,鸟子没有移开目光,频频点头,手还牵着,握得很痛。
由于恐慌的余韵,我还是没回过神,慢慢地转了转头,周围的情形终于引入眼帘。
现在没有在白珊瑚大楼里,而是在屋外,地面是铺得结实的土路,左右是古老的街道。晚霞的光芒把一切都染成了暗红色。
周围连八尺大人的影子都没有,寂静的街市里只有我和鸟子粗重的呼吸声在回响。
「……手好痛」
我说完后,鸟子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没有放开。
「发生了什么?被GATE吞进去了吗……?」
鸟子询问道,我咬着嘴唇,焦躁地叹了口口气。
「对不起,我太蠢了,完全被骗了」
「你看到了小孩子了吧?」
我用力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小孩子,是为了把我引过来的陷阱。难怪我会觉得很奇怪,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一定要救她的想法,明明不是我的风格。」
「这样……吗?」
鸟子歪着头。我快要自责到崩溃了。
「搞砸了。真的对不起。我一个人就算了,还把鸟子也卷进来了」
「你说这些啊」
鸟子的声音变低了,一直握着的手突然松开了。接触到空气的手心汗津津的。果然是生气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要怎么办。
「抱歉……因为我的错……」
低着头的我,脸颊突然被捏住了。
「呀!?」
脸被强制抬起来,看向鸟子。对正因距离的靠近而动摇的我,鸟子皱着眉说。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呢?」
「咿……」
「我们不是已经过了会说把彼此卷进来的阶段了吗,空鱼?我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吧。」
最后一句话似乎有特别的感情。
「我觉得牵着手真的太好了,如果把我放在一边,让空鱼一个人去这样恐怖的场所,只有空鱼一个人消失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唔」
「明白了吗?明白了就不要再道歉了,我要生气了哦」
鸟子一边捏着我的脸一边说,和说的内容相反,手上似乎玩得很开心——
也许是我想要把脸移开,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弱,鸟子冷冷低头地看着我说。
「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
鸟子的脸突然靠近了。
「嗯嗯?」
还没来得及闭眼,嘴唇相触……又离开了。
我从纠缠不休得双手中解放,踉踉跄跄地后退,鸟子看着捂着嘴的我说。
「这下就扯平了」
鸟子得意地看了眼颤抖的我,然后环视了一圈。
「接下来……这里,是哪里呢」
「谁知道啊!!」
「不要生气嘛」
「太、太不要脸了……」
残留在嘴唇上的触感让我大脑变得奇怪起来了。那么突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可恶……
无论我怎么瞪她,鸟子都不看我一眼。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振作起来,重新把目光投向周围。
身边是年代久远的街道,营造出怀旧的氛围。砖瓦和铁板的屋顶,木制的电线杆,安装着简单的窗框的灰泥墙,到处都在剥落的板墙。这就是所谓的昭和风吧,因为是在我出生前的,所以也不是太清楚。商店一样建筑的店名、锈迹斑斑的招牌上写的字一个都看不懂。
看向前方时,我被眼前景象震撼。屋顶上都能看到鲜红的、巨大的夕阳,虽然接近地平线的夕阳本来看起来就很大了,但还不是这个级别,大得视野无法容纳,几乎占据了整个天空。
「……太厉害了」
鸟子低声感叹道,眼前的景色让我忘记了刚才的事情,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把持的人的GATE前方原来是这样的……」
在夕阳的照耀下,我们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
反复从未见过,却又仿佛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见过的夕阳。
我想起以前狩猎弯弯曲曲之后,两个人在黄昏的原野上一边笑一边跑的情景。
那时候我们的笑声中,还有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就像是被迫近的暮色追赶一样,一边恐惧着一边笑着。
但是在这片夕阳下,这种恐惧似乎也融化了。因为晚霞太美了,我想朝着夕阳一直走下去,不管是谁都会这样想吧。
