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约120天,每天两碗汤药,共240碗。
240碗同时摆在一起会多大面积,很壮观吧?
240碗苦涩汤汁,她一口口喝光,一碗碗消灭,一点点忘记。
苦水涤荡过她的脏腑,带走了她心上的苦!
那个喝药的小碗内壁已经变成黑褐色,它不是烈火考验后升华成瓷的吗?
怎么也被汤汁浸透?
所以啊,世间没有不可能的事!
她将劳苦功高的小碗束之高阁,她决定不喝药了,觉得自己可以了。
比老中医预计的半年提前两个月结束“苦”日子。
不喝药的当天,晚上睡觉时,她有点担心。
当睁开眼睛时,第二天的朝阳火红如初,没有药物依赖,这不也睡着了吗?
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看看!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月一号开学日,她上班了。
继续教初三,课程进入第一轮复习阶段。
她教的三四班一共不到五十人,这个班二十多个,那个班二十多个。
“合拼多好,能省出一半精力,找找题,批批卷,多好”。
大家都这么嘀咕。
但是学校偏不。
原因是怕得罪班主任,因为班主任已经没人愿意干了。
周末,初三老师加班,学生上课。
她下火车时,只有她自己往学校去。
因为是补课,每班连上两节,她放下背包就上课,一共连上四节。
上完三班已精疲力竭,但还得到四班把所有环节重复一遍。
有人听也好啊!
三四班是普通班,及格都费劲,她说的再多都是鸭听雷。
但她凭着良心,或者说是习惯,站在讲桌后,不会少说一句。
加班的好处是上完课可以早下班。
她到国道旁等车。
大巴是最安全的,但必须等。
回程出租车有时会停在她面前,司机要价不高,顺带嘛。
当她看见车里烟雾腾腾,露出几张男人脸时,她摆摆手,转过头,这样的出租车不坐。
当车里有女乘客时,讨价还价:“五块?”
“上来吧”!
这样的回程很方便。
一个周六,她上完课,又在等车。
大巴久久不见,回程出租车放弃了几辆后,接下来就是正午空档。
她叫苦不迭,回家的时间要延迟了。
正在她若有所思地呆立时,一辆黑亮的私家车慢慢停下来。
车窗摇下,副驾驶上的女人很厚道的模样,搭讪:“回市里的,五块钱”。
她想都没想,打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车子马上继续行驶。
她很疲倦,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她很放松,因为副驾驶有个女人,这是她毫不犹豫上车的原因。
三月中旬的田野残雪消融,大地露出一块块黑黄本色,很难看。
春寒料峭,车窗蒙层薄雾,看不清外面。
车轮正在行驶的路线,她相当熟悉,闭眼睛也能估算出到哪里。
司机好像二十多岁,没看清脸,和那个女人一直在聊天,他们是熟人,她在后面昏昏欲睡。
当车进入市区零公里处时,那个女人下车了。
进入市区,她觉得更安全,按照讲好的条件,她在车站东侧下车。
快到下车地方时,司机说:“姐姐,你家在哪里住”?
“实验一小附近”!
“是吗?我家在二中附近,咱们不远啊”!
确实,不远。
“姐姐,你现在下车的话,还要走那么远,咱们既然是邻居,我就直接给你送到家得了。
不过,我先得接我媳妇儿,不远,把她接上一起回去,行吗”?
她觉得挺好耶!这便宜不错!
“你媳妇儿在哪啊”?
“哦,她在一家仓库上班,快到了”。
她想象成高大仓储。
“哦,好吧”!
这样,车子已经到了车站东侧却没停下,直接向北行驶,等于换个角度往回开。
这是接他媳妇儿,她认为。
她又闭上眼睛。
心不在焉间感觉到车里一直很静,只剩速度,感觉车子行驶很久,越来越快,还没到吗?
她睁开眼睛,把车窗玻璃擦出一个圆,惊讶地发现车又出城了。
环境陌生。
正行驶在苞米茬子之间的大道上。
偶尔略过一两所低矮的小房子,很快小房子也没有了。
她诧异地问:“你媳妇儿的仓库还有多远”?
“就到了”!
司机淡定地说。
她只觉得两边的参照物嗖嗖飞过,前面出现个加油站,很快一闪而过,再就啥也没有了,一望无际的苞米茬。
她激灵下清醒了,坐直。
哪里有仓库的影子?
什么样的仓库离市区这么远?
他媳妇儿在这么远的地方上班?
突然,她心跳加速,心要蹦出来!
脑袋嗡嗡响。
这是做梦吗?
不是!
千真万确的现实!
遇到坏人了!
要出事!
正在这时,司机拿起手机,诡秘地说:“马上就到,准备好吧”!
然后加速开车。
这哪是和媳妇儿通话,简直是坏人接头。
怎么办?
“啊……”!
她的尖叫高分贝的刺耳。
她大声喊:“停车!我要吐,我晕车”!
真的要吐!
司机下意识地减速。
她把手里攥的五块钱车费扔给他,
她嘭地打开车门,地面后退的速度令她眩晕。
“我不是坏人,这样你会摔坏的”,司机大声喊,车速又减下一些,但不停车!
来不及多想,她往外一跳。
落地时本能地一滚翻,爬起来就往回跑。
“快到了,就到了”!
司机从车里跳出来喊着追。
有这么热情的吗?
她玩命地狂奔。
只一个念头:跑!
司机追了一段后猛然想起回去驾车,再追过来时,她狂奔出很远了。
她听见了身后车轮声,依然不放弃狂奔。
突然心里一热,她看见前头有几个人影,很远,但确定是人影。
天无绝人之路!
腿上更有劲了,向着人影跑。
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正在掉头,她又跑了一段,再回头,该死的车往前开去,放弃追她。
她一步也跑不动了,腿沉,膝盖疼,但不敢停下来,一步步朝着人影走。
那是三个农村女人,包着头巾,慢悠悠从田里出来。
这三个人就是上天派来救她的贵人。
她终于追上三个女人时,她们惊异地打量她。
“这里离市里多远?怎么能回去”?
三个女人详细地说:“你到前边等着,快过来了,去市里的大巴”。
当她终于坐上大巴时,才放下心。
大巴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市区,可见出市里多远了!
“不远,就到了”!坏种司机这么说时,她麻痹地就信!
当她终于看见火车站时,心潮澎湃,有惊无险,她安全回家了。
浑身越来越疼,难道骨头折了?
她走进了一家诊所。
坐下来时,才发现裤子膝盖蹭破了,衣服前襟都是土。
手掌杵掉了皮,露出鲜嫩的肉,火烧火燎地疼。
医生是女的,让她褪去裤子。
膝盖果然破皮了。
多亏穿得厚实,否则还能有好皮肤吗?
女医生不是干骨科的,不过给她检查了一下。
肯定的说:“骨头没坏”。
给她擦了碘伏,疼得她龇牙咧嘴。
“怎么搞的”?医生纳闷地问。
她十分想倾诉。
就把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医生又是肯定的语气:“你差点被卖了啊!可不是去仓库?把你扔仓库呗,快到地方了,打电话接头呢!
你前世做了好事,你烧高香吧”!
噩梦,这才叫噩梦!
惊险令她心神又出窍一回,但很快自己归位。
同时清醒的还有大脑。
都是自己浑浑噩噩的大意!
带死不活的样子!
这世界谁惯你啊?
什么情伤啊,爱恨啊,在性命攸关时,苍白无力。
好歹一股勇气逃出来,否则只会哭,有用吗?
这世界不相信眼泪!
消沉够久,要活命该醒了!
她醒了,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