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阻断了见面,消息不通使得他只知道她生气了,不接电话,不回信息,闹情绪而已,他根本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等见面澄清吧,他们的感情坚如磐石,这么多年风浪少吗?
从乡政府往回走时,已经中午,他走进了宿舍。
那两家在食堂锅灶上各自做午饭,爆炒香味比赛似的飘着。
他昨晚也在这里煮的面,一排锅灶,他用了一个。
昨晚母亲她们住下了,老唐借光也没走。
小旗他们拾掇宿舍时,顺理成章地以为,他们夫妻住一屋,老太太领孙子住一屋。
但怎么可能?
他问林洋:“你住哪”?
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破冰交流。
林洋咕噜一声:“和我奶奶”!
于是,他把门一关,自己住一屋,母亲,林洋,老唐住隔壁。
那屋缺床,老唐从旁边空房间哼哧哼哧挪过来一张床。
她就睡临时抬过来的那张。
一夜就这样对付过去,早晨,他就和小旗去乡政府了,中午这就回来了。
回来后他走进那屋看望母亲。
母亲近日劳心劳神,忽视了自己的病根,为了搬家拾掇东西,往这里又颠簸一路,下车就动不了,腰间盘严重了。
他心里抱怨:你来干啥?添乱嘛!
可是,母亲这个样子再把她颠簸回去?
回家谁在她跟前服侍?
他会更惦记,留身边吧。
他问林洋:“你回去还是在这里”?
“我和我奶奶在一块”,祖孙情深。
老唐见他进来溜出了,溜食堂做饭,他吃的话自己做,和她撇清一切。
母亲歉疚地说:“我原以为给你做做饭,帮帮你,没想到啥也干不动,林洋你也没精力管,就让唐凤枝也留下吧,给林洋做做饭”。
林洋自从绝食后很消沉,背对着他坐着,把他和唐凤枝一起撵走,林洋还不走。
如果林洋留下来,他顾着母亲,顾着孩子,怎么开展工作?
老唐经管林洋倒成了暂时出路,而且,把这女人扣眼皮子底下,免得她回去刺激章红梅,这也是暂时出路。
不管怎样的安排只要眼下别打扰到他,让他安心考虑工作就行。
“叫你妈回来”。
林洋出去了。
老唐垂着眼皮蹭进屋。
他劈头就说:“不回去就出去找房子,别在这混,今晚就搬走,搬不走明天就滚回去”。
说完他去厨房把剩面条热了热,扒拉一口就又出去,和会计算账去了。
午饭后,老唐屁滚尿流地出去找房子。
领教了他的态度,她彻底死心了,后悔跟来,尤其这里和沙塘子差太远。
可是她既已出来,像是射出去的箭,回不去了。
咋回?
被撵回来了?
不得被笑掉大牙?
她这辈子就好面子,宁可在这里打牙往肚里咽,也不回去被耻笑。
两个地方的处境都半斤八两,她不回去,家乡父老起码以为她在这享福呢。
她在暴土扬长的街上窜,到哪里找房子呀?
她人生地不熟,忽然想到了小旗。
在天黑前小旗真帮她联系到一家,离学校挺远,房屋条件还不错,设施齐全,那家到县城住楼去了。
她乐颠颠地回到宿舍,小旗又帮她搬家了,母亲让林洋跟他妈去,当晚他们就住了过去。
出租房里是母子,宿舍里是母子和一条老狗,小旗很纳闷儿,但没问。
好奇怪啊!
第二天是周一,他正式抓工作了。
第五节课刚上,所有教职工积极地就坐会议室,鸦雀无声中终于正面看见了新校长,看面相,是个正直的人。
谁知道办事怎么样?
他不啰嗦,主抓这几条。
第一:公布外债。
这个大家一点不奇怪。
他的重点是对财务的态度,他承诺:“每年年末向全校公布本年度财政收支,透明公开。
会计这几日很辛苦,和我详细地计算了一下,我们争取三年内还清债务。
还完了饥荒怎么办?
我们搞福利,让我们学校实现小康。
我还没想到具体有哪些福利待遇,这三年先还债”。
老师们没任何反应,这种套路历届前任都这么做。
公布债务,完了年年还债,最后一屁股债留给下茬,下茬老生常谈。
开场都承诺还完债搞福利,就像在毛驴眼前挂个胡萝卜,听上去很美好,关键是债永远还不完。
第二条:杜绝吃空饷
有六位老师离职没手续。
听到这个大家竖起了耳朵。
那六个人常年离职,有的在家搞副业,成了养殖大户,有的在市里当老板挣大钱。
局里给的土政策是“自谋”,可以自谋,但不能领工资,工资用于局里和学校统一分配。
说白了就是五五开之类。
可是呢,离职的人脑袋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拿出一半钱“明白”校长,校长从中抽出若干“明白”局里,最后都获益,自谋人员到手一半工资。
都挺高兴。
这笔账没人查。
但老师们都门清。
这是明目张胆的吃空饷。
大家暗地里愤愤不平,每天辛苦战斗在一线,拿着微薄的工资,那些不上班的却挣双份钱。
大家心里极度不平衡。
可是有啥办法?