就像在世界尽头的海滨,以及取子箱的箱底一样,这里也是里世界深处的地方吧。虽然心里明白,但是却完全没有感到恐惧,心中迫近的悲伤在告诉我们,这里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牵手」
我说道,鸟子点点头,握住了我的左手。侧脸浮现出的平静的表情,表现出和我同样的心情。
「鸟子,你牵我的手的时候总是用右手呢」
「是吗?」
「是为了不让我碰到左手吗」
「是这样吧」
「没有注意到吗?」
「空鱼,太迟钝了」
「可能……是吧」
也许是坦率地承认很奇怪,鸟子像个小孩一样笑了。
鸟子触碰我的时候一般都是用的右手,即使是用左手的时候,也一定是戴着手套的。
对鸟子的左手有什么性质现在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之前把我背后的山灵拍出去,给润巳LUNA支配的第四类造成伤害,可以肯定可以对里世界的存在给予物理性的影响这一点。
从很久前就注意到,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的变异,但其实总是小心翼翼避免左手对我造成伤害。
「不用太在意也可以,我一直都是普通地看着鸟子」
「我知道。空鱼经常盯着我的脸看嘛」
鸟子干脆地说了出来,我一时接不下去了。
是这样啊。我一直隐藏的感情和反应,全部都看在眼里了……
鸟子斜眼看着沉默的我说道。
「看了那么久,我也没有变得奇怪,应该没问题吧」
「……实际上,说不定已经变得奇怪了」
我无奈地回了一句,鸟子平静地微笑着。
「可能吧」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好吗。
我呆呆地望着鸟子被染成茜色的脸。
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两个人说不定会永远地伫立在这里。
或者两个人手牵着手,永远地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我们面面相觑。
「刚才的……听到了吗」
「嗯,好像有什么」
我把马卡洛夫收进枪套,从肩上取下步枪。鸟子也一样拿上了枪。等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出来。我们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动静传来的地方。
向着夕阳的方向走了三户房子,右手边的建筑物前,一块金属的看板倒在地上。看板的背后是一条昏暗的小巷。保持一定距离,站在路的另一边向里看去,一个人也没有。巷口的地面凌乱不堪,看上去像是躲在哪里的某个人不小心推倒了看板,慌忙逃走了……
「我去看看」
这么说着,鸟子走近巷子。
「小心点……」
我在后看守着,蹲在巷子前的鸟子回头看着我。
「——并没有什么小孩子,空鱼是不是这么说过?说那是八尺大人的陷阱」
「啊,嗯」
「可能不是那样的」
你看——她指着前方,我从后面靠近看向她指的地方。
巷子里有些湿润的泥土上,残留着足迹。
一直穿着鞋,一直光着脚,不到二十厘米的小脚印。
是小孩子脚的尺寸。
「………诶诶?」
「看吧,果然是存在的」
足迹一直延伸到巷子深处。到处都是积水的路上,脚印的脚尖部分较深,左右有些蹒跚。
「你觉得可以放着不管吗?」
鸟子问我,我不情愿地回答。
「嗯……反正也没有别的去处了,先去看看情况吧」
这么回答后,鸟子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迈开了步子往前走,我慌忙追了上去。
「等等,我走前面」
「OK,拜托了」
巷子太窄,两个人不能并排走,只有我的眼睛才能检测异常,所以我不得不走在前面。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感到不安,但想到有鸟子在后面,也就没那么糟糕了。遇到危险的时候,即使把我撞飞也会保护我吧。
警惕地穿过房屋墙壁间一米左右地缝隙,墙边的地面上长满了杂草,地上放着腐烂的木板和生锈的钢管,在快要离开小巷前的水洼边,脚印又乱了,可能是摔倒了,在泥地上留下了手指戳过的痕迹。
走到另一条路的拐角处,立着一个红色的邮筒,是那种古旧的圆筒形类型的,在表世界还没见到过,表面各处油漆脱落了,低矮的位置还贴着一个小小的泥手印。
「那个明信片,是通过什么原理寄到的呢?」
鸟子看了看信箱说。
「什么原理?」
「如果那是把我们引过来的陷阱,为了送到肋户美智子那里,不就需要在某个地方通过邮局送达吗?假设某个人准备了明信片,从这里投递出去……一想到要达到表世界的邮局需要经历怎样的过程,就觉得很奇怪。如果是里世界妖怪送来的话,这也太像童话了,如果是自己传送到邮局,这也太方便了吧。」
