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家那一夜,她几乎无眠。
白天睡睡醒醒,晚上不困,尤其他不在身边。
回味他这几天的呵护,热泪淌进两鬓里,洇湿枕畔,睫毛挂着泪珠,她笑了!
他陪伴她这几天,是他们这辈子最安静,最长久的相守,他小心翼翼,她冷若冰霜。
明知不该这样,却拧不过来这股劲儿,身体在恢复,心伤难愈,她受伤了。
夜的漫长是对她的教训,她喃喃地说:你再回来时,我就不会那样了,回来呀!我怎么能没有你呢?
凌晨的时候,她迷糊着了,好像浅浅地打了个盹,卧室门轻轻开道缝儿。
她睁眼看见云飞穿好校服,背好书包轻手轻脚走进来。
到她床边俯身说:“妈妈,我吃完饭了,给你煮了粥和鸡蛋,你趁热吃吧”!
“你到上学时间了”?她一阵惭愧。
云飞轻轻关上门,上学去了。
她没起来给孩子做饭,孩子给她做了饭。
我被这两个男人宠坏了,不能这么不争气,从今天开始,振作起来!
她给自己打气,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穿着单薄的睡衣睡裤,披件鼠灰色绒毛家居上衣,捏着上衣的两个衣角,她走出卧室。
客厅,厨房,井井有条,是他拾掇得好,云飞保持了原样。
这种整洁显得屋里好空!
客厅窗上蒙层雾气,秋阳上来了,迷蒙雾气往下退,退去的地方散进来凉嗖嗖的光。
她默立窗前。
窗台上的君子兰硕大苍绿,谁能想到是当年那个两片叶子的幼苗变的?
房东王姨看到的话,肯定会惊讶,这对于王姨像变戏法,而她是一天天看它长大的。
君子兰和他一起走进这里的,五年多,它默默地陪伴他们,他们也在成长。
凉亭下早都没人坐了,经过那里的人行色匆匆,它附近的草枯黄一片,又高又密,没人修理它们,压上大雪后,一部分匍匐,一部分挺立,那画面挺有诗意的。
此刻,在她的注视中,依稀看见他经过那里的身影,匆匆地,他走了,匆匆地,他回来了。
向她挥手,向她笑!
多少年来,他们都保持这个仪式。
目送你远去时总是难过的,迎接你回来时总是令我欣喜。
站在窗前等你,目送你,成了习惯!
今晚就让我看到回来的身影,好吗?
眼前模糊不清,不是窗上的雾,是她眼里的雾。
眼里的雾浓了,流下来,无声地淌着。
她踱步到房门口的穿衣镜前,吓了一跳,那里是谁?
那人脸无血色,头发散乱,像是很冷,瑟缩着。
这个样子怎么迎接他回来?
她好像找到了事做,行动敏捷起来,她进了卫生间,试试水温,他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她要照着做。
撤去衣服,她痛痛快快地洗头洗澡。
水气蒸腾中,她复活了似的,心情好起来。
再出来时变样了,头发垂在后背让它们自然干,脸庞通透中飞上了红晕,把那件鼠灰色的家居上衣穿在身上。
太阳转到正中间,屋里神奇地不那么凄凉了,她跳过去拿起手机。
靠在沙发上查看,查看未接来电,查看小信封。
感觉洗澡这期间他会来消息,看了又看,她默默地合上机盖。
她突然感觉到了他的冷漠,从他离开家起,他一个电话没来,只有几个短信,而今天短信也没有。
只说他忙,这几天很忙,然后就不必再告诉她似的,就好像她应该知道他在忙似的。
忙得一个字都没时间写吗?
我要听到那声“滴”,不管说什么,让我知道你在想着我!
你为什么这样?
你怎么了?
为什么把我从你手心里的宝突然变成了草?
不是我太娇气,是你宠我无能为力?
让我离不开你!
她看着太阳一寸寸西行,阳光的热度一点点冷却,她手里的电话鸦雀无声。
那份煎熬在心头是一下一下凌迟的。
她冲动地想要打过去电话,喂,布莱克!你干嘛呢?为什么不给我电话?
但她的手指把手机要攥碎了,忍着!
你不给我来电话,我也不给你!
这股胎带来的拧巴,总是在她无察觉的时候出现,从小到大。
放下手机,她又伫立窗前,盯着凉亭出神,心里忐忑不安,今晚,你还不回来吗?
心越来越沉是因为害怕自己的预感,预感告诉她,今晚他不会回来!
突然一阵“歌声”划破宁静,她的电话终于响了。
这是她一直期盼的声音,她却故意慢半拍转过身,恨恨地不理,可是脚步不听她的,她跑了过去。
从沙发上捡起手机,看都不看,她兴奋地说:“喂”!
一个喂,既高兴又嗔怨,一切烦恼烟消云散。
“喂,章红梅”!那头传来女巫的声音,不是他。
女巫得意洋洋地说:“章红梅,我们举家搬迁啦!林森这不是调走了吗?到新地方当一把手啦!
我们家老老少少跟着搬走啦,都不在沙塘子啦!哈哈哈……!
你再来上班时,就见不到我们了,我还挺想你的呦,哈哈哈”!
说完,咔,挂断。
那几句话一气呵成,像几串炸雷,炸完就没声了。
她呆若木鸡!
扑通,手机掉在地板上,她木然站着。
电话里那个得意忘形的声音是唐凤枝的,她听出来了,她只记得几个字:他走了!
这几个字的意思难懂!
那女巫故意刺激她,她知道,放在平时,她一笑置之,这次,她的心在抖。
那个女人见不得我好,不能中她圈套,他不会走的!走了还不告诉我?
第一个该告诉的人就是我!
她蹲下身捡起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一个电话。
她好长时间不说话了,觉得舌头都不灵活了,艰难地说:“郭姐,大林调走了吗”?
那头的蝈蝈没立即回答,她十分有把握,会听到蝈蝈说:瞎说,造谣,他没走!
言外之意是,他走没走你问我?
“哦,是的,调走了,昨天就去报道了,今天全家搬去了,上午我和老佟帮忙装车……喂,喂……”。
她跌坐在地板上,蝈蝈在那边连喊几声,咔,挂断了,她耳边死一般沉寂。
他走了!
真的走了!
那一刻,她觉得死就是那种感觉,无痛无悲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