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离开,殷繁濒死

当日城墙上,殷繁亲眼看着乔润修倒在纳兰桀的弯刀下,殷红的鲜血仿佛怎么流都流不尽,染红了定边王的弯刀以及他身下的疆土。

那日,伴随着轰鸣的炮火声,以及熊虎、老七等人撕心裂肺的“撤军”,殷繁疯了一样策马冲出城门,从敌人手里抢回了乔润修的尸体。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冒死也要抢回乔润修的尸体,所有失去兄长的痛苦悲伤都需要他一个人和着血吞下。

而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他在嘲笑,他在炫耀。

殷繁蓦然从马背上跃起,手里的长枪带着万钧的力量朝着纳兰桀的头部劈下去。

纳兰桀双手持着弯刀去格挡,眼中是满满的不屑。

没人看到凌空腾起的男子眼中闪过的寒光。

意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火铳枪对准定边王胸口扣下去的时候,殷繁能从对方那双蓦然染上惊恐的眼睛中看到两个字:卑鄙!

卑鄙吗?就是卑鄙,又如何?

弯刀掉落在了地上,一身玄衣的男子稳稳地落回马背,眼中寒光如刀,矮下腰身,长枪如龙,手腕一翻就将对面的人斩于马下。

同样的伎俩,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我要你为我兄长偿命!

宁枧岁策马逼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面色惨白的玄衣男子立于马上,面无表情地将对手斩于马下,长枪直直插入对手的胸口,溅起的鲜血弄脏了他的靴子。

他似乎看到了她,微微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里面空洞得厉害,没有她的影子,没有她……

长安,长安……

这一战,大离斩杀敌军一名主将,杀敌万余,收复天佑关,大捷。

只是大离军中,却完全没有打了胜仗的欢喜。

不出熊虎所料,当时殷繁的身体已经坏到了极点,他能撑到将纳兰桀斩杀完全是靠着报仇的信念支撑着,纳兰桀一死,他也倒下了。

换上了干净单衣的男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胸口根本看不出任何起伏。

南狄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给他把脉,手心微湿。

他敢保证,这一定是他这辈子最惊心动魄的诊脉。

屋里围着一圈人,都紧紧盯着南狄探脉的那只手,死寂一片。

良久,南狄终于收回手,转身拿了纸笔,飞快地写方子。

“我不兜圈子,就直说了。脉象微弱,自主意识丧失,身体极度虚弱,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枯。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拿珍贵药材将养着,等他自己醒过来。”

没有人说话,连个出声的都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一身玄衣的女子,似乎都在等她说话。

熊虎等人其实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但很明显能感受到氛围不对,于是非常聪明地没有开口。

“嗯,知道了。”

宁枧岁似乎没有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神色如常地探手抽走南狄写好的药方,转身走出屋子。

其他人不明所以,云胡和南狄却知道,她是去给元今裴写信去了。

军营里的药材大多都是金疮药之类的,而那方子上有不少的名贵药材,只能求助旁人。

南狄看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军营里这么多人,她要是真的犯浑,也不至于压不住。

“小复子,去打盆热水给你干爹擦身子,顺便把我的银针拿过来。”

红着眼睛的殷复被南狄支了出去,屋里顿时只剩下了几位将军以及云胡。

南狄的神情异常严肃,用交代后事的语气说道:“在殷千岁醒过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屋子的。所以拜托诸位,一定,一定要看好我师姐,千万别让她离开这儿。”

别看她现在跟个没事人一样,心里不知道已经憋了多大的火了,这放出去就是祸害。

只是在场诸位心中都清楚,那人想要干点什么,在场这么多人谁能阻得了?唯一一个能做到的还躺下了。

晚上的时候,南狄给殷繁走了一次针。

密密麻麻的银针扎满了全身,只是躺在床上的人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一直没有醒来。

行完针以后,南狄又化了一颗药丸喂给他喝下,这一晚上才算折腾完。

“南狄,你去歇息,这里我守着。”

殷复道,他看到南狄累成这样,心里心疼得要命。

南狄点头,也没跟他矫情,拎着自己酸到麻木的两只手去了外间。

回仙阁以针灸之术闻名天下,南狄一身医术尽得他父亲南天关的真传,跟宁枧岁那个半吊子简直是云泥之别,哪怕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他也能给它拉回来。

人在面对死亡、面对灾难的时候总是勇敢的、无畏的,广袤天地间,人族渺小而又伟大。

千百年来,在人与死神的抗争中衍生了大夫这个职业,所有医学的发现发展都是人对既定天命反抗的体现。

宁枧岁写完信之后就回了殷繁的房间,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坐在床边的殷复被惊醒了,手按着腰间的佩剑在床前定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来人是谁。

“殿下,您……”

“我来看看他,你先去外间待一会儿。”

南狄睡觉深,没感觉到这里的动静。

宁枧岁一身玄衣融入夜色,声音冷清至极,听不出任何情绪。

殷复没有丝毫犹豫便出去了。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白天南狄说过的话,顿了顿脚步,轻声说了一句。

“小复子觉得,干爹醒来第一眼想看到的人就是殿下……”

所以请您哪里都不要去,一直陪在干爹身边可好?

“我知道。”

黑暗中,女子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带着低低的沙哑。

她的手轻轻拂过腰间佩剑的剑柄,手指微微一动,长剑倏然出鞘,那半截剑身借了三分从窗户偷溜进来的月光,寒光狠狠地晃过殷复的眼睛。

“殿下……”

“怎么?你莫不是还担心本宫会寻死?”

手腕一震,长剑连带着那一尺寒光被重新收回了剑鞘,宁枧岁冷声道。

闻言,殷复没敢再多言,低头走出内室。

她长乐活了小三十年,为着一个男人寻死觅活这种蠢事从来没有做过,以后也不会做。

让她给别人殉情?那是笑话!

这辈子,只有别人殉她的份!

你说是不是,长安?

她没有掌灯,就那样借着微弱的月光,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微微俯身,剥开他的单衣,耳朵贴在那微冷的胸口听他的心跳。

微弱的,几不可闻的,随时都有可能停止的……心跳。

“长安,我快要疼死了……”

近乎呓语的低喃从唇齿间溢出,含着压制到了极致的痛苦,压抑得让人发疯。

“我的长安太苦了,太苦了……”

凭什么呢?哪怕是她自己也好,凭什么非得是她的长安呢?

明明他已经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了,凭什么啊!

东方将白之时,宁枧岁一身玄衣,头戴斗笠,骑着骏马来到了城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