「是啊,恐怖故事有很多这种怎么想都想不清楚的地方。」
我一边寻找着路上的脚印,一边说。
「我经常听到一些,房间里地上掉了毫无来源的黑发之类的传闻。」
「有吗?」
「有啊,故事想表达的是,不认识的人的头发好恶心啊,可怕。可是我每次都会想,把那个头发拿来仔细调查一下会怎样呢?用显微镜看得话能不能看到角质?提去DNA的话是不是就能知道身份了?」
「哇,像是犯罪调查」
「但就是这样啊,有物证就意味着可以详细调查」
「没有实际调查的故事吗」
「调查了但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是最多的,也有保存下来了结果不知不觉消失了的模式,剩下的就是——调查的人变得越来越奇怪,失踪了或者自杀了的也有不少」
「深入调查的话会有危险呀」
「但是,实话怪谈体验者的手里剩下的物证本身意外的很多,我以前查阅了很多恐怖故事,也期待着是不是真的有还不知道的世界存在,但好不容易有了物证却不能好好地调查,想想就着急,经常会想,这个地方再详细一点啊,之类的」
「哈哈,这是什么想法,好可爱」
意料之外的感想让我感到困惑。
「才不可爱,这方面我可是很认真的,经常会感到冒火」
「真想见到那个时候的空鱼」
「没见到真是太好了,感觉超糟糕的」
「没关系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感觉就不太好了」
「不是说了吗……?」
我不由自主回过头去,鸟子对着我微笑着。
「太好了呢,空鱼最后还是拿到了物证」
「什么意思?」
「里世界不就是空鱼所说的物证,不是吗?」
鸟子说得没错。
一直幻想着实话怪谈中「与这里不同的地方」的我遇到的,正是那个「不同的地方」。里世界就是怎么调查都查不完的,超巨大的物证。
而我和鸟子也成为了其中的物证之一。
我的右眼和鸟子的左手。之所以能够没有变成其它牺牲者的同伴而继续探险,是因为我们在物理层面上被带入了里世界吧——
「怎么了?」
听到声音叫我,才发现自己停下了脚步,一直盯着鸟子的左手。
我摇了摇头说。
「你从这里寄信说不定能收到呢」
鸟子笑着,用左手摸了摸邮筒。
「要不试试?就像旅途中寄明信片一样」
「给小樱吗?绝对会被嫌弃的」
我们互相笑着,又继续前进了。
被夕阳染红的街道上,小孩子的脚印断断续续引导着我们向前进。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小巷,穿过房屋,越过侧沟……虽然有时会跟丢,但只要稍微找一下,没那么费劲就能找到。我感觉这小孩并没有想要甩掉追踪,只是在盲目地逃跑。
随着继续前进,街道变得越来越奇怪。原本都是平房或二层楼房,变得越来越高,回过神来已经有五层楼高了。左右两侧延伸着的各家的上层通过夹道的回廊连接在一起。
鸟子从建筑物的间隙仰望着天空说。
「太阳还没落山」
「真的呢」
巨大的夕阳完全没有移动的样子,只是继续闪烁着鲜红的光芒。与周围的景观相称,时间仿佛停留在过去的状态。
「也许这里就是这样的地方……一直都是黄昏的世界」
「有这样的怪谈吗」
「偶尔也有。坐电梯到了异世界的故事,到了上层,明明还是白天,天空却一片通红」
「这种古老感觉的接到呢」
「好像在各个地方都有读到过,回过神时就误入了古老街道的故事。比如走在街上,误入了本不存在的路,也有被狐狸或狸猫欺骗的情节」
听到我的回答,鸟子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低头看着脚下的足迹说道。
「这孩子会不会是狸猫呢」
「可能是?」
「找到的话,带她去见小樱吧。她很喜欢的狸猫的感觉」
「如果是狐狸的话绝对不能碰哦,会死于裂头蚴的」
「那是什么?」
「糟糕的寄生虫」
连在一起的建筑物突然中断,视野开阔起来。城外的小河上架着一座木桥,那前方是盛开着彼岸花的原野。到处都是废弃物,并不是很好看的景色。这一切都被毫无遮拦的夕阳照耀着。
「有了」
鸟子叫了一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草丛掩盖的人影正朝着一个更大的废弃物山跑去。远远望去,就知道是在攀登架的薄膜里看到的那个孩子。我还记得她拼命地跑着,仿佛随时都要摔倒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不是狐狸……」
「还可能是狸猫,你打算怎么办?」
被鸟子这么一问,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管这么说,迄今为止我甚至都还在怀疑脚印的主人是否真的存在,但真正地看到了那个小孩子,那种感觉又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不能放任不管,必须要去救那孩子……