谁有能耐谁自谋。
留下牢骚满腹的,都是没能耐的,没能耐找出路,没能耐搞定校长。
听听新来的林校长怎么说?
他说:“这个月就停发他们工资,回来上班正常开,不回来一分没有。
缴上来的工资按照土政策做好账目,标明去处”。
下面有窃窃私语声,这个就在眼前,拭目以待,你说完了怎么做?
最后一条:减少大吃不喝
上面来客人专口对接,啥意思呢?
“就是来查主任口的,主任陪吃,来查卫生口的,卫生口陪吃。
招待标准四菜一汤。
再不能来个人就大帮哄,我看了一下,每年欠饭店的钱就好几万。
为了还债,必须开源节流”。
会议时间不长,半节课散会。
私下里,大家议论纷纷。
这个校长句句不离钱,很实在,比那几届上来就高谈阔论的人招人稀罕。
越是满嘴崇高奉献的人越不干事实,不谈钱都揣自己腰包了。
年老的笑了:年轻人有冲劲儿!
言外之意,三分钟热度后就拐上届车辙里去了。
这是多么无奈啊!
他们当然希望不会这样,但见到太多,不敢让自己天真。
年轻的期待着:三年后,会怎样?从不知福利为何物,都有啥呢?
那些小头头们,各自滋味。
把蹭吃蹭喝饭碗端掉,有人暗喜有人不满,有的口上边来人,有的口上面从不来人,不来人的口蹭吃蹭喝的机会一点没有。
这无疑得罪一部分班子成员,他心里清楚,但兴利除弊,总会动一些人的利益,他不手软。
当天下班后,他在食堂做晚饭,他和母亲的晚饭。
门口晃悠过来一个人,一直等他端着饭菜往宿舍走,才跟上去。
“校长,我是咱们学年的,这两年有病在家没上班,今天开会了,我来看看你”。
说着抢到面前,把一个鼓溜溜的信封塞进他的衣兜,他赶紧找窗台放饭菜。
那人直白地说:“我今年的都交完了,你刚来,我再交一份”。
他从衣兜里拿出信封,在来人眼前晃晃,说:“你收回去,否则明天开大会时,让你来领”。
来人脸白了,明显是:你胃口太大了!
他把信封往来人怀里一丢,端起饭菜进了母亲房间,关上门。
来人把信封揣起来,往出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骂:住的跟狗窝似的,跟钱过不去?
周三那天到了考验他的时候,下午工资来了。
会计如数扣下那几个人的工资,入账。
第二天早晨,他从宿舍里出来,关门时,手碰到个东西,回头看,倒吸一口凉气。
门上插一把匕首,崭新的刀锋寒光凛凛,刀尖处扎着一张字条:得饶人处且饶人!
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左手写的。
他盯着那把匕首出神半晌,拔了下来。
穷山恶水出刁民,欺负他光杆一人,动黑的!
当天的第八节刚上课,老师们又纷纷进会议室开会。
大家面面相觑,又要公布啥章程?
他手里举着那把匕首,放在了桌上。
他说:“这是我今天早晨收到的,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为了学校的发展,为了人间道义,我说出去的话就不收回。
我在这里的亲人有七十来岁的老母亲,和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我和唐凤枝正在离婚阶段,她不算我家人。
有谁报复我,随便,我有一条命奉陪到底,我亲人的命丢了,算我对他们的亏欠。”
然后散会!
这个会虽短但信息量太大了。
那匕首肯定是六个人中某一个扎的。
那六个人不在现场,他的话肯定风似的传过去。
这就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他是真烧。
新来的校长看着书卷气,说话不过火,但骨子里有正气,有硬气。
大家对他的信心大了起来,谁不希望赖以生存的单位好呢?
女老师们关注点向来不同,她们的话题是,新来的校长这是唱哪一出?
你和老婆要离婚的话,带她来这干啥?
既然来了,来这里才几天就离婚?
而且大家都知道他们真不住一起。
在会议上像公布一样,真是铁了心离婚了。
这太不可思议!
这新闻比三年后搞福利有看头。
在各种眼神中,老唐恨不得钻地缝,她伪装的大嫂面具被撕稀碎,我来干啥呀?
她觉得自己在接受一场惩罚,慢无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