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水无痕,流过每个平凡的日子,每家屋檐下都在演绎各自的故事,无论咫尺天涯。
一场初雪后,阳光一照,泥冰乱溅。
这样的天气恰逢周日正好不出门,上班的休息,上学的放松。
因为是周日,她和云飞又吃Brunch。
懒够床后早饭和午饭一起吃,这就是Brunch。
少爷点餐辣子炒鸡胗,她把食材刚倒进锅,手机在不远处嗷嗷响着,她只得关火接听。
很快脸色变了,那头是生疏了的声音,闻立哭咧咧地说:“让云飞回来一趟吧,他奶奶没了”!
没了?
她反应好一会儿,没了就是死了,那个钢铁侠斗士死了?
“他打车回来吧,到这我付打车钱”。
闻立怕云飞不去。
不是打车钱谁付,是好好的周日被搅合了。
那个老妪,死了还打扰人。
挂断电话,她继续炒菜,端到饭桌上时,站在门旁看着云飞吃,她毫无食欲。
她不想给云飞留下遗憾,毕竟是他奶奶。
但云飞拖拖拉拉一边吃饭一边玩。
他仗着周末,眼睛盯在她的手机游戏上,按常规没有半个小时吃不完。
她轻声督促:“你奶奶死了,快吃,吃完了去吊唁”!
她说的也算搞笑,凭谁还能吃下饭?
云飞惊愕地抬起头,无言地放下筷子,把脸扭到另一边,不一会儿用手掌擦眼睛,他流泪了。
其实,他刚上小学二年级就没见到他奶奶,现在初中二年级,但他还记得他奶奶,还能伤心难过,足以说明孩子重情义。
“现在就走吧”!
他说着站起来。
云飞毕竟是孩子,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她只得同行。
她们都换上素淡的衣服,而且回来就要扔掉的衣服,穿上后立刻像奔丧的样子了。
来到小区外打车,因为有云飞壮胆,她很快讲好价格100元,出租车直奔雾海而去。
她有过不同的旅程,这种旅程的终点令人沮丧。她想象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不免毛骨悚然。
出租车走到雾海境内时道路极其难走,冰雪融化后的沙石路黏腻难行。
付车费时,司机强烈要求加价20块,把他们扔在桥头就返回去了。
云飞挽着她的手跋涉在小路上,路两边大树环抱,正走着,她恍然大悟。
十五年前,娘家人浩浩荡荡走过这里把她送来,她新婚第三天,闻立在老太婆的唆使下把她一顿暴打,她穿着嫁衣光脚丫子夺命出逃,就是沿着这条小路跑到桥上。
那时的老太婆和闻立像君主一样威风凛凛,主宰着她的命运。
十五年后,老太婆死了。
钢铁侠的骨头再硬也难敌自然规律,这世界再也不会有她的踪迹,她的一切灰飞烟灭。
章红梅对她最有力量的报复就是对她之死无动于衷。
带着这样的情绪他们转到了车站后身,往那个大门口走去时,见满院呼啦啦的白幡漫漫,院里院外站了好些人。
在有果树那个园里,一口硕大棺椁静静摆放,旁边烧着一个纸堆,黑色纸鸢不停地往外飞。
死亡的仪式令人瘆得慌。
她突然想起老太太专门到学校给她送转运珠,那么高傲的老妪想说软话有些不好意思,留下转运珠匆匆走了。
那次一别此时再见,钢铁斗士已变成冰冷一具,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死者为大,红梅想起老太太唯一的好,牵着云飞在那堆烧纸前跪了下去。
婆媳一场,送她一程,愿她走好吧!以前的恩怨随风而逝!
章红梅拿过一沓纸钱填到火苗上,火苗暂时压了下去,瞬间腾起更旺盛的火焰。
她牵起云飞离开这烟熏火燎之地。
眼前的老屋衰败不堪。
她第一次看见这房时觉得很气派,可见那时的眼光多low啊!
闻立感激她的到来,周到地说:“你到那屋休息一会儿吧”。
他们曾经的住房,也是他与现妻居住的屋子。
她没去,进了东屋,和邻居们一起叠金元宝。
邻居们见她很热情,共同一句是:“你回来啦”?
正在大家各忙其事时,闻立进来说:“走,到街里吃饭去,大家都没吃午饭呢”!