看到我的表情,鸟子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我们开始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追在孩子身后。因为还警戒着Glitch之类的东西,所以不能像那个孩子一样全力奔跑。
「鸟子,我可能有点奇怪」
「怎么了?」
「看到那个孩子,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去帮助。绝对很奇怪。我可能被什么影响了。」
鸟子仓皇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说。
「空鱼……那个,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
「啊?」
「如果有人误入了这个地方,肯定会想要帮忙吧」
「……如果是鸟子应该会这么说的吧」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种人格高尚的人。
我们现在位于八尺大人的大门里面,这一定也是八尺大人对精神的影响,我知道鸟子本身就是会理所当然地帮助别人的人,所以不会注意到。反正追上那个孩子的时候,一回头也会变成恶心的怪物吧。这就是里世界那些家伙的伎俩,那就这样吧,到时候就像往常一样击飞它。
鸟子应该不会马上做出反应吧,那么温柔的鸟子不会拿枪对准一个孩子模样的人。只能由我来开枪,虽然我也不想,但鸟子也做不下去吧——被干掉之前只能这么做了。
废弃物山就像是漂浮在彼岸花海中的小岛,我们向那靠近。报废的三轮车、木头框架的显像管电视、用铁加强的桐木衣柜还有其他废弃物都很旧。小孩子匍匐着走进堆得乱七八糟的山的缝隙中。
我们气喘吁吁地走到山脚下,窥探着废物之间的缝隙。厚厚的木桌下面,有一条漆黑的通道通向深处。
打开电筒,照向里面。通道不到一米高,上面堆着重重的废弃物看起来很稳定,但我并不想摇一摇去确认它的强度。
「喂——」
鸟子向通道深处喊了一声。
「没事吧——?到这种地方很危险——」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鸟子一脸困惑地看着我。
「怎么办?」
「嗯……」
我也被难到了。追在后面也太莽撞了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看,竟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我看了我——我的二重身。她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呆呆地站在那里。
她伸出右手,指着通道的方向。
并没有看向这边。
「空鱼,怎么了?」
「嗯……没什么」
移开视线的瞬间,二重身就消失了。
……是让进去吗?到这个里面去。
想起了以前被二重身带到鸟子在的地方,虽然这次寻找的对象不一样,可以相信她吗……?
我叹了一口气,在通道入口蹲了下来。
「没办法,我去看看」
「我也去」
「不,一起去的话,如果崩塌了就糟糕了,你等一下,我看情况再叫你」
「知道了……小心点」
鸟子不安地说,摸了摸我的背后。
下定决心,四肢着地匍匐进了通道。单手拿着手电筒真的很碍事,一边在脑中的购物清单把头照灯写进去,一边在黑暗中爬行。虽然到处都是废物,但还好不是很臭。
感觉爬了很长,不过我估计最多就五米左右,通道变宽了,高度变高了,站起来也没问题。为了不撞到周围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用电筒照向四周,废弃物中围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大概有六叠大小。
「空鱼,没事吧?」
「没事,里面变宽敞了」
「我可以进来了吗?」
「再等等,我确认一下……」
拿出马卡洛夫,重新环顾四周,之前逃进来的小孩子却不见踪影,难道还有别的通道吗?
我用灯光照向墙面,看到了一个横躺在地上的人类大小的物体,差点跳了起来。仔细一看,是睡袋。我战战兢兢地看了看里面,拉链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像是有谁钻了出来,就这样被丢在一边一样。睡袋与地面之间铺着银色的垫子,是露营时用来保温的。
与周围的杂物混在一起差点没有注意到,睡袋的头侧放着一个背包,走进后闻到一股臭味,是人的体臭……那也是长时间没洗澡的味道。我很想调查一下,但是又不想伸手去摸,正犹豫着,我发现睡袋里落着一张照片。
灯光照射过去,我吃了一惊。
照片上的人是肋户美智子。
妻子的照片——也就是说,肋户在这里……?
