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的那辆公交绕了很多弯,她靠着窗坐在最后面。
刚刚一幕像反胃似的翻腾,委屈和恨,那个家伙不就是欺负她是个弱女人吗?如果有男人依靠谁敢那样?
这时她又想起布莱克的好,她可以随便欺负他,可是,现在他也对她冷酷了。
车轮走不出喧嚣,不知不觉她泪落衣襟,反正坐在后面谁也看不见,流吧!
公交下空了,到终点了,她才发现坐过头了,她可以提前几站下车,这样还得步行从车站回家。
她急匆匆跑上筒子楼,慌忙打开门,见到的一幕令她要泪奔。
云飞正站在煤气台前,踮着脚尖握着锅铲子翻炒,厨房弥漫着焦糊味。
她大惊失色,几步过去,锅里似乎是蛋炒饭。
他有模有样地说:“我观察过你使用煤气,挺简单的,妈妈,以后你忙的时候,我就给你做饭”。
她羞愧难当,自己是多么没正调的妈妈!孩子以为她忙,她忙什么去了?
云飞去关火,小手在煤气阀门上显得那么稚嫩。
在他今后的回忆中,他小学二年级就会做蛋炒饭,他将来一定很骄傲,但此刻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含着泪花吃完了孩子做的第一餐饭。
不知其味,又觉香甜。
尽管心里愁结千千,第一缕晨光与她相遇时,她必须起床,她没有时间顾影自怜,新的一天开始了。
她需要把所有家务赶在上午干完,下午又得去粵溪家上家教课。
越溪妈妈知道自己家偏远,知道她住在车站附近,主动给她加了二十块钱打车费,往返就是40块,粵溪妈妈非常认可她,粵溪的成绩提高一大截了。
她推辞一番后收下了打车费,却依然倒公交。
就因为家长给了打车费,她从来不迟到一分钟,做家务时随时注意出门时间。
当她拿起手机又看时间时,发现右上角有个小信封。
她知道那是短信,她还不太会使用,好奇地点开。
一行字弹出来:我在你家附近那个公园桥下的大石头上等你!
你不来我就等成石头!
---布莱克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条短信,第一条他的短信,发懵。
这个坏蛋!有种你一辈子别出现!我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了。
她看了看短信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她手头正忙着,就是不忙也不想出去。
你让我出去就出去?谁让你等了?变成乌龟才好呢,变石头干嘛!
她继续手中事,没理他,你等好了,恨你。
当午饭摆上桌,云飞不解:“妈妈,我还不饿呢,今天吃得这么早?”
“我要提前走,吃完了,把碗筷放厨房去”。
这是她们母子最平常的对话。
她背着装着资料的帆布包下了楼。
她住在小学后,她的住处紧挨本市创建最早的胜利公园。
曾经四方形的大公园被侵占成狭长的长方条,一条小河顺着最长边流淌出去,只一座小桥,两岸都是参天古树。
她信步走进公园,她无意中提前出门,也就是为了走进这里,只是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他还在吗?已经过去一上午了!
她向小桥走去,桥东一些参差大石块,高低随意,石面光洁平滑,冬天都会晒得热乎乎的。
河水通过石块的阻挡,分成几路,由上而下激越出瀑布的叮咚。
她走上小桥,见桥下最高的石头上坐着一人,背对着桥,一条腿耷拉着,一条腿竖起来,胳膊肘拄在竖起来的膝盖上。
此人好像变成了石猴,从她看见起就一个姿势。
他的眼前是夹岸古树,河水蜿蜒进树林里,不知所终。
不必看他的脸她也知道是谁,这个人化灰化气,她都认得。
她站在拱桥的最高处,俯视他的背影,他无所察觉,目光投向树林深处。
她四下找了一遍,握在手里一个小石块,掂了掂,用她在梨园打梨练就的技术抛了出去,技术生疏不少,但效果不错。
小石头的抛物线在他头上是最高点,他一定看见了一道弧线越过头顶,他抬下头又跟踪着,扑通,小石头落进水中。
他突然回过头,几米远的桥上,露出一个人的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站着,他一时不敢相信似的,手搭凉棚细瞧。
正是他苦等的人!
他扑棱下爬起来,踩着大石块,一会高一会儿低,一会跳一会儿爬,到桥下时,最近的石块比较低,最高的石块比较远,他选了那块低的,跳上去。
他扒着桥沿儿仰起头,她如果俯身两个人脸的距离就近一点,但她站的笔直,她的目光越过他的头顶,落在远处的树冠上。
他们就这样重逢!
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石头上的人喊。
“我就是看看你变成石头没有”!
桥上的人讽刺他。
“我昨晚就来了,一大早晨就在这里等你,发信息时觉得你应该有空了,可是你才来”!
“那我还不愿意来呢”!
她没走,把胳膊拄在栏杆上,稍息姿势。
他双手撑着桥沿儿,低头不语,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
“我们结婚吧!在这里,这里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我的那个家,你不进去,可我能出来,我们在一起,谁也不管,谁也管不着,过我们的,你,我和云飞,我们三口人在一起!
从你恢复自由那天我就要这样,可是,怕你伤心,一直拖,现在不敢拖了,再拖,你又嫁人了”。
开始他说的铿锵有力,后来底气不足的同时声带委屈。
她一时没懂,回味一遍懂了。
她怔怔地盯着他涨红的脸,好半天后笑了,俯视着他说:“你们家是豪门大院,我不佩登堂入室,于是乎,你想纳我为妾,你是可怜我孤寡一人吗?
纳妾也就算了,还没胆量领你家去,偷偷摸摸安在外面,我这叫外室呗?
你这叫包养吗?
凡是被包养的女人,要吃的好,穿的好,钱花不完!你能做到吗?
我担着二奶之名,每天挤公交,穿甩卖货,租着房,抠抠搜搜精打细算。
只为了等你偶尔临幸?你提起腰带回家陪正室?哈哈哈,你真敢想!你真逗!你配吗”?
他明知道会被如此损骂,做足了准备,把脸面踩在脚下,但真正领教时,羞愧难当得恨不得钻地缝。
他就那样仰视着她,听她说。
她说的都对,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听她羞辱还不走呢?
她脸上笑着,泪滚了下来,流到嘴边。
“你欺负我!我就该被人这么欺负吗?你滚!滚!”
噔噔噔,她跑下桥,一口气出了公园,无心去挤公交,奢侈地拦下出租车,出租车带着她在喧嚣的城市里穿行。
她已伤痕累累,被他又插一刀,她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