邻居们放下叠了一半的金元宝就往外走,他对她说:“你和儿子坐老弟的轿车,别和她们挤大车”。
他很周到的安排着。
他打量着比他还高的云飞,百感交集的样子。
云飞对亲爸冷冷淡淡,以一个城市少年的嫌弃很不适应这乡下之所。
他们往外走的时候迎面过来闻立现妻,吕大炮。
吕大炮披戴着重孝,她把这一点表现得很骄傲,两脚大泥巴,呆愣愣地杵哒过来。
闻立呵斥:“你咋没去坐大车?小车是你坐的吗”?
吕大炮嗫嚅着:“我走着去也行”。
闻立暴怒了:“x你妈滴,你死了得了”。
他还是那个臭德行!
一辆轿车专门停在院外,闻立打开车门,用手护着她的头,她坐了进去。
开车的是闻波,回头客气地叫了声:“二嫂”!
她别扭极了,谁是你二嫂?
院里那些人又挤到饭店里,饭店里乌泱泱都是人。
这些人主要来源是闻立大姐夫单位,闻立单位,他弟弟单位的人更多,还有就是老亲少友。
在送行闻老太这一程上可谓隆重。
酒菜很是丰盛,人们已经在大快朵颐。
闻立把她和云飞插进家族桌,这桌有闻立两个姨,闻立两姐,及他的婶娘之类。
云飞在家的时候没吃几口饭,现在饿了,吃得挺香。
她毫无胃口。
一想到有一个人孤零零在那院里放着,面对满桌菜肴她想吐。
他的一个姨特别有趣,刚才还哭天抢地的嚎:“我的姐姐啊,再也看不见你了啊”!
闻之令人动容。
但吃起饭来,筷子翻飞,谈笑风生。
她只喝了半杯饮料,站在门外吹风。
闻立跟出来,他的眉梢眼角泛着酒后的红。
他搓着手说:“我一直在还外债,这几年没闲着,养过鸡,养过猪,现在养羊,没挣到几个钱,不养更没钱”。
他在为不给云飞抚养费而开脱。
她打量他一眼,六七年没见,这哪是当年的帅哥?
想当年也是叱咤风云,风流倜傥啊!
反复的宿醉令他面容浮肿,穿着邋遢,脚上的皮鞋干燥龟裂。
他说出苦力看来没说谎,他的手不但粗糙且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垢。
吃饭的人陆续出来,坐上车原路返回。
又回到那个院,空气中回旋着纸灰味。
活人们又开始了忙碌,其实这是每个人的归宿,看明白了生死,活在世上之时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三点来钟时,云飞往地上最后一跪,给他奶奶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往外走。
她们出了大门往车站去,去乘即将开过来回市里的火车。
闻立送她们。
她心里嘀咕:你说报销车费了。
因为这笔意外破费很大,她搭时间还搭钱,极不情愿。
但闻立不说她没问,算了。
曾经的三口人站在站台上,小聚之后即将分离,又加上丧母,闻立眼泪汪汪。
“坏了,鸡蛋忘拿了”,他突然撒腿往回跑,回头一顾,“等着”!
他刚消失在车站后,北边火车露头了,呼啸着越来越近,终于,呼哧呼哧停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和云飞上了火车。
她们面对面靠窗而坐。
站台上没旅客了,乘务员也上了车,收起踏板,准备关车门。
这时一个人端着一柳条篮子鸡蛋狂奔过来,是闻立。
他大步奔过来,两只大鞋踏溅起很高的泥水,他发现了窗里的她们,直接跑到窗下。
但他刚挨到车窗,火车开动。
他跟着那个窗口跑,把鸡蛋篮子举得高高,大声地喊:“开车窗”!
他跟不上车窗了,火车加速向前,他徒劳地跟着跑了一段,站台消失,在石子路基前,他停下脚步,缓缓放下鸡蛋篮子。
他跑过来时她看见了,只要打开车窗就能接到鸡蛋,但她不想要他的鸡蛋。
她就没看他,目光略过树梢,望着远方,随火车远去了。
云飞趁机又玩起游戏,卧龙到了,她想说:这是我的家乡!
前面就是沙塘子,出站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提醒云飞:“快看,那是我们住过的小院”。
云飞被打扰,不情愿地瞥了那里一眼,流露出心不在焉。
“你不记得那个院子吗”?
他摇摇头,看起来是真的忘了。
他又玩起游戏,她不再说话,说了也没用。