这时,我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
好像是藏在毯子下面的小孩子,现在露出了半张脸看着我。四目相对,小孩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动物一样敏捷地从躲藏的地方跳了出去。阴影中,眼睛闪闪发光。
我立刻用右眼盯着这个孩子,就在这时,这小孩子呀地叫了一声,转过脸去,就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还没等我把枪口对准,小孩子转身逃进了通道。
「空鱼,刚才那是什么?」
「去你那边了!小心点!」
「什么——哇!」
听到了尖叫声和肢体相撞的声音。我也跟在后面,急忙返回通道。
到了外面,鸟子正抓着那小孩。小孩子从后面被抱住,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逃跑。
「啊啊啊!哇——!」
为了不让这个正发出野兽叫声的孩子逃走,鸟子按住了这孩子。
「嘘—!没事的、没事的,冷静点」
鸟子一边拼命按着狂躁的孩子,一边用平静的声音安抚着。我不由得看入迷了。以前好像也有用那种方式让我冷静下来过。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空、空鱼,帮我一把」
被叫到了我才回过神来,慌忙跑过去,按住了那个小孩挥舞着的手脚。
「没事的、没事的,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安静——痛!」
突然被狠狠踢了一脚,叫出了声。
「别乱来了,够了,好痛!都说了好痛」
又是打又是闹,还揪头发,可能已经筋疲力尽了,小孩子渐渐安静下来。一边喘着气一边睁大眼睛,就像是被抓起来的野兽一样。
鸟子头发乱糟糟的,气喘吁吁地说。
「不是狐狸或者狸猫吧?」
再次观察着被鸟子抱着的孩子,是个女孩子。长长的黑发乱糟糟的,黑色的连衣裙又脏又破。原本只穿了一只脚的鞋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光着脚,浑身脏兮兮的,瘦骨嶙峋。年纪看上去还小——大概五六岁左右。
「没有错——是人类」
我回答,孩子的视线一直跟着我移动,即使体力耗尽也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我明白的,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
「……啊」
突然明白了的感觉。
是这样吗?所以我才觉得必须要就这个孩子……?
我重新看着这孩子。
看她的样子,自从误入里世界后,一定经历了很多可怕的事情吧。但是这个孩子并不只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还想要拼命地活下去。
简直就像是过去的我那样。
就像是我的想法传递了过去一样,小孩子眨了眨眼,皱起了眉毛。原本像是野猫一样的感觉变了,僵硬的四肢失去了力量。
从后面抱着她的鸟子也似乎感受到了,我们弯下腰,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孩子自己站了起来,抬头看着我们。鸟子放开了手,她也没有立刻逃跑。
鸟子蹲下来,平静地搭话。
「把你吓到了吧,对不起。我是鸟子,这个孩子是空鱼,你呢?」
孩子什么也没有说。
「你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吗?很可怕吗?已经没事了,可以回家了」
孩子疑惑地看着鸟子,好像不太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啊,该不会不是日本人吧。Hello?Bonjour?你好?안녕하세요?*」(*分别为英语、法语、中文、韩文的“你好”)
对每一句问候都没有反应。我和鸟子困惑地看着她,孩子怯生生地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这是实体化后的空鱼的认知界面也说不定」
「……!?」
「就和加热牛奶的时候表面生成的那层膜一样——」
可能是被我和鸟子惊讶的表情吓到了,孩子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
「刚刚,那是什么?」
即使问了,孩子也一脸害怕,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想起来,这是很久以前我们和小樱的对话的一部分。(注:出自第一卷档案2八尺大人Survival)
以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里世界的存在接触到我们的时候,他们会模仿着我们的语言说话……
仿佛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驱使,我问道。
「喂,你从哪里来的……?」
仿佛是没听见我的声音一样,孩子突然转过头去,抬头望着至今未沉下去的夕阳。
我们也跟着回头看向那边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钟声一样的声音。
咚……沉重的声音还没有消失,眼前开始变蓝了。
刚刚还是被夕阳染成红色的世界,眨眼间变成了蓝色。巨大的太阳现在是一个超级蓝的圆盘。
这不是太阳——是在空中打开的巨大的洞。我们被来自里世界深渊的光芒所照亮。
咚……钟声再次响起,空气都在摇晃。
「空鱼,那个……那种东西,之前有吗?」
听到鸟子的话,我移开视线,原野对面广阔的街道中高耸着一座酷似东京塔的黑色铁塔。
塔的上方缠绕着一个退了色的风幡一样的东西,被风吹动着。看到这个场景,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长长的黑色头发的印象,缠在手指上的女人的黑发……
「——八尺大人?」
我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
「那个?哪里?」
鸟子皱着眉头小声说道。
「好像是有八百尺左右……」
我无法回答,茫然地望着上方,突然手被拉住了。低头一看,女孩愁眉苦脸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茫然地问,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转过身去,牵着我的手向夕阳的方向快步走去。
「等、等一下」
小孩子不理我的呼叫,头也不回焦急地往前走着。
「不是叫你跟我来吗……?」
鸟子的声音也有些迷茫。
似乎是这样的。女孩瞥见我牵着鸟子的另一只手,加快了脚步。
一瞬间,周围闪烁着银色的磷光,我们正走在一条走廊中。
鸟子惊讶得发出声。
「刚才好像碰到了什么——」
走廊地上铺着地板,在鞋子下方吱吱作响。两边都是格子窗,窗外只能看到蓝色光。在这片让人联想到大海的深蓝色中,有一个巨大的影子在移动,同时银色的磷光闪过,情景开始变化。
这次是在外面,在楼顶,周围都是形状相同的方形大楼,屋顶之间连着混凝土桥,天空全是蓝色的,让我想起世界尽头的海滨的天空。穿过屋顶,踏上通往隔壁大楼的桥的时候,视野又染上了银色。
我们到了荒芜的平原上。寸草不生的灰色地面一直延伸到地平线。除了乱成一堆岩石、带棘刺的枯木,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东西。前方耸立着和最初见到的黑色铁塔很像的塔。荒野上到处都是同样形状的铁塔。仿佛感知到了我们的出现,铁塔的顶端闪闪发光,发出蓝色的波纹,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用颜料画画一样不可思议。
在急速扩散的波纹抵达之前,我们又进入了另一个场景。在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树冠上似乎有巨大的生物爬来爬去。在茂密的树林后面,可以看到湛蓝色的鳞片……
每走一步,情景就会发生变化。在遭遇山灵的旋转观景台、时空大叔那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但以如此鲜明的形象认识到还是第一次。鸟子和我都惊呆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个牵着我的手走着的孩子,似乎可以在世界的相位之间移动。
一个接一个的目的地里,都有蓝色的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是慢慢被追上,还是慢慢地远去,一时无法判断。尽管如此,在经过无数如同梦境般毫无脉络的情景后,超蓝的压力逐渐变小。
同时瞬息万变的情景也越来越接近我知道的现实世界。有蓝色黑板的教室、立着蓝色稻草人的田间小道,还有闪烁着蓝白色霓虹灯的郊外柏青哥店。空无一人的场景开始渐渐变得嘈杂起来,像是透过毛玻璃看到的模糊人影掠过视野,看板上的字渐渐能看懂了。
「难道说,我们在远离里世界?」
「鸟子也是这么想的?」
「嗯。这样走下去的话,应该会回到表世界的某个地方吧……」
我和鸟子突然望着对方。
「空鱼……这样,不是很糟糕吗?」
「怎、怎么办——要回去了!」
拿着枪出现在有人的地方太糟糕了,女孩子没有理会慌张的我们,径直向前走。
「不能控制出去的场所吗?」
「怎么做?」
「空鱼的眼睛可以看到目的地吧!?」
听她这么说,我用右眼环视四周,周围都被银色的光包裹着,所有的方向都被都被雾笼罩着,不知道在往什么方向走。偶尔雾变淡了,露出了对面的景象,这个时候小女孩就往那个方向走。
这样的话,如果能够找到没有人的地方,或许就能诱导她走向那里。我凝视着迷雾里的目的地,这期间四周穿过的人影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似乎在避开我们,又好像是在回头看我们。焦急地四处张望,眼熟的地方在视野的一角闪过。
神保町的铃兰街,新宿的ALTA前广场、池袋的淳久堂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意识已经看到了前方?可是不行,这些地方人都太多了,要去人更少的地方,拿着枪也没关系的地方……
「啊!对了!」
我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女孩像是责备我一样抬头看着我。我没管她,举起与她相牵的手,指了指想去的地方。
「去这边!这边!」
女孩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改变了前进的方向。前方的迷雾散开,熟悉的场景展现在眼前。还没等我安心下来,女孩子就继续往前走,我慌忙说道。
「鸟子,打开GATE!」
「知、知道了!」
鸟子的左手向眼前的空间拂去的下一个瞬间,我们突然被扔到了表世界。
我们正站在小樱家的大门前。
就在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的时候,我们面前的门打开了,穿着CROCS拖鞋的小樱走了出来,看到站在玄关前的我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樱看了看我、鸟子,还有身上脏脏的小女孩,紧紧地皱着眉问道。
「……诱拐?」
「没有诱拐啦」
「啊,那是……」
看样子没有接受我的回答,小樱再次打量着小女孩,小女孩露出了戒备心,后退了几步,躲在了我们身后。
「生孩子了?」
怎么可能。
6
「结果,那到底是什么呢?」
几天后,我和鸟子在约定地点的麦当劳一边吃着炸鸡块,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之后,身份不明的小女孩在小樱家的浴室里洗干净后,被带到了DS研。我们也一起去了,想再尝试沟通一下,结果没有成功对话。在得到失踪者的信息和查询期间,她就先由DS研来照顾。
「那家伙,你觉得会是肋户的女儿吗?」
「应该不会吧……因为肋户只说了妻子的事情,妻子也没有说过孩子失踪什么的」
「废物山里不是有肋户睡觉的地方吗?」
「我也没仔细调查过,只是觉得可能是」
「那个孩子在那里只是偶然吗」
「会是怎样呢」
「里世界有什么东西在引诱我们……八尺大人把我们引到更深的地方……然后想让我们做什么呢?只是让我们找到肋户睡觉的地方吗?」
「假设它们有目的的话……是想要那个孩子被找到吗?」
「为了什么呢?」
「谁知道……」
我舔了舔手指上的芥末酱,伸手去拿可乐。叼着吸管靠在椅子上,对上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的鸟子的视线。
「嗯?」
「没什么」
鸟子摇摇头,自己也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肋户怎么样了……该怎么跟肋户的妻子报告呢」
「这个嘛……我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
我从包里取出一张明信片,扔到桌子上,收件人上用圆珠笔写着我的名字,但没有寄件人的名字。
「今天出门的时候,放在邮箱里的」
「可以看吗?」
鸟子把明信片反过来,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是什么?」
明信片背面是照片,用简单的字体写着「我们结婚了」,下面印着模糊的景象,就想用镜头脏了的照相机拍的一样。站在前面的好像是肋户美智子,涂着红色、艳丽的口红,背后白色墙壁的房子照了半边进来,二楼的窗户上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对着照相机,但画面被破坏了,看起来像使用灰色粘土做的人偶。房子背后耸立的黑树,说不定就是远处的铁塔。
「你能想到给我寄这样的照片的意图吗?」
我问道,鸟子默默地摇摇头。
「简直莫名其妙。一开始看起来还很正常,果然还是很奇怪。那个大概不是真正的肋户美智子」
「那是谁?冒牌货?」
「应该谁也不是。是三个大妈、MIB之类的……」
「你是指像人类的“现象”的一部分?」
「是的,所以还是不要再联系比较好,拿着也没有意义。这张明信片,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才不要」
「是吧。扔掉吧,这种东西」
我们拿着托盘离开了座位,打开垃圾桶的盖子,倾斜托盘……在它快要掉下去的时候,我重新考虑了一下,拿起了明信片。
「不扔掉吗?」
「啊……想了一想,卖给DS研也可以吧」
鸟子吃惊地睁大了眼。
「会买吗」
「反正去试试呗,试一下又不要钱」
「我好久都没去DS研了」
「对鸟子是啊。我上次去的时候……是润巳刚醒来的时候吗?不对,是去商量<牧场>的工程的时候」
「诶?什么?润巳LUNA?已经恢复了吗?」
「我没说过吗?」
「第一次听说」
我们一边扇动着那张让人感觉不太好的明信片,一边走出去,走进了地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